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路邊不僅僅有店鋪，還有跳著擔子叫賣的小商小販，馬車，牛車琳琅滿目，甚至，還有拉貨的駱駝。星華回身，扯扯阿鬥的袖子，“姊夫，那是駱駝？我以前隻見過圖畫的，今天可算見到真的了！”
“是駱駝不錯，是波斯人帶來的，”甘霖眼看自家太子也正在目不暇接沒空理會小姑娘，便自己回答，“姑娘且看，那些長得高鼻深目，和咱們漢人和周圍的番人都不一樣的那些，膚色白些的是波斯人，膚色黑些的，是昆侖奴。”
“多謝先生。”星華和男人打交道早就習慣了，不比此刻全身不自在的趙怡，安撫的拍拍趙怡的手，落落大方的回眸一笑，道謝之後，轉向阿鬥，見他一臉出神的樣子，抿抿唇，湊近阿鬥的耳朵，故意放大了聲音，“姊夫！”看阿鬥被嚇得全身一個激靈，星華滿意的笑了笑，“回過神來了，姊夫？我問你，咱們走著進去好不好？”雖然坐在車上畢竟暖和，但是，和阿鬥一樣，星華也想好好體驗一下市井煙火之氣。
“原來星華你也會河東獅吼啊，跟誰學的？我是不敢得罪你，你想走，咱們就走著進去。”阿鬥揉揉還有點疼的耳朵，無奈的苦笑，隔著黑紗帳幔，隱約能看到星華從得意變得氣鼓鼓的模樣，實在是忍不住莞爾，伸手捏捏星華的臉頰，隔了一層紗，倒是沒有以前捏起來那麽軟了，“真是，就知道欺負我，以為我不會欺負回去，嗯？”然後回過頭，任憑星華沒有力道可言的拳頭砸在自己身上，看著全身都有點僵硬的姐姐，“阿姐，你呢？走路還是坐車？”
“你們兩個都不坐，我一個人坐車上也無聊。”趙怡終於從星華身後走出來，站在阿鬥麵前，穿著男裝不好戴麵紗，直接戴了一個麵具。阿鬥一手扶額，“不是我說，你們兩個，也不嫌悶得慌？”
“怪隻怪我們沒生成男人，怎麽，你要不連這個一起跟我們換換？”趙怡拍拍阿鬥的頭，“走吧，進去了先找點吃的，我餓了。”
“食店酒鋪在西邊，咱們走吧。”將馬交給侍從，甘霖在前引路，阿鬥挽著星華的手，生怕小姑娘走丟了，趙怡消失在人群中，不知去向，阿鬥倒也不操心趙怡，畢竟，她丟不了。
“小心點。”看星華伸手掩住口鼻，深深皺起眉頭，阿鬥想了想，扯扯甘霖的衣擺，“二叔，你那個香囊，借我用一下。”
“是。”甘霖回頭看了一眼星華，殿下對這個姑娘很好啊，她姐姐既然是太子妃，隻怕這位姑娘，側妃良娣的位置，也是少不了的。解下香囊，甘霖雙手奉給阿鬥，阿鬥將香囊送到星華麵前，“來，忍忍。”
星華不佩香囊，是從這一世開始的，張家雖然維持全家人的生活還算可以，但，香料這種東西，也是買不起好東西的。而對星華而言，劣質的香料，還不如采擷鮮花，甚至瓜果，都好過那些熏鼻子的東西。十幾年習慣了之後，即使到了東宮，星華也沒想起來重新佩戴香囊，至於阿鬥，原因差不多。
“好點了嗎？”星華將香囊湊近鼻尖，阿鬥低下頭，關切的看向星華，星華笑了笑，“不用太擔心我，姊夫，我沒事的，咱們快走，我在車子裏，可都聽見阿姊的肚子在叫了。”
“我看不是阿姊肚子在叫，”看著星華驟然泛紅的臉色，阿鬥笑笑，“是你自己的肚子開始叫了吧，嗯？”真是，你做了那麽多東西，居然就嚐了幾口，也沒想著先墊墊肚子？
如果說這次來西市有什麽意料之外的收獲，那就是阿鬥徹底了解了讓女孩子逛街是一件多麽恐怖的事情。說起來，阿鬥也著實是服了這些女孩子了，就算星華已經餓得肚子直叫了還是堅持先去衣肆，理由是自己最想吃的東西在西市另一頭，先去衣肆正好順路，免得一會兒還要折回來，別的東西她可不想吃了浪費肚子！聽著這一番歪理，再襯著星華咕咕直叫的肚子，阿鬥最終不得不無奈的點頭。
隻能說果然是女孩子了解女孩子，趙怡已然動用輕功從西市另一頭買了點果脯，拿來給星華墊墊肚子，星華雙手捧著果脯，雖然在大街上吃東西不雅，但，星華小口小口細嚼慢咽的模樣，隔著冪離青黑色的紗幔看上去，也著實是看不出什麽失禮之處。
“哇！”衣肆和絹帛行倒也算了，按照進去之後大失所望的星華的說法，那裏麵還沒幾匹布能跟她織出來的蜀錦媲美，服飾剪裁也差不多，就算金絲銀線珍珠瑪瑙堆得熱鬧，也都落了下乘，沒什麽新巧之處。倒是在首飾行和金銀行，星華對著琳琅滿目的簪釵首飾，著實眼睛亮了亮。
