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正旦朝賀一如阿鬥預料之中，皇帝身體不適並未列席，隻能草草結束。阿鬥回了東宮，就看到張家姐妹倆抱著一個嬰兒坐在長生院，見他來了，星彩笑了笑，拉他坐在床榻上，“星華，你姊夫來了。”
除夕之夜阿鬥入宮了一趟，沒有去給最後一次參與皇室宴會的自家五哥添堵，徑直去看了據說脾氣最好的公主清婉。嗯，一個不受寵的程度遠遠超過了阿鬥想象的，受了大半個冬天的風寒都沒人給她治一下，寢宮裏居然連暖爐都沒有的公主。阿鬥實在是看不過去這麽對待一個看起來像是自己女兒的小姑娘，為了讓她別再被欺負，索性把小姑娘接來了東宮。
好吧，其實阿鬥接小姑娘來東宮的事情，並沒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甚至，在知道阿鬥選中了這姑娘之後，胡氏還刻意又刁難了小公主兩次，至於原因……
以前是因為清婉的母親和當年甘夫人之死關係匪淺，至於這兩天嘛，主公既然要收買人心，自己當然得幫幫忙，達到最好的效果不是。
至於星彩懷裏的那個嬰兒，是大皇子的遺腹女，和前世星彩唯一的女兒劉安一樣，後背有一塊半月形的粉色胎記。母女之情出於天性，星彩一眼便認定這姑娘就是自己的女兒，反正現在太子權勢正盛，直接把小姑娘抱回了東宮。
“姊夫你把安兒接來，我還知道原因，但，你把那個十一歲的小姑娘接來東宮，恐怕不僅僅是因為看不慣妹子被欺負吧？”懷裏抱著姐姐的女兒，星華第一次沒有給阿鬥丟過去半個眼神。如果真的隻是憐惜妹妹，直接給胡氏囑咐一聲讓她稍微護著點清婉不就好了，“還有啊姊夫，胡鬧也要有個限度，清婉公主才十一歲吧，你……”她和郭攸之之間年齡差是不是有點大啊？等清婉能出閣了，郭攸之也都快三十歲了好嗎……
“但是別的公主實在是不行啊，胡氏跟我說，她們有人在皇帝麵前都敢折斷匕箸，隨便哪個嫁給攸之，攸之不都得被欺負死，我哪敢。”阿鬥現在是弄清楚了為什麽華朝士人說起娶公主，都跟上刑場沒多大區別了。換下外衣，阿鬥逗了逗安兒，臉上浮出笑意，“能在胡氏的有意排擠之下活下來，至少，這個小姑娘應該足夠聰明，我再花上幾年告訴她攸之有多重要，隻要將來我當了皇帝，剩下的，還用我操心嗎？”
“行了……”星彩拂開阿鬥想捏安兒鼻子的手，歎息一聲，“你想得倒是挺周全，可，攸之已經二十多歲了，年齡幾乎是清婉的兩倍，清婉看得上他？你真的覺得，這門婚事沒問題？”
“否則，我怎麽要把清婉接來東宮呢？”阿鬥笑笑，“結婚之前，讓他們多見見麵也好。”
“……”星彩默默別過頭，不去看某人一切理所當然的眼神，你怎麽就那麽篤定人家肯定能培養出感情來？萬一來個相看兩厭，你怎麽辦？
郭攸之和未婚妻的第一次見麵，著實是有些出人意料，至少，是打了阿鬥一個措手不及。
軍情緊急，阿鬥設宴送走那群將軍之後，郭攸之的假期自然也就結束了，重新回到阿鬥身邊。阿鬥本打算等自家妹妹的病養好了，再稍微多養出點肉來，別那麽憔悴，整個人精神一點之後，給她做上兩身漂亮衣服，添置點小女孩的首飾，再拎出來跟郭攸之見麵。卻沒想到，這個小妹妹是叫清婉沒錯，可她這名字隻能算是美好的願景，本人根本就跟溫婉扯不上關係。居然直接就敢越過層層護衛，闖進了還有外人在場的麗正殿，雖然外人也不算多……
