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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2章 樂不思歸

  邢顒跟著田疇四處轉了轉,越看越沉默。

  他反對度田,覺得此舉不義。可是他看到了那些因為家裡有了土地而充滿希望的孩子,他又不得不承認,度田也並非全然不義。

  「子泰,我有點糊塗了。」邢顒一聲嘆息。「難道實現王道必行不義?若是如此,王道還是王道嗎?」

  田疇微微一笑。「我回答不了你這個問題。不過你也不必心急,不是你一個人有如此疑惑。回去之後,我找幾份邸報給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邢顒點頭答應,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他在北疆的時候就聽說過邸報,知道上面登了很多文章,出於不同的人之手,觀點不一,甚至針鋒相對。他只看過寥寥幾篇,已經大為驚駭。

  北疆邸報不多,他了解的信息並不全面。

  看著天色將晚,田疇帶著邢顒去吃飯。

  餐廳里已經坐了不少人,正一邊吃飯一邊說話。邢顒見了,便不禁皺起眉頭。看這些人的衣冠服飾,應該都是天子身邊的郎官,但他們的舉止實在有辱斯文。

  子曰:食不言,寢不語。

  他們在吃飯時大聲談笑,嘴裡的食物都灑了出來,哪裡還有半分士人應有的禮節。

  「天子身邊都是這些人?」

  田疇笑笑,這樣的情景他看得多了,也知道邢顒第一次看會不習慣,便引著邢顒走到一個角落,離那些年輕郎官們遠一些。

  「一群少年郎,大多來自軍中,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田疇取來食物,與邢顒對面而坐。「子昂來得正是時候,若能到軍中做個教習,或許能讓他們多學些禮儀。」

  邢顒瞅瞅田疇。「子泰當知我來意,怎麼反倒招攬起來了。」

  田疇有些神秘地一笑。「等你見了天子,你就知道了。先吃飯。」

  邢顒點頭,埋頭吃飯,不再說話。

  正吃著,一旁忽然走過一個人來,沖著田疇點點頭,隨即就向邢顒拱手施禮,眼神驚喜。

  「敢問足下,可是德行堂堂邢子昂?」

  邢顒連忙放下餐具,又擦了嘴,這才離席還禮。「在下正是邢顒,敢問足下是……」

  「在下河間鄚人卑湛,字文休。」

  邢顒一聽,也歡喜不禁。他聽說起卑湛,只是沒見過面,沒想到在這裡碰上了。他鄉遇故知,也是人生一樂事。

  「卑君用餐了嗎?」邢顒看了一眼卑湛的衣袖,眉頭下意識地一皺。卑湛抱著一捲紙,像是墨跡未乾,衣襟都沾了墨跡,衣袖也是黑乎乎的。

  「還沒有。」卑湛沒有注意到邢顒眼中的不滿,將懷中的紙卷放下,揚手大聲招呼道:「給我來幾份最好的菜,再來一壺酒。今天有鄉黨來,當一醉方休。」

  邢顒覺得卑湛的聲音太大,有些刺耳,不免有些後悔。正想如何婉拒卑湛的熱情,卻一眼看到案上的紙卷竟是邸報,頓時來了精神。

  「卑君,這些邸報是哪兒來的?」

  「坊里剛印出來的。」卑湛入座,將幾份邸報推到邢顒面前,喜不自勝的說道:「這睢陽送來的版就是好,比磚版清晰、耐用,印出來的邸報字跡清晰,用墨也少……」

  邢顒這才反應過來。「卑君在印坊做事?」

  「是啊,蒙甄坊主不棄,聘我為祭酒,負責校對印稿,順便編一些書,啟蒙兒童。」卑湛撫著鬍鬚,滿面笑容。

  邢顒不禁輕笑一聲。張郃還在等卑湛的消息,哪知卑湛卻已經樂不思歸,將他拋在腦後了。

  「啟蒙兒童也是好事,教化當從兒童起嘛,等年歲既長,習氣已成,就不好糾正了。」

  「是啊,是啊。」卑湛連連點頭,也沒聽出邢顒的言外之意。

  正說著,有兩個侍女送來了酒食。

  卑湛拿起酒壺一看。「你知道這是誰么?這是我河間名士,德行堂堂邢子昂。就算是甄坊主來了,也要熱情款待的。換中山冬釀,要三十年的。」

  侍女應了一聲,端著酒壺回去了。

  邢顒吃了一驚,抬頭看著卑湛。

  田疇笑道:「卑君,你眼裡就只表邢子昂,沒有我田子泰啊。這麼久了,也沒見你請我喝一口中山冬釀。」

  卑湛哈哈一笑,轉身又大聲喊道:「兩壺。」

  邢顒驚呆了,連忙說道:「卑君的心意我領了,中山冬釀大可不必。如此美酒,還是……」

  「子昂,你別管他。」田疇拽住了邢顒。「甄坊主是個大方的人,給的薪酬非常豐厚,一兩壺中山冬釀還不是小意思。我難得喝他一頓酒,今天非三十年窖藏不可。」

  他說著,忍不住咽了口水,又舉起手,勾了勾食指。「看見沒有,我食指動了。」

  卑湛忍俊不禁,笑得打跌,邢顒也忍不住笑了。

  冀北與幽州相鄰,民風也相近,大多好酒。田疇善飲,而中山冬釀正是他最喜歡的冀北名酒。如今有機會喝,自然不能放過。

  但他也清楚,中山冬釀不是普通酒,田疇也不是喜歡佔人便宜的人。看來卑湛的薪酬真的很豐厚,以至於一兩壺中山冬釀都不在話下。

  一會兒功夫,酒送來了。

  不僅酒換成了中山冬釀,侍女也換了。身材高挑,皮膚白晳,頭髮淺黃,竟是個相貌出眾的中山歌伎,看得邢顒也是大感意外。

  侍女倒是看得慣了,含笑為他們斟了酒,便退了下去。

  邢顒有些遺憾,中山歌伎能歌善舞,他本來以為會有歌舞表演呢,哪知道只是斟了酒。

  「天子節儉,不準歌舞伴酒。」卑湛輕聲說道:「明日別選地方設宴,再請邢君欣賞。」

  邢顒有些尷尬,連忙舉起酒杯。「多謝文休盛情。來,我們滿飲此杯,以賀異鄉相遇。」

  卑湛笑容滿面,與邢顒喝了一杯,然後又主動為邢顒倒滿。

  「子昂,不瞞你說,我到行在快兩個月了,一開始也不怎麼適應。別的還好,就是吃的不習慣。虧得甄坊主體貼,特地關照,製作了不少我們河間的菜肴,算是稍慰思鄉之情。後來又有了這中山冬釀,嘿,不用喝,只要聞到這酒香,我就不想家了。」

  邢顒忍不住說道:「文休可知幽燕都護已經殺入河間?文休樂不思歸的時候,河間已經烽火連天,戰鼓遍地。」

  「是么?」卑湛一愣,隨即大喜,用力一拍大腿。「他們終於來了。」

  「這……」邢顒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文休……不擔心家中妻兒?」

  卑湛大笑。「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我家裡那百十畝地度就度了,反正一年辛苦,也不及我一個月的薪酬。種地能養活幾個人,等印坊開到河間,我就讓內人到坊里做事,不再種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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