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嫂嫂，”眼看阿鬥出了房間，星華索性搬了個繩床坐在依依身邊，握住依依的手，“姊夫的性子，別人不清楚，你還能不知道嗎？他從小學的就是仁德，誰對他好，他就會對誰更好，給他一分，他給人家還上三五分總是有的。別說是我姐姐那麽厲害又一心向著他的女孩子，你信不信，就算姊夫當初娶回來的皇後是一頭母豬，在董允那種人看來，他們都能是一對恩愛夫妻？”
“嗤……”依依那點傷春悲秋刹那間飛到了九霄雲外，作勢要擰星華的臉，星華仰起頭躲開，繩床一歪，小丫頭差點跌坐在地上。依依伸手一撈，將星華抱在懷裏，然後苦笑著伸手敲敲星華的前額，“不是我說，你要是僅僅搶白你姊夫也就算了，反正他被人搶白慣了，可是，星華啊，你這是把星彩，我都說成豬了？對了！別忘了你也嫁過他，時間還不短呢，你也是一頭小胖豬，哼！”
“嫂嫂別說出去好不好？”星華吐吐舌頭，前後搖晃著依依的手臂，依依笑著點點頭，“好啦，我又不是什麽長舌婦，沒得搬弄是非。”而且，人家還是為了安慰自己來著。
“姊夫對你是不一樣的，嫂嫂。”看依依冷靜下來了，星華歎息一聲，拉著依依坐好，繼續給她束發，“我知道嫂嫂在擔心什麽，你是不是覺得，如果沒有前世的金口玉言，一諾千金，諸葛亮他們那麽多人都反對的時候，姊夫未必會這麽堅定的非你不娶？”
“星華，你……”依依皺起眉，這孩子一直藏在姐姐的光芒之後，可，她畢竟也是活了幾十歲的人了，怎麽可能真的什麽都不懂。眼看她就那麽輕易的說中了自己不安的根源，仿佛那些自己一直都沒看清楚的東西，如同給稚子開蒙的書本一般淺顯易懂。自己的丈夫心裏，裝了太多的人，不僅有女人，還有男人，不僅有妻子，還有臣僚。如果不是曾經的那句承諾，她根本沒有絲毫自信，在三個女孩子之中，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自己。
“你聽我說，嫂嫂。”星華靈巧的將依依的發絲盤成發髻，“你覺得，如果我像你一樣脫胎換骨，換到連我自己都認不出我自己了，他還能認出我嗎？”
依依咬咬唇，這件事，她不知道，但，她猜測，阿鬥就算不敢確認，也一定會有懷疑的吧。
看依依不說話，星華笑笑，“那，我現在來猜猜姊夫的想法，如果猜對了，多少也能解了嫂嫂的心結，如果猜錯了，也不過就是幫嫂嫂解個悶，如何？”
“好啊，你說來聽聽。”對著銅鏡重新梳妝，依依對著鏡子裏的星華微笑。
“姊夫呢，他的確在意阿姊和我，當年劉理死得早，姊夫又一直不喜歡劉永，所以，他拿阿紹和我是當妹妹養的，大家都清楚，也就不說什麽了。可，嫂嫂，他對你，和對阿姊不一樣。”在依依的發髻上插上發簪，星華微笑，“有一件事，我覺得嫂嫂猜對了，如果沒有天子一諾，如今，身為太子，華朝未來的皇帝，姊夫十有八九是不會娶嫂嫂的。”
“嗯。”依依心頭一跳，神色有些黯然，星華的聲音還在繼續，“姊夫在意我姐姐，和他在意郭攸之他們沒什麽不同。在他眼裏，皇後和貴人昭儀，其實和丞相侍中沒多大不一樣，論起做皇後，嫂嫂的確不是阿姊的對手，而，嫂嫂是遊俠，所以，姊夫也一定不願意把嫂嫂永遠囚在皇宮裏。”
“真的嗎……”依依決定安安靜靜聽星華接著說。
“但是，如果姊夫沒有做太子，也不可能是皇帝的話，他一定會娶你，”星華看著依依瞬間展開的眉眼，微笑，“他喜歡的，他在意的，都隻是你。不管你和阿姊孰優孰劣，在別人眼裏，這天下有多少女人比你漂亮，比你厲害，比你優秀，但，能占據他的心的那個人，都隻有你。他對別人好，因為別人對他好，因為他覺得自己應該對別人好。可，他對你好，卻是因為他想對你好。”另一個能讓他這麽對待的人，是丞相。
“星華……”你說的，都是真的？
“至少，”星華微笑著把臉貼在依依臉頰旁邊，看著銅鏡之中兩張嬌豔的臉龐，“姊夫看著嫂嫂的眼神，我從沒見他這麽看過別人，姊夫，也隻有對嫂嫂，才會在成婚之前，就忍不住動手動腳的。”說到最後，星華唇角帶著壞笑，“什麽捏臉啊揉頭發啊，從我第一次來月事到我嫁給姊夫中間的這段時間，姊夫從來沒有對我做過，而對阿姊，他們一向相敬如賓，兩人甚至從來沒有單獨呆在一起。”如果這也叫恩愛夫妻，那姊夫和諸葛亮，大概才是真正的恩愛夫妻。
