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宴無好宴
許靖坐在堂上,一手撫著鬍鬚,一手拿著一卷《說文解字》,嘴裡念念有詞,搖頭晃腦,自得其樂。
「這書印得真不錯,當買幾部,一部珍藏,一部常讀,再留幾部送人。」
「你也不看看自己兜里還剩幾個錢。」妻子劉氏沒好氣的說道:「好容易來了太學,安頓下來,你也不去找找老朋友,謀個教習之位,就知道天天讀書。如今每天都有人來,誰知道哪天就沒缺了,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婦人之見。」許靖很不高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情況特殊,這教習是想做就能做的?不搞清情況就去自薦,萬一被拒了,豈不丟臉。」
「一到吃飯的時辰就去拜訪朋友,就不丟人?自己吃完,還要再往家帶一些,不丟人?」劉氏越說越生氣,將兒子許欽拉了過來。「你看看,欽兒這兩天都不好意思出門了。」
「你為什麼不好意思出門?」許靖問道。
許欽癟著嘴,剛要說話,門外腳步聲響起,孔融大步流星的沖了進來。「文休,你在啊,太好了,太好了,我今天到你這兒做客。」
許靖一驚,隨即又強笑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夫人,還不去備酒食,款待文舉。」
劉氏哭笑不得,卻還是款款一拜,拉著許欽到了內室,翻箱倒櫃,找出一條半舊的衣服,拿在手裡看了半天,一聲嘆息。
「欽兒,你去把這衣服賣了,換些酒食回來。如果有剩的,再買兩顆果餞吃。」
許欽應了一聲,將舊衣服仔細包好,悄悄地出門去了。
劉氏準備了茶水,端上堂,坐在許靖身邊。
「教習今天怎麼有空來?」
孔融搖搖手,嘆息道:「不瞞夫人,我是來避禍的。」
劉氏嚇了一跳。「避禍?你得罪了誰?」
「誰?」孔融眼睛一翻,帶著幾分得意,伸手指了指。「天子。」
許靖夫婦面面相覷,不知何意。
孔融在太學做教習,學問既好,名聲也大,平時是高朋滿座,太學無人不知。按理說,他應該是天子器重的學者才對,怎麼會得罪了天子?
不過想想孔融那張臭嘴,倒又可以理解了。
「天子命人來請我出任什麼時報的主筆,我拒絕了。」孔融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隨即又吐了出來。「文休,你真是不諳世務,買個茶都能被人騙,虧你不是從益州回來的。這種茶几文錢就可以賣一斤,你肯定被人騙了。」
許靖面紅耳赤,剛要說話,卻被劉氏扯了扯袖子。
「這怪不是文休,是我不懂,被人騙了。」劉氏強笑道:「真是無商不奸呢,欺負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
「我就說嘛。」孔融擺擺手。「回頭我讓人給你送點好茶來。唉……」他突然一指許靖面前的《說文解字》。「文休,你小心些,別讓茶水濺在書上。如此好書,留下茶漬就不美了。這一斤茶,也就抵半頁紙。」
許靖嚇了一跳。「這麼貴?」
「那當然。」孔融趕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將書取了過來。「這是河東文秀書坊出的精品書,一卷便是五百錢,一部書,加上封套,便是一金。我為了買到這部書,可是求了人,託了關係的。」
許靖的臉頰抽了抽。
一部書要一萬多錢?這也太離譜了。他剛才還說要買幾部送人,現在看來,真是痴人說夢。
劉氏也很意外,半天沒說出話來。
「那個……什麼主筆?」許靖為了掩飾尷尬,連忙扯回話題。「又和天子有什麼關係?」
「這事說來話長。」孔融嘆了一口氣,說起了事情的原委。
天子派人來請他做主筆,他原本還挺高興的。
這樣的事,向來都是大學者做,比如《鹽鐵論》是由桓寬負責,《白虎通》則由班固負責。
大漢再次中興,天子有意重開太學,以一次論講為開端,將來必然能記諸青史。加上現在印書也方便,這部書必能頒行天下。
可是後來聽說天子要他主筆的不是這部書的最終稿,而是每天的時評,還要向各州郡公布,他立刻拒絕了。
不用多想,他就知道這不是一件好差使。
不管天子怎麼要求,來太學論講的賢良文學還是士大夫為主。士大夫聚在一起,自然是為士大夫爭取利益,與天子發生衝突幾乎是必然的事。
天子想出這個主意,顯然是知道在講堂上說不過士大夫,所以要將每天論講的內容記下來,及時公布天下。
一旦公布天下,知道士大夫們說了些什麼的就不止是士大夫了,還有更多的普通百姓。
至少關中、河東如此。
這些地方一直在推行教化,識字的庶民不少。高深的文章看不懂,太學在爭什麼,還是能理解的。
那些人不可能站在士大夫一邊,他們更願意支持天子,支持度田,有些人甚至已經拿到了土地。如果看到士大夫千里迢迢的趕到長安來,就是為了反對度田,會有什麼反應?
孔融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到結果。
更何況,他是見識過天子唇吻的人。
他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天子的邀請,但他也清楚,天子不是一個善罷甘休的人。既然挖好了坑,一定會想辦法讓他往裡跳。
除非他離開長安,離開太學,逃到天子找不到的地方。
他密切注意著天子的動向,一聽說天子來了太學,知道大事不好,立刻找地方躲避。
躲到許靖這兒來,除了因為許靖剛來,天子未必清楚之外,還和許靖本人有關係。
許靖是汝南平輿人,和潁川許縣的陳紀關係非常好,又是許劭的從兄。偏偏陳紀和許劭都是天子討厭的人。陳紀的兒子陳群因荀文倩的原因,至今滯留冀州不歸。許劭則為了張喜的事奔走,不肯善罷甘休。
因為這兩個原因,都沒人敢邀請許靖為太學教習,很多人都有意無意地和許靖保持距離。
躲在這兒,最安全。
當然,這些話不能全對許靖講,孔融只說自己想潛心做點學問,不想過多的參與論講的事,所以拒絕了天子。
現在天子來了,當面拒絕則不合禮,不拒絕又違背自己的志向,只好躲起來不見,免得雙方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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