第64章
“主公垂詢，臣以為，王平如何？”對於曾經勸馬謖，誅魏延，拒曹爽的王平，諸葛亮還是很相信他的能力的。而且王平為人忠勇嚴整，遵履法度，言不戲謔，雖然識字不多，但口授作書，皆有意理，論述記傳，通曉大義，不失書中意旨，就算確實不怎麽自重身份，有時候會做些不該做的事情，但讓他待在主公身邊的話，這也不是什麽大麻煩。而且關鍵這個人……心胸確實稍微有那麽一點小，薑維當年名位遠在王平之下，現在讓他薑維與王平齊名，甚至因為出身的關係，大概薑維還會是他的上司，諸葛亮實在沒辦法不擔心。
“不，王將軍，還是幫我去看著點阿維我才放心。”阿鬥搖搖頭，薑維吧，也不知道他當年是自信還是著急，一旦打定主意，沒幾個人能把他勸住的。阿鬥還記得當初整個朝廷都反對他北伐，但，他還能毫不動搖，一次次出兵的樣子，直到最後，那個國家實在支撐不下去，阿鬥也無力繼續支持他北伐的時候，那孩子還沒死心呢。還有，當年他要是肯聽張翼的建議，也不至於後來攻狄道不克，勞而無功。而王平算是自家先生在軍事上的繼承人，他說話的話，大概，薑維還是能聽進去幾句，吧？
“主公屬意何人？”諸葛亮看向阿鬥，自家幹兒子長大了啊，自己有想法了。
“我也沒太想好，但是，王平恐怕還是跟外公走比較好，先生怕是不太了解建興十二年之後的將軍，讓弟子再想想吧，”阿鬥抿抿唇，那些聲名在外的將軍們，自己還指望著找幾個人能壓一壓薑維呢。
“主公，這個，這麽多人，臣……”薑維抬眸，這裏麵有不少人前世活著的時候，名位都在自己之上，尤其是有那麽一兩位心胸不那麽寬廣的，自己哪兒壓得住啊？這萬一出了什麽岔子，爭執起來，那可是戰場啊！主公啊，臣應該沒得罪您吧，您犯不著這麽懲罰微臣，吧……
“這裏不是大漢，”阿鬥當然了解薑維想說什麽，輕輕擺手，“軍隊之中，位分高下，職權大小，自有甘相公明定。我雖然沒帶過兵，但大概也知道，行軍最忌上下抵觸，號令不明，如果有人拿著前世的名位在這一朝自命不凡，不從軍令，軍法從事便是了。”
“臣明白。”在這個做官最重出身的華朝，薑維身為頂級士族天水薑氏的後裔，又是從小陪著阿鬥長大的，再加上斬首葉護的軍功，誰都知道甘相公最器重的會是誰。阿鬥這一句話，給了薑維掌控所有人生死的權力。
“臣等領旨。”大家都不是傻子，阿鬥話裏話外的意思，是個人都明白。行吧，薑維果然是陛下的心頭肉，誰都動不得的那種。
“公嗣，你們事情說完了嗎？”星彩似乎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反正她穿的是男裝，直接走到殿內，坐在阿鬥身邊，拍拍阿鬥的肩，“我說，你不餓啊！”昏迷醒來之後，阿鬥除了宴會上的每道菜各嚐了一口之外，隻喝了兩杯茶，這事諸葛亮不知道，郭攸之不清楚，星彩卻是一清二楚，“再不回來飯都涼了，怎麽，再給你重做啊。剛才還嫌棄人家光祿寺浪費，這會兒你倒不嫌了，嗯？”
“星彩姊，”阿鬥抬眸，“你能不能別提那個字……”星彩她不提還好，一提，阿鬥的肚子就忍不住開始叫了，一國之君，一國太子居然餓得肚子出聲，簡直丟死人了啊！
“好了，事情是說不完的，先過來吃飯再說。”星彩強忍住笑意，向阿鬥伸出手，“過來歇會兒，還有，你把人家攸之一個人丟在內宮這麽久了，就不知道操心一下？”
“先生，弟子先行一步。”阿鬥實在是不想在自家大臣麵前讓肚子一直唱曲兒，跟諸葛亮說了一聲便起身離去。星彩小心地握住阿鬥的手，眼看阿鬥並沒有掙紮，忍不住揚起唇角，心中的喜悅染上年輕的臉龐，“好了，走吧。”
她是皇後，她要隨時保持端莊，她無法像依依一樣在他懷裏撒嬌，就這樣主動握住他的手，已經是星彩所能做到的極限。
“星彩，那些人，都是你找到的？”阿鬥不想像來的時候一樣，自己坐在步輦上而星彩在一邊走路，索性舍了步輦跟星彩往家裏走，順便，兩人還能多說幾句話。
“是啊，我一直都知道，你一定會來長安的。”星彩的眼睛根本舍不得從阿鬥臉上移開，唇角的笑容，溫暖而明媚。
“可是，王平李恢就算了，像閻宇羅憲這種，你都是怎麽找到的？”星彩臨死的時候，自己都不認識閻宇，後來，星華畢竟不是星彩，阿鬥也沒給她說太多前朝的事情。
