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滿月酒
等回到屋子裡了,杜氏手忙腳亂地將宛桃放在床上,等轉頭要去拿尿布的時候,宛桃的哭聲忽然小了下去。
杜氏回頭一看,便正對上女兒黑漆漆的大眼睛,裡面彷彿還閃過几絲狡黠的神色。
杜氏一愣,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宛桃才這麼大一點點,過幾天才剛剛要滿月而已,怎麼她老是感覺這孩子好像什麼都懂似的。杜氏給宛桃換了尿布,然後抱著宛桃坐在了床上,吃飯的心情也被攪和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抬頭看向窗外。
外面春色正濃,杜氏一時有些出神,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好好地看看外面的風景了,這段時間她的人生反轉太大,忙著成親,忙著生兒育女,記憶中那些美好的憧憬,女兒家的小心思,如今看來,都忽然變成了很遙遠的事情。
她低下頭,看見懷中的女兒眼睛骨碌碌的,嘴角不禁漾出一抹溫柔的笑意來。在自己波折的人生中,女兒就是上天賜給她的禮物,是她生命中的亮色。
宛桃被裹在襁褓里,閑著無聊,只能玩著自己的小手,瞧見杜氏又坐在旁邊繡花了,手指靈活地翻轉,手帕上的圖案漸漸栩栩如生,月子里做針線費眼睛,杜氏最近才開始做,做好了讓林大樹拿去換錢,也是一個進項,再怎麼樣也不能坐吃山空。
宛桃眨巴眨巴眼睛。
上有孝道壓著,下有小姑子逼迫,宛桃只覺得自己保護杜氏的道路任重而道遠啊。
做個小嬰兒太無聊了,而且還是一個連爬都不能的小嬰兒,宛桃開始還覺得,吃母乳簡直太羞澀了,堅決不從。但是後來還是抵抗不住身體本能的驅使,現在她已經欣然接受,吃得可香甜了。
而且也許是因為小嬰兒的體質原因,即便是飯菜端在她鼻子底下,她都沒有半點興趣,不過她也覺得這或許是林家的飯菜油水太少了的緣故。
想當年,她為了減肥還抵制肉類,現在看來,以後能不能摸到肉邊還是個巨大的問題。
雖然以後的生活很值得憂心,但宛桃抵擋不住屬於小嬰兒的困意,不知道什麼時候,宛桃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后,正是華燈初上,宛桃動了動,咿咿呀呀地叫起來,還沒哼幾聲,杜氏就過來看她了,哄哄她之後,還給她餵了奶換了尿布,一頓忙活,宛桃變得清清爽爽的,一時間心情美得不行。
林大樹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飯走了進來:「清容,你不舒服也得吃飯,要不然可對身子不好。」
杜氏瞧了他一眼,心煩意亂的:「我不吃,你端回去吧,等會娘又要說了。」
「你不舒服,娘有什麼不高興的。」林大樹搬了板凳坐到杜氏跟前,「小苗問了好多遍你怎麼不去吃飯。」
林大樹粗神經,但是能感受到自己媳婦跟小妹的關係不算太好。
杜氏冷哼了一聲:「她是又想讓我去買肉吧。」
「怎麼會呢,中午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林大樹撓了撓頭,討好一笑,「不過她還是個小孩子,只不過是嘴饞而已,真要是買點也沒什麼,等我出去做幾天短工,回來的時候就買點,都幾個月沒見過肉味了,我也饞得慌。」
林大樹這麼沒脾氣,杜氏也生不起來氣了,她幽幽地嘆了口氣,看了一眼自己傻得跟塊木頭似的丈夫:「你打短工的錢都是要交給娘的,你擅自做主買了肉,娘肯定是要訓你的。」
「沒關係。」林大樹並不在乎,老太太最疼愛的兒子是老大和老四,還有一個小妹林小苗,他跟老二從小到大也不怎麼受寵,被罵的次數多了去了,「娘也就是嘴上厲害,我被罵幾下又不會少塊肉。」
既然林大樹願意,杜氏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宛桃在一旁默默地聽著,不吵不鬧的。她剛剛才睡醒,現在又不困,她費勁地扭過小腦袋,往窗外看去。
這星空真是乾淨,前世活了那麼多年,宛桃也沒見過這麼澄澈的天空,星星在墨色的天空上閃著光芒,像被擦拭過一樣閃亮。
只是她還太小了,看東西好像都有些模糊不清,想著自己還有那麼長時間的無聊嬰兒生活,宛桃心裡不免有些慌慌的。
正愁著呢,眼前的燈光滅了,接著便是脫衣服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宛桃還沒反應過來,便清晰地感受到了床的晃動,還有發出的隱忍的低沉的叫聲。
宛桃立刻明白過來,頓時嫩臉一紅,這是這麼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還不如真的是個小嬰兒。
秦氏生的林竹就比宛桃大了幾天,林竹畢竟是林家第一個孫子,老太太便琢磨著把兩個孩子湊在一起辦個滿月酒,秦氏就有些不高興,明裡暗裡到處說:「一個丫頭片子辦什麼滿月酒,當時梅子和菊子不也沒有辦酒嗎?」
她特意當著杜氏的面說的,當時生下了林竹,過了幾天又聽說杜氏生了一個丫頭,差點給秦氏的嘴都樂歪了,她嫁進來連生了兩個女兒,婆婆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這次生下了個兒子,秦氏總算覺得自己揚眉吐氣了,而且那個長得跟狐媚子一樣的三弟妹生了個女兒,那她以後在這個家裡不是說一不二了?