“殿下！”大冬天的，出現在阿鬥麵前的清婉公主發髻淩亂，臉上猶有淚痕，情急之下隻披了一件外衣，袖子係帶全都沒理好，就跟把床單裹到身上了一樣。視線往下，清婉穿著一雙繡鞋，淡青色的錦緞鞋麵上積滿泥水，看來是沒穿過木屐，進殿門的時候，也沒記起來要脫鞋，“殿下，您救救梅香行嗎？”梅香，是跟清婉一起來的小宮女的名字。
“出什麽事了，婉兒。”左右侍從和在場的官員紛紛轉身低頭，不敢直視此刻衣衫不整的公主。阿鬥皺眉，站起身，裹緊妹妹的外衣，塞了個手爐過去，順便還不著痕跡的擋在了郭攸之所在的方向，自家小妹現在這幅病怏怏的模樣，實在是不好看，“不是說過了嗎，叫六哥，一家人倒被你弄生分了。”
“梅香不是有意的，六哥，你去救救她好不好？”小姑娘哀求的目光投向阿鬥，阿鬥歎息一聲，揉了揉妹妹被寒風吹了一路的淩亂的長發，“等一會兒，六哥現在有事要跟各位大人商量，家事等六哥回去了再說，好不好？”
“六哥，你再不去，梅香就要被打死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現在就去好不好？”清婉抱著阿鬥的手臂哀哀哭泣，阿鬥歎息一聲，“二舅，我回去料理一下家事，勞煩各位稍候，攸之，休昭，你們在這兒幫我看著點。”眼看小姑娘這是一定要把自己帶走，阿鬥也實在是不想讓郭攸之對未婚妻的第一印象是個不識大體的小姑娘。
“是。”兩人俯首，阿鬥點點頭，將瘦小的過分，看起來還不到十歲的妹妹抱起來，微微皺了皺眉。以前覺得沒必要，東宮就沒有安排女醫，著實是個麻煩事，要不，讓胡氏從宮裏派兩個來先借借？
“好了，這下沒外人了，”坐上步輦，阿鬥特意命人多添了些炭火，抱在懷裏的小妹的手腳冰涼，阿鬥差點都能打了個哆嗦，“出什麽事了，來，給六哥說說。”
“梅香不小心弄壞了張姑娘的發釵，掌正要拿她治罪，怕是，怕是一定要責打一番立下規矩才好。六哥，我娘死得早，是梅香和嬤嬤從小陪著我長大，現在嬤嬤也被遣散，我身邊隻有她了，您救救她行嗎？”小姑娘焦急擔憂的眼神絲毫不像是作偽，阿鬥輕輕揉揉妹妹終於略微有些暖意的手，對外吩咐，“你們帶著公主去找掌正，就說是我說的，讓她先把梅香放下，別急著罰。”
“六哥……”清婉輕輕牽住阿鬥的衣角，“六哥，你不陪我去嗎，我，我害怕……”
“沒事，你是公主，她們不敢把你怎麽樣。”阿鬥安撫一般拍拍妹妹的頭，然後下了步輦，微微皺了皺眉，向星華的房間走去。
“星華，到底怎麽回事？”阿鬥進門，轉過屏風，星華正在臥榻上發呆，看著星華猶帶淚痕的模樣，目光移到臥榻邊上，不由有些怒意，“這就是清婉說的‘一不小心’？”不管是簪頭掉了，還是簪子斷了，阿鬥都能接受，可，這發釵上貼著的鳥羽幾乎被絞弄成了雜草，珍珠花結也隻剩下兩根絲線和一攤的珍珠，這是一不小心能幹出來的事兒？
“姊夫！”星華再也繃不住淚水，“那個小丫頭絕對是故意的，她就差拿剪刀往上絞了！我一時氣不過，就讓人找了掌正來，可……姊夫，我是不是做錯了？”她如今已經不是皇後了，自然不能隨意處置公主的侍女，可，那可是嫂嫂給自己送的東西啊，收到之後她一直都舍不得戴，還專門為了配首飾做了身衣服，本打算在上元節陪姊夫出遊觀燈的時候戴上，那個小公主來拜訪她，說想看看她的妝奩，結果，居然就這麽被弄成了這個樣子。