“我找到鄧芝，鄧芝給我說了張翼，就這麽一個一個推下去的。”星彩笑笑，“還有，皇宮之內，可還有一位你的故人呢，做好心理準備，一會兒準備見人啊。”
“皇宮之內的故人？”阿鬥咽了口唾沫，他實在是想不到皇宮裏還能有誰，“不是，星彩，難道現在在皇宮裏，幫你把皇帝看住的，是黃皓？”
“你想哪兒去了。”星彩伸手點點阿鬥的前額，“我知道你喜歡黃皓，說實話，我也喜歡他。但，你覺得你家先生會喜歡？你外麵那一群大臣會喜歡？孰重孰輕你不清楚？不過我還是好奇，黃皓到底哪裏讓你舍不得？薑維都扳不倒他？”要說聽話，諸葛亮一死，後來的那群大臣都挺聽話的啊，就連董允後來都收斂了不少，董允死了就更沒人敢折騰了，尤其是陳祗，額好吧，自己舉錯例子了。
“我隻剩下他了，”阿鬥搖搖頭，“後來，先生死了，你死了，依依走了，休昭和公琰先後死了，後宮嬪妃沒剩下幾個，文偉也扔下我先走了，能陪我回憶一下曾經，稍微安慰我一點的，也隻有他了。”
“是這樣，”星彩沉默了一下，緩緩鬆開阿鬥的手，那個女孩子的名字，仿佛是阿鬥在提醒自己：這一世的他不屬於自己。她不能再貪心下去了，早知如此，就算當初隻是一句戲言，她也不該答應依依，不答應的話，現在，她還有和依依一戰的機會，“可我印象裏，黃皓當年還就是個機靈了點的小宦官啊，甚至還挺可愛的，怎麽後來，他……”當年護著黃皓的，不是阿鬥一個人，而是整個後宮。大家都覺得，陛下每天被董允看得那麽緊，有這麽一個乖覺的小家夥陪著他，這孩子還偶爾犯個錯讓董允訓訓，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讓陛下喘口氣，也挺好的啊。
董允和黃皓是一體兩麵，不可分割的存在，隻要董允在阿鬥身邊，黃皓就必然會出現，沒有黃皓，還有張皓李皓王皓，阿鬥畢竟是一個正常人，被壓得太狠了，總是需要一個放鬆發泄的地方的。
“這世上原本常人就是多數，你以為富貴不淫的人到處都是啊，”阿鬥微笑著搖搖頭，拍拍星彩的肩，“一個從小沒讀過幾本書，又一直被人欺負，被人看不起的宦官，居然有一天能被侍中奉承討好，甚至幹預朝政，他沒有多強的定力，也不足為奇。”
“陳祗讓他幹預朝政，不是你授意的？”星彩抿抿唇。
“上希主旨，下接閹宦，星彩，你以為，他陳祗怎麽知道我想做什麽？”還不是通過當時已經在自己身邊最為親近的黃皓。
“不是，那你……沒攔著他？”星彩臉上的表情，無法形容。
“攔著他幹嘛，讓陳祗幫幫阿維有什麽不好，而且，你覺得他黃皓哪有那個能耐幹預朝政？”看星彩緊張兮兮的樣子，阿鬥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他也就是一個宦官而已。之前我喜歡薑維，他就說服陳祗幫著薑維，後來看阿瞻平尚書事，覺得我更喜歡阿瞻，他也就順著阿瞻想拿閻宇換阿維，你聽他們說他權傾朝野，但，你見他幹成過什麽事？”
“嗯，讓你征信鬼巫算不算？”星彩眨巴眨巴眼睛。
“真想聽嗎？”阿鬥歎息一聲，看著點頭的星彩，抿抿唇，“夏侯霸投降的時候，給我說過曹魏的情況，而，薑維大敗之後，我就認命了，但，那之後國家也沒有立刻就亡。那時候我的心態很奇怪，一方麵，我知道季漢早晚要死，不如早死早超生，另一方麵，我又忍不住想讓這個國家多存在幾天，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幹什麽。”
“阿鬥啊……”星彩輕輕握住阿鬥的手，她知道那個“征信鬼巫”的後續，他沒有把這份奏章告知群臣，卻按照薑維的部署派出了張翼和廖化，但結果……
算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星彩，”阿鬥深吸一口氣，看向曾經的妻子，“你牽線的那群人，你了解他們嗎？”
“他們的為人的話，我多少知道一點，但肯定沒你了解得深，怎麽了？”星彩看向阿鬥，“你有什麽事啊？”