沒想到那杜氏生了女兒,一點愧疚的自覺都沒有,秦氏跟杜氏每每交鋒都要生一肚子氣。
杜氏不理睬她,專心給女兒做了一套虎皮紅紋團福小褂,布是她嫁妝裡帶來的,又軟又滑,是杜氏最喜歡的料子,她依稀記得,以前表小姐家的小少爺滿月的時候穿的就是這樣的衣服,杜氏手巧,滿月酒那天,秦氏看著被打扮得跟小仙童似的宛桃,氣得牙根都痒痒。
她立刻就忘了前幾天的教訓,抱著黑糊糊的林竹就去找老太太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雖然秦氏和林大壯都其貌不揚的,但林竹這其貌不揚有些過分,長得跟一團黑炭似的,秦氏每次看完宛桃,再看一眼自己兒子,自己都會覺得有些刺眼。
老太太今天多喝了幾杯,滿面紅光的,心情還不錯,秦氏握著杯子趁機湊上去:「娘,你看三弟妹,咱們又沒分家,有點好東西就藏著掖著,你看那宛桃穿那麼好看,這竹子就跟要飯的似的,竹子還是家裡的長孫,可不能這麼苛待他啊。」
老太太還沒說話,旁邊的二媳婦袁氏便抬起頭,有些怯怯地插嘴:「三弟妹對晴子還是挺好的,上回還給了我一塊花布,我打算過一段時間給晴子裁一套衣裳。」
秦氏就更氣了,覺得自己鼻孔都在冒火:「那她就是故意針對我!分明是嫉妒我生了個兒子!」
「吵吵嚷嚷的像個什麼樣子!這村裡人都還沒走呢,讓旁人聽到了像話嗎,老太太不滿地瞪了她一眼,「有什麼話等人走了再說!」
秦氏只好憋了回去,挑撥沒得逞,她遠遠地看了一眼正抱著孩子跟人說笑的杜氏,越想越生氣,眼睛里閃過狠毒的光,可別當她是好欺負的,他們走著瞧!
宛桃忽然感覺到一股涼颼颼的風吹來,不禁打了個寒顫,往那邊一看,秦氏正抱著林竹回屋子,宛桃哪裡知道這個大伯母又抽了什麼風,反正她看自己和杜氏從來就沒有順眼過。
察覺到女兒打了個寒顫,杜氏便將宛桃身上的衣服攬了攬,跟面前的朱大嬸笑道:「外面還是有些冷,抱著孩子可別受涼了,咱們去屋裡說話吧。」
朱大嬸住得不遠,跟杜氏關係不錯,性格爽朗,是個痛快人,是杜氏少有的談得來的婦人,她嫁的人叫嚴有才,跟名字一點不搭邊,他一點也不有才,只是個老實巴交的木匠。
朱大嬸潑辣,時常拎著嚴有才的耳朵罵得痛快,嚴有才任由她罵,不還嘴也不動手,實在生氣了就在床上躺幾天。
朱大嬸也在幾個月前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叫嚴春花,嚴春花已經六個月了,剛剛學會爬,便開始顯得有些好動。朱大嬸將春花放在炕上,羨慕地看著杜氏懷裡的宛桃:「你這孩子生得像你,長得可真好看,哪像我們家春花,虎頭虎腦,烏七八黑的。」
杜氏溫柔地摸摸春花的腦袋:「你說的這是哪裡話,春花長得也很可愛啊。」
還這麼小的嬰兒根本聽不懂話,但是春花能感受到善意,便瞧著杜氏,咧開小嘴笑了,春花已經開始長牙,牛乳般的小牙看起來可愛極了。
朱大嬸往外面看了一眼,沒看到秦氏,這才放心地跟杜氏說:「你家那個大嫂,整天耷拉著個臉,就跟誰欠了她幾百兩銀子似的。」
杜氏幫宛桃整理了一下衣襟,無所謂道:「她自生她的氣,我自做我的,管她那麼多做!什麼。」
朱大嬸有些不放心,勸道:「你可得聽我一句話,那秦氏不是個好相與的,跟她那個娘一樣,十里八鄉都出了名的胡攪蠻纏,你平時可要小心些。」
杜氏點頭應著,但她心裡其實沒覺得秦氏這樣一個鄉村野婦能做出什麼事來,最多不過是想方設法佔小便宜。
杜氏一向與人為善,但也不是好欺負的主,秦是要是找茬,她絕對不會慣著她的。倒是家裡二嫂袁氏,平時不言不語,被秦氏欺負得跟個鵪鶉似的,杜氏倒也樂得有事沒事幫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