“星華啊，”放下心來的依依有些羞澀，更多的卻是感慨，“我們所有人怎麽都忘了，你做了他二十五年皇後，或許，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姊夫可是嫂嫂一手養大的，嫂嫂如今，不過是當局者迷而已。”星華的微笑，有些寂寞。
“是嗎，”依依輕歎一聲，“可，如果其他人不答應，阿鬥他……”
“聖旨都下了，他們答不答應有多大關係？”星華噗嗤一笑，“來來來，咱們看看聖旨。”
“你們兩個說完了嗎？”阿鬥輕輕扣門，“星華，幫你嫂嫂梳洗一下，既然聖旨已下，木已成舟，那，姊夫打算一會兒帶你嫂嫂，去見見我們的媒人。”
“咱們的媒人？你打算派誰去？”難道阿鬥的臣僚之中還有人答應自己嫁給阿鬥不成？
“郭攸然。”阿鬥輕輕握住依依的手，手指憐惜的劃過依依的臉頰，歎息一聲，“畢竟，他是攸之的兄長。”這是一場沒有人看好的婚禮，但，在選擇媒人的時候，阿鬥幾乎是本能的選擇了和郭攸之有些關係的郭攸然。
“哎哎哎，姊夫，我問一句，”星華看那邊兩人你儂我儂的樣子，忍不住舉起手，決定一會兒就找個借口溜走，“你給嫂嫂的聘禮，是什麽啊？”
“那種東西自然有官員準備，我……沒問。”阿鬥微微抿抿唇，看著依依佩在腰間的荷包，微笑，“但，我的聘禮，已經給了依依了。”
“那倒也是，朝廷給太子妃的聘禮都有定數，你也改不了什麽。”星華捧著聖旨站起身，“來來來，看看姐姐寫的聖旨長什麽樣子，姐姐封好給我到現在，我也還沒看呢，你們兩個不許跟我搶！”
“好好好，不跟你搶不跟你搶，你先看。”和麵色通紅恨不得鑽進地縫的依依不同，阿鬥的笑意格外溫柔，星華看了幾句，噗嗤一下笑出聲，“我說，姐姐這到底是幫你娶皇後，還是替你賞功臣啊，嗯？”
“不是吧……”阿鬥把臉湊過去，看了幾行，也沒忍住笑出了聲，“不是，你問問你姐姐，她沒拿錯聖旨？”
“肯定是沒有啦，後麵不就寫了點能讓人看出來嫂嫂是個女人的東西嘛，”星華把聖旨塞進依依手裏，依依抿抿唇，展開。
朕以薄德，而忝大任，年老昏聵，離亂紛紛，獫狁入寇，百姓擾擾。而君感蒼生之難，效木蘭之義，入行伍之中，建不世之功。將帥之輩，承君之助，士卒之類，感君之德。朕以為，天下之本，在於元良，人倫之端，先於內則，夫婦之道，參配陰陽。伸天地之弘義，人倫之大節，是以禮貴男女，詩著關雎，不可不重也。今君才智超卓，不讓須眉，於疆場已有赫赫之功，於後宮冀有穆穆之德，婉順柔和，動遵環佩，貞順自然，言容有則，作和東宮，鸞鳳比翼，美聞六行，實協三善，備茲令典，抑唯國章，君其勉之！今以君為皇太子妃，往欽哉。君其祗服寵章，光膺茂典，協和以待下，恭儉以率先，式昭徽猷，永保胤祚，可不慎歟！
“好了，我去準備晚飯，我說姊夫，嫂嫂，你們別高興太久誤了時辰啊，我餓了可是要哭鼻子的。”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笑著關上門，星華死死咬住嘴唇，閉著眼睛跑到後院，然後終於有力氣擦掉眼淚，“真是，幸好沒有外人在，否則丟人就丟大發了。”鸞鳳比翼，作和東宮，我的姐姐啊，這份聖旨，你是怎麽寫下來的？
星華不會知道，但她也猜得出，星彩這份聖旨，大概是寫了糊，糊了寫，也不知，來來去去，廢了多少張黃麻紙。
“張姑娘？”諸葛亮剛寫好給幾位將軍平反的奏章送出去，回來的時候，就聽到了路邊低低的啜泣聲，循聲而去，星華坐在台階上，正徒勞地抹掉越來越多的淚珠。
“是先生，妾實在是，失禮了。”星華立刻想要恢複儀態，可，又哪是那麽容易的，小姑娘幾乎是抽泣著開口，“先生，先生可千萬不要把我今天的樣子告訴姊夫，行嗎？”
“夫人……”諸葛亮歎息一聲，“臣願死諫主上……”至少，讓他也娶了你。
“不必勞煩先生費心，”星華連忙攔住諸葛亮，“姊夫和嫂嫂的事情已成定局，無論是我，還是阿姊，都不希望任何人拆散他們，妾請先生玉成此事！”
“臣不敢……”諸葛亮連忙扶起就要下拜的星華，看著臉上猶帶淚痕，卻在為了那兩個人的婚事請求自己的前皇後，許久，歎息一聲，“也罷，張姑娘，臣，明白了。”
