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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7章 以人為本

  「沒想過?」劉協的嘴角挑起一抹澹澹地笑意。

  對付這些儒生,最好的辦法就是別說那麼多虛無縹緲的東西,來點實際的,一問一個準。

  秦宓尷尬地摸摸鼻子。「沒想過。」

  「那你應該更沒想過,天有多高這個問題本身可能就是一個不成立的問題。」

  秦宓一愣,抬起頭打量著劉協,思索半晌,才說道:「陛下,即使如張平子所說,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子中黃,也是可以測出天地之間的距離的。」

  劉協嘴角笑意更濃。

  看來秦宓這幾個月在南陽沒閑著,還是花了點心思的。

  至少對張衡的學說有一定的了解,對渾天說也進行了一定的研究。只不過他還處在學習的階段,並沒有提出質疑。

  「張平子的說法有其可取之處,卻也未必就是最後的結論。在進行必要的驗證之前,一切都是假說。就比如說日月五重附現於天球之上,顯然就有問題,不如宣夜說更合理。」

  秦宓半天沒說話。

  他對宣夜說也略有所知。南陽學風濃郁,常有聚會、議論,蓋天說、渾天說、宣夜說都是討論的對象,各有優劣。

  南陽是張衡的故鄉,很多人都對張衡推崇備至,所以渾天說的支持者更多。

  但劉協提到的這個問題,的確是宣夜說更合理。

  日月星辰飄浮在天地之間,顯然比附麗於同一個天球上更能解釋諸多現象。

  只是這麼一來,想測天高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沒有定位的目標了,測出來的只可能是日月星辰距離大地的距離,而不是天球距離大地的距離。

  秦宓越想,越覺得有趣,同時心生慚愧。

  天子日理萬機,能用在學問上的時間有限。他閑來無事,有的是時間,自問對諸般學問也下了不少功夫。可是在天子面前,他立刻現出了原形,淺薄之極。

  他引以為傲的熟讀深思不值一提,連最簡單的問題都沒想明白。

  「陛下,臣慚愧。」秦宓一聲輕嘆。「以前讀的書都白讀了。」

  「那倒不至於。」劉協笑了,揚揚手。「只是還不夠罷了。」

  秦宓點點頭,欲言又止。

  兩人一路走,一路閑聊。看似沒什麼主題,但說得很坦誠。

  劉協並不全盤否定儒學,他只是覺得僅有儒學是不夠的,還需要木學,需要醫學,以及一些其他的學問。這也是他正在做的事,或者說,是他做的所有事的出發點。

  劉協用董仲舒做例子。

  當初董仲舒改造儒學,將諸子的學問加入其中,極大擴充了儒學的範疇。雖說現在看來,他的做法有利有弊,但是對當時而言,綜合百家,顯然對統一思想,減少內耗是有幫助的。

  如今三百多年過去了,當年留下的積弊漸漸顯現,理應對儒學進行一次重鑄,去蕪存精,並進行必要的補充。

  這些都需要更多的有識之士參與。

  在他看來,秦宓就是這樣的人。

  「子勑,努力。」劉協語重心長的說道。

  秦宓激動不已,躬身施禮。「臣雖愚鈍,敢不從命。」

  「帶著朕的期望回去。」劉協伸手拍拍秦宓的肩膀。「告訴你的鄉黨,讓他們不要被眼前的一己之利蒙住眼睛,逼著朝廷大開殺戒。」

  他停頓了片刻,幽幽地說道:「朕不是聖人,也有脾氣的。」

  秦宓嚇了一跳,再次施禮。「唯。」

  ——

  秦宓走了,遠處的伏壽放慢了腳步,等劉協趕上去。

  「陛下和他說了些什麼?」伏壽看著秦宓的背影,輕聲問道。

  劉協有些意外。「你既然關心,剛才為什麼不留下來聽聽?」

  「臣妾留下,怕他不自在。」伏壽笑了笑。「這秦宓最近在南陽頗有些名聲,據說口才極佳,頗有當年蘇秦、張儀的風采。但他並不以此為傲,反倒常常導人淳厚,不要學那策士之術。仔細想起來,也是一個自相矛盾的人呢。」

  劉協點點頭。「的確如此,他本是個聰明人,卻一心想做個謹厚的君子,難免有些擰巴。將來若是改從實學,或許能有更大的成就。」

  「正如禰衡?」

  劉協不禁啞然失笑。

  禰衡是個意外寶藏。他之前完全沒想到禰衡會成為一個出色的司徒長史,處理起政務來,讓楊彪這樣的老臣都讚不絕口。

  他與禰衡見過面,但禰衡如何成為現在這個模樣,他並不清楚。

  他只知道禰衡去過一趟漢陽,回來的時候,整個人的精神面貌就煥然一新。

  他希望這樣的年輕人越多越好。

  人才是最寶貴的資源,連賊都知道的道理,他沒道理不懂。

  他一個人能做的事有限,可若是將更多的年輕人發動起來,他就可以做很多事,甚至改變歷史車輪的方向,打破那些自由、民主只能產生於西方的謊言。

  西方?嘿嘿,真正的希臘、羅馬是奴隸制,和大漢比,差遠了。

  「正如禰衡。」劉協附和道。「還是年輕人好,有衝勁,不守舊,改於突破自我。所以曾有人說,少年強則國強。而長者的責任就是設好邊界,放開手腳,不要大包大攬,希望少年和自己一樣老成。」

  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那不是老成,那是未老先衰。」

  伏壽歪著腦袋想了想,垂下眼皮,看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陛下如今是少年,有此想法,也是自然。三十年後,陛下年過半百,還會這麼想嗎?」

  劉協伸手拉起伏壽略微有些浮腫的手。「你是擔心太子難做吧?」

  伏壽眨眨眼睛,欲言又止。

  劉協說道:「果然是女本柔弱,為母則剛。孩子還沒出生,你就開始為他的將來考慮了。」

  伏壽吃了一驚。「陛下……」

  劉協抬手,阻止了伏壽。「你不要緊張,這是人之常情。太子難做,雄主的太子更難做。這一點,我比你清楚。」

  伏壽鬆了一口氣。「陛下胸懷,臣妾自是信得過的。只是後世之君能否如此,臣妾不敢保證。陛下開千秋事業,立百年大計,若能為後世之君立下規矩,或許能有些幫助。當然,這只是臣妾的一點想法,現在想這些,還為時過早。」

  「你這個想法很好,而且一點也不早。」劉協說道:「你仔細說說,若有可取之處,下次朝會時,我與公卿們議一議。」

  伏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地看著劉協。

  「陛下……」

  劉協笑笑,摸了摸伏壽的肚子。「既是百年大計,自然要從長計議,早點準備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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