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知是誰有這麽大的手筆，朱雀門前的大道總有百餘米寬，十裏多長，除了朱雀門前的高台之外，整條街上居然全部都是帶了字條的各式燈籠，任人猜謎拿取，再加上路途中間的各式歌舞幻術的表演，素來寬闊的大道罕見的擁擠起來。
雖說紙糊的燈籠也不怎麽貴重，但，阿鬥看了一眼綿延不絕的人群和不斷從箱子裏拿出新的燈籠補上空缺的賣燈人，不由便皺了皺眉。到底是誰，能有這麽大的財力？四大家族雖然名望顯赫，但，要一夕之間拿出這麽多製造至少不算粗拙的燈籠，怕是也力有不逮。
“先生。”阿鬥停下腳步，回過頭。
“主公，”兩人同時開口，四目相對的刹那間，諸葛亮微笑著點了點頭，“主公放心。”
“姊夫，你們幾個大男人怎麽走得還沒小姑娘快啊！”星華的聲音喚醒阿鬥的神誌，若不是聽聲音大概聽出了方向，阿鬥此刻是絕對沒辦法在一群人之中找到星華的，而且，四個小姑娘顯然已經有些不滿，阿鬥苦笑一聲，“算了，先生，今天咱們就好好玩就是了，別想那麽多，否則，要是真跟她們走散了，我怕是要被星華念叨半天。”
阿鬥並非文思敏捷之人，猜字謎這種事情，他自然也是不擅長的，所幸阿鬥的娛樂方式也跟旁人不一樣，他喜歡坐在一邊，看著別人高興也就夠了。見四個小姑娘一個比一個興奮，就連清婉都從躲在星華身後跑到了星華身邊，甚至自己還猜了好幾個燈謎，雖說猜中的不多，但，看著小姑娘越來越亮的眼睛，阿鬥還是忍不住露出笑意。就說嘛，就該出來多走走，天天悶在家裏，是個人都得滿腦子胡思亂想，多看看外麵的風景，那些純粹是閑出來的多愁善感也就能少了大半。
“怎麽了，婉兒？”各樣的花燈爭奇鬥豔，到後來，幾個小姑娘都已經顧不上猜燈謎了，光是眼睛都不夠用的。額，當然，她們手裏也拿不下了，別說她們，阿鬥手裏都被塞幾了個要他幫忙拿著的燈籠……額，當然，在場的幾個男人，也隻有他手裏有。
越靠近大路盡頭的高台，周圍聚集的人就越多，阿鬥覺得氣悶，便說想找個人少的地方透口氣。一群人說白了是來陪他玩的，自然沒人有二話。隻是，清婉的腳步一直落在最後，還頻頻回頭，星華輕輕扯扯阿鬥的袖子，阿鬥會意，走到妹妹身邊，“有什麽事情，跟六哥說。”
清婉抿抿唇，搖頭，“沒事，我們走吧，六哥。”
“沒事？”阿鬥以前有過不少妻妾，不少女兒，甚至，有過不少孫女。年輕人的心思，他還是很清楚的，小姑娘這眼巴巴的樣子明顯是有了喜歡的東西又覺得不好跟自己討要，就像前世那幾個位分不夠的嬪妃一樣。順著清婉的眼神看過去，高台之上，那一展別致的花燈分外晃眼。
小公主畢竟長在皇宮，天底下的好東西還是見了不少的，能讓她舍不得移開眼睛的燈籠，自然並非凡品。旁的燈籠點得是蠟燭，這一盞，卻是放了一顆夜明珠，透過白色花羅布，懸在上空的淡淡的黃綠色的光芒，仿佛夜空中的月亮。花羅上點綴了無數的珍珠，仿的是漫天星辰的模樣，與天上的二十八宿一一對應，甚至，還能從中找到隔河相望的牽牛織女。映在花羅布上懷抱玉兔的姮娥，還有下方對月遙拜的美人，中間衣帶飄飄的仙子，當真仿佛一個縮小了的宇宙一般。
“那東西……也不知人家賣不賣……”要讓妹子將來好好給郭攸之當媳婦，前提是得把小姑娘拉攏過來，這一點，阿鬥還是知道的。
“那不是賣的，”星華笑著攤開手，“沒看見人家那邊擺擂台呢嗎，婉兒，咱們走吧，不是姐姐瞎說，你六哥怕是沒那個能耐。”
“我是沒那個能耐，但，這兒又不止我一個人。”阿鬥無奈，星華啊，這好歹還是在小妹妹麵前，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麵子嗎！回頭，拍拍郭攸之的肩，阿鬥多少有些賭氣的意味，“去吧，攸之，拿不到，你也就不用回來見我了。”