“沒事，姊夫派人把東西送回去，讓他們修一修。”拭去星華的眼淚，阿鬥皺了皺眉，“在麗正殿我還以為我沒看錯，這個妹妹的確還是個聰明人，可，她居然沒攔著她的宮女？”妒心太重的話，能掰過來嗎？
“麗正殿？她跑那兒去幹什麽了？”星華咬唇，“麗正殿這會兒有外人在吧，對不起，姊夫，都怪我……”
“怪你幹什麽，又不是你的錯。”阿鬥安撫的揉揉星華的頭，他心裏跟明鏡一樣。清婉終究不過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那點裝可憐博同情的小心思，阿鬥要是看不出來，豈不是辜負了前世滿院嬪妃的爭寵奪愛？雖然有星彩壓著是出不了大事，但是裝柔弱裝病邀寵這種小手段，在她們中間也都隻是下策了，阿鬥抬眸，“阿姊？”自己身邊有外人的時候，趙怡一向更喜歡陪著星華。
“你問我的話。”趙怡翻身落在阿鬥麵前，“是那個叫梅香的小丫鬟自作主張，她怕星華欺負她家公主，就先聲奪人來欺負星華立威。”清婉倒像是專門等著收買人心的，跟你一樣。最後一句話，趙怡還是吞進了肚子裏，自家弟弟看來倒是不討厭這位公主，而且，阿鬥不是也說了，別的公主都不合適做郭夫人的嗎，自己可不想添亂。
“我以為我這個妹妹是真聰明，結果，原來也隻有些小聰明嗎。”阿鬥是有些失望，華朝的皇宮到底是個什麽地方？真是，絕不能讓安兒也變成那樣。
“清婉公主畢竟年紀小。”眼看阿鬥皺起眉頭，星華搖搖頭，“還是能掰回來的，姊夫，有我在呢，別太擔心了。”
“那，你幫我管妹妹？”阿鬥坐在星華身邊，微笑，自己怎麽忘了，星華最擅長的事情，倒不是什麽廚藝紡織園藝一類家務，而是給別人當後媽啊！當年星華年輕，自己那麽多調皮搗蛋的孩子，不聽話的多了去了，還不是都被星華掰過來了，“給攸之教個好媳婦出來，不難吧？”
“那倒不難，”星華破涕為笑，“但，我給你家妹子當女先生，你是不是得給我俸祿啊？你不給，我就去找你妹子要信不信？”
“她要是給你發了俸祿，你還是我的人嗎？想都別想！”眼看星華笑了，阿鬥也舒了口氣，“行了，你這邊不氣了，我還得去看看那個梅香。你打算怎麽處置她？”不管是什麽原因，敢欺負星華的人，阿鬥絕對不會放過。
“她在皇宮裏呆的時間太長了，華朝的皇宮又不是咱們以前，人心叵測，姊夫，你就把她趕走吧，越遠越好！”她可以不介意清婉公主年輕不經事，但，她無法原諒就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敢毀了自己的寶貝的那個宮女。
“好，我把她趕走，然後讓婉兒和你住？對了，安兒呢，被星彩帶走了？”星彩堅持不肯讓阿鬥在東宮給她留一間房舍暫住，卻十天有九天都跟星華擠在一起睡，阿鬥也是不明白星彩的想法。
“阿姊帶著安兒出去了，說，那天她太著急了，要給這一世安兒的生母把話說清楚。”搶別人的女兒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她一個人出去的？”照顧公主的飲食起居一向不是皇後的任務，星彩在這方麵又比較遲鈍，讓她一個人照顧一個小嬰兒，哪怕隻是路上那麽一會兒，阿鬥也著實有些擔心。
“怎麽可能，蔣姑娘陪她一起去的，沒事。”星華抿抿唇，用手帕包好斷成兩截的那支發釵，小心的遞到阿鬥手裏，“姊夫，你可拜托他們，千萬要修好啊！”