“多謝先生。”星華勉強揚起笑意，連忙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主公啊，您這欠的是情債呐。”看著星華的背影，諸葛亮苦笑一聲，那幾個都算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讓他們中的哪一個傷心，他都心中不忍，可，事情終究還是成了這個樣子。
“依依……”阿鬥就算再笨也看得出星華不對，將詔書往依依手裏一塞，原本想要追出去的腳步在門檻處停下，轉回身，抱住依依，“依依，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阿鬥，你知道你追出去意味著什麽，對吧。”依依任憑對方的下巴放在自己肩上，卻分開了阿鬥纏緊自己腰身的手，“你要娶她們，我不介意，我想，星彩和星華也不介意，所以，想去就去吧。”
“依依……”阿鬥苦笑一聲，繼續抱緊自己的妻子，“我害怕，依依。”
他不是什麽明君英主，他沒有多麽驚才絕豔，他隻是一個凡夫俗子，他這一生拚盡全力，也隻能護得住一個女人。曾經墜樓而死的李昭儀的故事，血淋淋的出現在每個午夜，每每提起納妾，阿鬥眼前都會浮現出李娃臨終命人送來的那一麵白扇，他不能讓任何人步她的後塵。更何況，那可是星華和星彩，對自己恩重如山的幾個女人，自己最珍視的幾個女人，自己不想害她們也變成那樣。
“那就別去了，阿鬥。”依依伸手覆上丈夫的發絲，“別去了，阿鬥，我要你留下來陪我。”是我不讓你去安慰星華，是我不懂事，是我一定要纏著你，所以，阿鬥，不必愧疚。
“好。”阿鬥閉上眼，仰天長歎，“我留下來陪你，依依。”謝謝你，依依。
“時候不早了，餓了嗎，我去找點吃的。”兩人不知互相依偎了多久，依依才終於鬆開阿鬥，阿鬥回過身，抱住依依，“別去找什麽吃的了，我不餓，就在這兒陪我，依依。”
“好。”依依重新抱住阿鬥，又抱得緊了點。
“演長？”郭攸之的身影出現在詔獄的時候，不止是坐牢的各位，即使是董允也都嚇了一跳，“怎麽回事，你不是一直在主公身邊的嗎？”
“大哥。”郭攸之沒有回答董允，直接走到郭攸然對麵，“大哥，你見過藤姑娘和張姑娘了吧。”
“見過，怎麽了？”郭攸然直覺大事不妙，郭乘雲也放下筆，“張姑娘和藤姑娘都來過，二叔，怎麽了？”
“如果主公讓你去藤家送聘禮的話，千萬不要答應，大哥。”郭攸之閉上眼，聖旨已下，再無更改之理，他的確無法阻止主公迎娶藤家的小姑娘，但，他不想讓這件事跟自己的兄長扯上關係。
“太子真的要娶藤姑娘？那，張姑娘呢？”郭攸然也不知道怎麽了，聽了那些將軍幾天的閑扯，這一句本不能說出口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主公，大概是不會娶她了。”郭攸之話音一落，詔獄之中議論紛紛，“演長，主公做了這麽糊塗的事情，這是不孝啊，你怎麽不諫？”
“都別怪他了。”諸葛亮的聲音悠悠傳來，“不能再攔了，聖旨已下，再攔，你我就是陷主公於不忠。”
“可是……”似乎有人還想爭執，誰不知道那個皇帝是被咱家主公捏在手裏的？說句大不敬的話，那就是曹操和當年的恭湣帝之間的關係啊，聖旨還不是想下就下，想收就收？
諸葛亮苦笑一聲，擺擺手，意味深長的看了董允一眼，“你們知不知道那份詔書是誰寫的？挾君的事情今後還是別做了，各位都記住，主公，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是。”沉默許久，詔獄之內，方才響起回應之聲，說句不好聽的，跟陛下其實怎麽折騰都沒多大事，但，季漢之內，沒有人敢違抗丞相的威嚴。
“演長，”走到郭攸之麵前，諸葛亮微微搖搖頭，“郭將軍不是你我，你也別為難人家了，太子納妃不是小事，你以為你躲得過嗎。”不想看著主公娶藤姑娘？掩耳盜鈴的事情，能有多大用處？
“是。”郭攸之歎息一聲，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