“喜歡就自己挑。”阿鬥暗自謝過祖宗保佑，從心底裏揚起幸福的笑意，坐在店家送來的胡床上，暗自期待星華能在這兒多轉一會兒，然後自己就終於能好好歇歇了，自己腿都疼了好嗎？她都不會覺得累的嗎！至於星華會看上什麽好東西，這倒是不用太擔心，如果這裏的首飾自己都買不起的話，那店家開這個沒人買得起的店鋪，又有什麽意思？
“那，我要這個！”星華小心的捧起一枚金釵，送到阿鬥麵前，阿鬥看了一眼那個硬生生把鳳凰做成野雞了的發釵，隔著紗簾，微笑著揉揉星華的臉，“怎麽，還給姊夫省錢是怎麽著？”
店主自然都是八麵玲瓏的人，聽見阿鬥這話，立馬把人請進了雅間，準備拿些好東西回來，反正沒有外人，星華索性摘下冪離，趙怡也終於現身，阿鬥笑笑，“阿姊，你有沒有喜歡的？”
“我不習慣戴這些東西。”趙怡搖搖頭，她頭上的發飾都是精鋼所製，隨時可以拿下來當飛鏢使的那種，這些金的銀的，除了重和招賊之外，對她而言，沒什麽用處。
店主帶了一群侍女魚貫而入，每個人手裏都捧著一個木匣，一排上等檀香木的匣子，個個精雕細琢，還帶著淡淡的香氣，單看匣子，隻怕都抵得上尋常人家一年的日用開銷。匣子掀開，裏麵的首飾更是極盡工巧，攢金累絲，鑲寶嵌玉，玳瑁瑪瑙珊瑚仿佛不用錢一樣，其中有些流蘇上碩大的珍珠甚至讓阿鬥也覺得有些晃眼，星華卻隻是大致瞄了一眼那些首飾，搖搖頭，輕輕靠近阿鬥懷裏，“姊夫，不好看。”
星華畢竟是做過皇後的人，方才隨手拿了根簪子，也不過是女孩子那些撒嬌的心思，想讓他給自己送點東西，卻著實舍不得讓他太破費。但如今，都到這個地步了，這要是正兒八經讓她挑，那這些什麽亭台樓閣，花鳥魚蟲，仙人樂舞的簪子，就算再怎麽製造精美，也終究是太過匠氣，沒一個能入眼的。
“還有麽？”阿鬥大概看了一眼，他的眼光比起星華隻高不低，也搖了搖頭。
“有，有。”店主不敢怠慢，親自捧了一個放在絨布上的螺鈿匣子過來，單就那個匣子，在日光照耀之下，各色光華流轉，已然令人目眩神馳。店主小心的打開匣子，裏麵躺著一對點翠流蘇鳳釵，說起工藝當然和皇室供奉不能媲美，但，每隻鳳凰從頭頂的羽毛到尾尖，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色彩雜糅在一起，兩色之間也都過渡自然，也不知是用了多少種鳥羽層層粘連，才有如此自然的變化。鳳凰口中吐出的，除了珍珠之外，墜腳還有一種晶瑩剔透的寶石，光華流轉，攝人心魄。
“這份心思倒是不錯。”阿鬥終於點了點頭，看星華終於多看了兩眼的樣子，笑笑，“也罷，就這個吧。”
阿鬥回過頭，正準備跟店主說結賬的時候，忽然有女子推開格擋的屏風，幾乎是撲進了阿鬥懷裏，撞得阿鬥後退幾步，若不是甘霖扶了他一把，隻怕阿鬥一下子得跌坐到地上。
阿鬥抬眸，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心心念念的人影，對方已經站起身跑了，阿鬥愣住，不是，你把我叫來這裏，就是為了撞我一下？
“站住！”趙怡懶懶開口，也沒見她身形動了多少，依依已經被拎到了阿鬥麵前，倒在地上的屏風也重新回到原位樹好。阿鬥看著似笑非笑的依依，他能感覺到，自己腰間的玉佩，已經不見了。
“拿了什麽東西，早點交出來。”阿鬥伸出手，挑眉，她想扮賊，自己就陪她玩，隻是，依依啊，你這是什麽愛好？
“我沒拿你的東西。”依依掀了掀唇角，迅速恢複成不屑的模樣，抬眸，靜靜看著阿鬥，兩人對視許久，一語不發。
甘霖自然認不出來如今這個長高了不少，氣質也和曾經截然不同的小姑娘就是當年的依依，此刻不由皺眉，自家殿下絕對不是會冤枉人的，他說丟了，那就是真的丟了，可，這位姑娘，怎麽看都不像是個賊啊。他這一大串還沒想完，依依的聲音已然再度傳來，“倒是你，剛才偷了我的東西。”
“我偷你什麽了？”太子被人誣陷成小偷，甘霖立刻就要開口辯白，阿鬥擺擺手，阻止自家舅舅，微微抬眸，“你說我偷你東西，總要人贓並獲吧？”
“這不是。”依依伸手指向阿鬥腳邊，阿鬥低下頭，果然，自己腳下掉了一個不大的錦囊。