“……”費禕同情的看了一眼同僚，諸葛亮笑著歎息一聲，主公還真是越活越小了。
“是。”郭攸之一揖，覺得自己需要請個假找人好好發發牢騷免得憋出病來，陛下您夫妻倆要鬧別扭能不能不要殃及池魚！
“文偉，你跟著一起去。”做個伴嘛，自己跟先生在一起，又沒空理他，讓他一個人呆在一群姑娘中間他也難受。
“是。”費禕清楚阿鬥的心思，答應得相當爽快。
清婉看了一眼似乎已然將那個燈籠收入囊中的阿鬥，揚起淡淡的笑容。六哥是在給郭攸之表現的機會呢，那自己，是不是也該識相一點，“六哥……”
“你要是想去就一起去，”阿鬥笑笑，“六哥找個人陪你就是了。”
“我陪婉兒。”程悅笑笑，趙怡抿抿唇，牽住程悅的衣角，堅決不鬆手。
“走吧，姊夫，我們去人少的地方歇歇。”星華挽住阿鬥的手臂，“我有點餓了，咱們去找點吃的！”
“好是好，可你怎麽餓得這麽快。”阿鬥苦笑，本以為今天能跟先生出來看笑話，沒想到，倒是被自家小姑娘給先笑話了一番，“你先去吧，我跟在後麵，給你付錢就是了。”
“姊夫，你看那邊！”阿鬥順著星華的手臂看過去，正看見抱了諸葛瞻的諸葛夫人，正向幾人緩步走來。
“夫人也來了，不過，怎麽那個混世魔王消停下來了？還是累了？”阿鬥笑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找補一句回來，“我是說，阿瞻是不是今天玩累了？”等一下，阿鬥忽然覺得背後有點發冷，這個，夫人生氣，應該不止是生先生的氣吧……
“混世魔王？”諸葛亮愣了一下，顯然無法將阿鬥的描述和妻子口中那個還算聽話的小兒子聯係起來。阿鬥笑著擺擺手，那孩子小時候也是被自己寵壞了，又打小跟安兒訂了婚，星彩星華一起寵，就連自己的太子劉璿都要讓他三分，長大了還好，小時候嘛，簡直是不忍直視。
“主公。”黃月英果然也看到了這麽一大群人，懷裏抱著異常黏人的小兒子，無法全禮，便也低了低頭，“想不到，居然能在這裏遇見主公。”
“阿瞻睡著了？”阿鬥看了一眼趴在母親肩頭還吐泡泡的諸葛瞻，笑笑，從黃月英手裏抱起諸葛瞻，“真是，小家夥小時候就是這樣，也就睡著了之後最安分。”
“可不是嗎，以前他一睡著，整個皇宮都鬆了口氣呢。”星華捧了熱氣騰騰的胡餅回來，捏捏諸葛瞻的臉。這邊前任夫妻倆對著小孩子笑得滿臉懷念，那邊，夫妻見麵的場景，可就不那麽和諧了。黃月英打量了諸葛亮一眼，一甩衣袖，“難怪你不答應元宵回家，怎麽不早點跟我說。”
諸葛亮沉默許久，他拒絕夫人的時候主公還沒要他一起來，他隻是覺得，“上元佳節，我不想再讓阿瞻連個節都過不好。”諸葛亮一生為劉氏鞠躬盡瘁，最對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家人。和黃月英心心相印倒也罷了，可，對四十多歲才得來的阿瞻，難免有些望子成龍。的確他也教過阿鬥，但自己的兒子畢竟不同於少主，他會心急，心急了，脾氣也就不那麽好了。在諸葛瞻的生命裏，父親的痕跡遠沒有嶽父那麽深刻而親近。前世爺倆見麵的時間不能超過三個時辰，否則，諸葛亮必然壓不住自己的怒火，而今生，他哪怕是為了國事微微皺眉，都能讓諸葛瞻嚇得直往母親身後鑽。
“大人，別鬧……”諸葛亮身形一震，本以為兒子是在叫自己，卻不想，看見自家兒子還睡得什麽都不知道呢，小巴掌直接就向主公臉上拍。諸葛亮了解阿鬥的性子，知道孩子跟他鬧鬧沒事，但也著實嚇了一跳。星華輕輕握住諸葛瞻的手，笑笑，“阿瞻，怎麽，還以為你在禦榻上躺著呢，嗯？”當年這孩子在禦榻上四仰八叉睡覺還直流口水的模樣，可是讓阿璿哀歎過不止一次的“恨不為葛氏子”。當然，哀歎的結果就是被他爹揪著耳朵訓聲音小點，別吵著人家阿瞻睡覺，不然小家夥醒了，有你受的！