“我想把所有帶過兵的都送去打仗，獫狁在華朝多留一日，我就多一日食不甘味，寢不安席，”或許對於所有人來說，獫狁都是蘚疥之疾，隻要華朝上下一心，就必然戰無不勝。但，對於活在亂世又一向處於弱勢一方的阿鬥而言，他已經習慣了不管多小的戰爭，都當做頭等大事來看，牽一發而動全身，自己隨時都有可能被人趁虛而入。戰事一日不平，阿鬥，就一日為此寢食不安，“但，先生顧慮得也對，我在長安初來乍到的，身邊也不能一個護衛都沒有，可，要留下誰，我還想找個人商量一下。”
“你沒開玩笑吧，跟我一個女人說這種事？”星彩麵上嗔怒，心中卻是頗有感慨，自家主公什麽時候才能對自己自信一點啊，“你現在是什麽想法，方不方便跟我說說？”
“阿弋我肯定是要留下的，別的不說，要他去打仗，華朝就沒幾個人能同意的，”阿鬥抿抿唇，將自己一時還能想得起來的官員挨個數了一遍，“向朗、向寵一個可以安撫百姓，一個頗為曉暢軍事，都能做阿維的幫手；楊洪頗明軍機，公而忘私，李恢、句扶忠誠寬厚，有他們在，我也不太擔心王平的事情；張嶷識斷果決，鄧芝對阿維有器重提拔之恩，張翼同阿維出戰日久，了解阿維的各種想法，也膽子夠大，敢跟阿維爭；馬忠處事明斷，宗預坦率耿直，胡濟忠誠盡責，孟琰作戰勇猛，王嗣著於恩信，張表清高威儀；尹賞是阿維的故人，還有些人，傅僉一類，曾經是阿維的屬官，要說戰場上他們不聽話，我倒是不怎麽怕，但，我就怕，他們這些人怕是都勸不住阿維的一時意氣。”
“你不是還有個外公呢嗎，算了，誰知道到時候他們會不會分開領兵……”星彩苦笑著攤開手，“但是，既然有了鄧艾滅蜀的前車之鑒，薑維這一世，應該會更謹慎的吧？”至少不會提出那種退守漢、樂二城，直接放敵人進來的戰略。
“這倒也是，但，我這不是擔心嗎。”阿鬥苦笑著搖搖頭。
“說了這麽多，我看，留下的人選，你已經想好了是嗎，公嗣？”星彩抬眸，微笑。
“是啊，大概有點譜了，”阿鬥歎息一聲，微微皺眉，“但，星彩，我總覺得，我似乎忘記了什麽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想不起來慢慢想，不急。”星彩拍拍阿鬥的肩，安慰。
“主公，您回來了！”幾乎望眼欲穿的郭攸之在看見阿鬥的刹那間，差點就感激涕零，您終於回來了啊，真是難得您還記得回來啊，您再不回來臣就要自盡了啊！
即使是阿鬥回來，郭攸之也罕見的沒有邁出房門出來迎接，阿鬥知道郭攸之的心思，一時也有些赧然，是自己疏忽了。的確，前世的侍中身為重臣，雖然的確是“出入禁中，近侍帷幄”，但畢竟也有局限，更何況他又不是董允那種直接住在宮裏的，他屬於“有事則入，事畢則出”的那一類，基本上沒有可能跑到後妃的住所去。這回自己把郭攸之丟在母親的住所，周圍指不定多遠之內還住了別的妃子，恐怕自己不在的這段時間裏，郭攸之也有度日如年之歎。
“好了，天天呆在一起的人犯得著折騰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嗎。”星彩拍拍阿鬥的背，還得給自家主公找台階，“快進去吧，我讓人拿點吃的來。”
“來，公嗣，你看看誰來了。”跟在星彩身後的，是一位盛裝華服的女官，年紀大概三十多四十歲上下，向阿鬥行禮，眉眼之間，帶了感慨的意味。
“星彩，你的意思是，我們認識？”阿鬥仔仔細細打量著麵前的女人，把自己還有印象的女人幾乎全過了一遍篩子，甚至包括自己的女兒和兒媳們，然而，還是沒想起來自己在哪兒見過這個女人，隻得把求救的眼神投向星彩。
“嘛，要說知道你肯定是知道的，見倒也見過，但，要說認識嘛，我諒你也不認識她。”星彩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坐在阿鬥身邊，“怎麽樣，夫人，您的身份，是您自己說呢，還是我替您說呢？”
“妾，曾是劉琰之妻，胡氏。”女子行禮時微微低下了頭，阿鬥看不清此刻對方臉上的表情，也很慶幸，對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