甘霖看阿鬥這個偷竊之罪立馬就要坐實了，連忙開口，“姑娘此言差矣，這分明是剛才從你身上掉下來的，你怎麽能憑空汙蔑……”然而，甘霖的聲音越來越小，看向扯著自己衣袖的兩位姑娘，不解的皺眉。
阿鬥俯身拾起錦囊，打開，想看看依依拿來嫁禍自己的到底是什麽東西，然後，看著那個包了薄薄一層金箔權當袈裟的玉佛，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恍惚了許久。即使修補玉佛的工匠的手藝堪稱絕妙，但，還是不可避免的，在兩半玉佛的結合處，留下一道裂痕。
玉佛拿出來的瞬間，甘霖愣在原地，難以置信的眼神投向依依，許久，才終於從麵前的女子身上，找到了一點當年那個小姑娘的影子，歎息一聲。罷了，太子喜歡，人家小姑娘也樂意，娶回東宮也沒什麽不行，反正，隻要她不做太子妃，不做皇後，自己也沒有反對的資格。
“怎麽，說不出話了？”雙手環胸，在一邊兩位姑娘看笑話的目光中，依依斜睨著阿鬥，“那你說吧，這件事，是要公了，還是私了？”
“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請姑娘賜教。”阿鬥摩挲著玉佛，抿抿唇。
“公了嘛，帶你去見官，現如今人贓俱獲，怕是要打你個皮開肉綻，”依依聳聳肩，開口。
甘霖微笑著搖搖頭，坐在一邊給自己斟了杯茶，欣賞這夫妻二人之間奇妙的情趣。
“私了嘛，”依依的一雙眼睛在阿鬥身上流連許久，壓根沒有分給甘霖半點餘光，“你賠我這玉佩十倍的價錢也就夠了。”
“禪今日出門沒帶這麽多錢帛，”戀人的眼波流轉之間，似嗔似怨，阿鬥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抿抿唇，“不如姑娘且寬限一日，讓禪回家去取？”
“誰知道你回去之後還會不會回來，不行。”依依一口回絕。
“那，姑娘不如隨禪一起回家去取來？”阿鬥也是玩上癮了，這時候居然有了調戲依依的想法。
“你偷我玉佛在先，大庭廣眾之下，居然還膽敢對女子圖謀不軌？”看依依似乎怒氣上了頭，阿鬥無奈的攤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勞煩大姐指條明路，禪，到底該怎麽辦？”
“賣身吧。”依依揚唇，掩飾不住的笑意，“你這個人，勉勉強強，總還是值得幾個玉佩錢。虧點錢就虧了吧，反正我家大業大，這點小錢無所謂的。”
“承蒙娘子不棄，”阿鬥強忍著笑長揖到地，“禪，答應就是了。”
依依終於繃不住笑出了聲，接下來，兩人本應忘我的擁抱在一起的時候，旁邊傳來兩個女孩子放肆的笑聲，星華揉揉笑疼了的肚子，“嫂嫂，你又是聽了什麽話本啊，也為難了姊夫，明明什麽都不知道，還陪你演得這麽投入。”
“最近新出的什麽《嬌娃傳》啊，茶館裏到處都是，你沒聽過的話，一會兒我帶你去。”依依曾經也是把星華當半個女兒養過的，此刻，微笑著彈彈小姑娘的腦門。
“這一對釵子，算是我送給星華的。”從店主手中接過匣子，依依笑笑，“收下吧。”
“我來送。”阿鬥皺眉，擋住了不知道該不該接下來的星華。
“一支發釵黃金千兩，不知，公子身上，帶了多少錢？”依依挑眉，微笑。
“這……這麽貴的嗎……”顯然，阿鬥低估了這發釵的價格。錢他倒不是沒有，可，自己身上真的沒帶這麽多現錢，而且，千兩黃金買一支發釵，隻怕星華也……
“是啊。”依依攤開手，微笑，向星華眨眨眼，好吧，這個價格是她信口胡謅的，嘿嘿，反正這個店是四哥的。
“姊夫，我喜歡……”星華看懂了依依的意思，了然的點頭，扯著阿鬥的手臂撒嬌，阿鬥也大概猜出了兩個姑娘的玩笑，苦笑一聲，算了，日後派人把錢送來就好，“反正禪都是要賣身的人了，再加上一對釵子，總還算是多賣了點價錢，也好。這千兩黃金一支的鳳釵，禪是當真買不起，也不知是哪位匠人，手藝如此精妙。”
“你以為你值得這一對發釵？這是我送給我妹妹的！”依依撇嘴，嫌棄的表情沒繃到一句話說完，笑倒在阿鬥懷裏，“阿鬥，你能不能別這麽好欺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