“主公，臣來吧。”諸葛亮想去接阿鬥懷裏的諸葛瞻，而，聽到父親的聲音，諸葛瞻立馬清醒過來。看了一眼諸葛亮略帶不滿的眼神和微皺的眉頭，思索了一下，諸葛瞻果斷躲到了阿鬥懷裏，嶽父大人在上，你可得救我命啊！
“無妨，反正阿瞻也不重。”阿鬥哪能不曉得那孩子這點小心思，微微一笑，拍拍諸葛瞻的後背，“睡醒了？餓不餓？讓你阿母去給你買點羊奶，喝不喝？”
“不好。”阿鬥的聲音一如記憶中一般溫柔，諸葛瞻難免會有些恍惚。此刻，在諸葛瞻的意識裏，仿佛自己還是那個在嶽父膝頭玩鬧的受盡寵愛的小孩子，“我想喝蜜水。”
“就你挑嘴。”阿鬥苦笑，星華搖搖頭，“算了，我去買，是我欠你的。”欠你們家的。
“諸葛瞻！”諸葛亮的聲音已經帶了怒意，你這是幹什麽呢！
“爹爹……”如果繼續裝沒看見隻怕回去要被罰跪祠堂……諸葛瞻小心翼翼的從阿鬥懷裏探出半顆頭，一雙眼睛還沒轉到一圈，就被阿鬥一巴掌壓了下去，不是，有我在，你還怕什麽？
“主公，小子頑劣，請主公……”諸葛亮請罪的話還沒說到一半，阿鬥笑著擺擺手，“先生不必在意，阿瞻，畢竟還是弟子的女婿呢。”今生，也一定會是。
合著您二位才是一家人的意思是嗎？諸葛亮目光一沉，阿鬥還沒什麽感覺來著，懷裏的小家夥就忍不住抖了抖，然後拍拍阿鬥的手臂，示意自己要下去走路。
“行了，你就老實點，這會兒這麽多人呢，一會兒你再走丟了怎麽辦？”阿鬥已經好久沒抱過孩子了，堅決不肯放手。眼見阿鬥微微皺眉，語帶不滿，諸葛瞻立馬老實了，自家親爹，應該不至於一定要駁了嶽父大人的麵子，嗯，人多的時候抱緊嶽父大人的大腿，多少還是有點用的。
“來，阿瞻。”星華捧了一罐子蜂蜜水過來，遞給諸葛瞻，看了看手裏的胡餅，“這個，好像你不能吃是不是……”
“阿瞻牙還沒長齊呢，你自己想吃就自己吃，又沒人說不許，幹嘛打著阿瞻的旗號騙人。”阿鬥無奈，真是，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苛待星華呢！
“哦。”星華滿足地將胡餅塞進嘴裏，自己都五十多六十的人了，還跟個小孩子一樣貪嘴，不是不好意思嘛，“還有，我剛剛看見，攸之回來了，還有婉兒。”星華清亮的笑聲，打斷了積蓄怒火中的諸葛亮。
阿鬥抬眸，笑笑，“燈拿來了嗎，攸之？”
“是。”郭攸之手裏提著一個畫滿了女孩子的燈籠，顯得頗有些不倫不類，但，他也著實不方便直接把燈籠交給清婉公主，他們畢竟還沒訂婚不是。
“我看看。”阿鬥微笑著接過燈籠，欣賞了一下這一盞燈籠的巧奪天工和構思機巧，餘光看著妹妹臉上期待的神情，一笑，“來，婉兒，送你了。”
“啊……可是，可是……”可是就算郭攸之是自己的未婚夫，兩人畢竟還沒有正式訂婚……
“六哥送你的，怕什麽。”阿鬥直接將燈籠塞進了妹妹手裏，“就算是授受不親，你跟六哥還授受不親嗎，嗯？”就這麽直接事實上促成了郭攸之給自家妹妹下聘禮的事實。
“怎麽樣，婉兒？”星華攔住清婉的肩，微笑，“這個郭攸之，還沒有讓你不能忍吧？”郭攸之是什麽人，她就不信天底下還有人能不喜歡郭攸之的！
“很，很好。”清婉微微低下頭，不由又回想起方才那個站在擂台上的男子，氣度從容，舉止優雅，君子如玉，切磋琢磨。還有他對自己說，“姑娘稍待，且容某先去複命”的時候，那樣沉穩的聲音。
若說這種人是他哥哥的孿寵，那她不得不說……她哥哥還挺有眼光的……
而且，他說兄長不是斷袖，那，她信。不知道為什麽，這個人淡淡的幾句話就能讓她忘記梅香的所有囑咐，她莫名的就信了他的話，沒有絲毫理由，不需要他拿出什麽證據，那雙眼睛看著自己的時候，她就覺得，他所說的一切，一定不會是假的。
目光落在手中的燈籠上，清婉緩緩揚起唇角，反正早晚自己要被賣掉，好歹，六哥給自己找的買主，還是不錯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