“放心。”伸手揉揉星華的發絲，阿鬥微微一笑，修不好的話，就讓他們重做一對。
“把請婉公主她們帶到長生院來。”對身邊的宦官吩咐一聲，阿鬥著實不想往東宮懲罰犯人的地方去，而且，罰宮女的地方，自然全是女人。
“婉兒，過來，”後院的事情自然必須在後院解決，他看都沒看一眼四十多歲跪伏在自己麵前的宮女，阿鬥揮手把妹妹叫來，抱在懷裏，就像以前他抱著自己的小女兒一樣，輕撫著妹妹重新挽好的長發，阿鬥的聲音無比溫柔，“你跟六哥說實話，簪子是梅香弄壞的？”
“她也是不小心的，殿下……”小姑娘窩在阿鬥懷裏絲毫不敢動彈，死死咬著嘴唇。
“叫六哥，”阿鬥這才發現妹妹頭上已經是十幾年前的樣式的發簪，微微掀了掀唇角，索性直接拔了下來，揉揉妹妹散落的長發。
“六哥，你放過梅香姐好不好，她，她不是故意的，真的！”清婉雖然不是什麽受寵的公主，但畢竟也是公主，梅香身為公主的貼身侍婢，在宮裏是過得沒那麽好，但其實，即使是胡氏有意針對的時候，暗中可憐這主仆二人的宮人也不少。可，清婉和梅香也是在掌正那裏才發現東宮法令嚴格超出想象，若是梅香刻意毀壞貴客的東西，還是太子所賜的首飾的事情真的坐實了，隻怕梅香，也就隻能香消玉殞了。
“不是故意的？”阿鬥怒從心起，拿起斷了兩截的發釵和另一隻完好的發釵，直接丟在地上，“那好，梅香，你想想當初你是怎麽弄壞這根簪子的，再做一遍，必須要一模一樣，至於你是不是不小心的，等我看完，自有分寸。”
“六哥……”清婉哀哀懇求，想想也算是自己把人家害成這樣，阿鬥輕輕拍拍妹妹的後背，“別怕，婉兒。”
“是……”梅香捧起地上的發釵，幾乎都快哭出來了，阿鬥冷笑一聲，他要是連這點貓膩都看不出來，那十幾個嬪妃還真是白娶了，“行了，念你把公主從小看到這麽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簪子終究也不過是個死物，我不殺你，跟胡氏說一聲，你這就走吧，越遠越好。”
“六哥……”小姑娘眼淚就跟豆子一樣，不停地往下掉，阿鬥搖搖頭，就算舍不得，小姑娘該管教的時候，也是必須管教的，否則，若是跟自己當年那個小女兒一樣，覺得隻要自己一哭旁人什麽都依著她，那將來還不翻了天了，“我身邊已經隻剩下梅香了，她就像我娘一樣，六哥，求你……”
“你是公主，是六哥的妹妹，婉兒，六哥才是你的親人，怎麽，你覺得六哥會害你？”阿鬥正對著妹妹的眼睛，微微搖搖頭，“而且，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人，也未必有能力為你好，還不如早點舍了，免得將來出了什麽事，大家連這點一起長大的情分都沒了，是不是？”
“那，我今後，還能見到她嗎？”清婉雖然不見得有多相信阿鬥，但，小動物的本能告訴她，還是聽話比較好。
“好，你要是想見她，也不是不行，哥在京中給她找個地方。”扔到星彩那兒去，這姑娘要是還能翻起什麽浪來，那自己可就真是開了眼了。
“嗯嗯，謝謝六哥。”小姑娘咬咬唇，眼中雖然帶了不安，但，還是小心翼翼的向阿鬥笑了笑，阿鬥回以同樣溫柔的微笑，“你身邊的宮女一時半會兒也不好找，婉兒，跟星華一起住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