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買肉

  林菊就覺得一道驚雷在自己耳邊炸開似的,林梅自顧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秦氏尖叫道:「好你個死丫頭,還敢撒謊騙我,你倒是說說,你往那裡去是做什麼的?」


  林菊再也忍不住委屈,抽抽搭搭道:「三嬸願意教我刺繡,我便學了一點,以後也好綉出來攥錢補貼一些家用。」


  她滿腦子都是,這下子完了。


  小小的她還不懂什麼叫生活的希望,自從她記事起,從能拿得起抹布,端得起碗開始,就開始被使喚著幹活,年復一年過著這樣的日子,好不容易,生活中出現了一些能讓她覺得有了盼頭的事情,卻這麼輕易就要被扼殺了。


  秦氏要是去找三嬸吵一架,三嬸肯定就不願意教自己了。


  她越想越傷心,眼淚越掉越多,怎麼也抹不完。


  沒想到,秦氏反倒冷靜下來,她皺著眉頭盯著林菊看了一會兒:「刺繡?你真的會?」


  雖然她嫉妒杜氏,在她嘴裡,杜氏就沒一樣好的,但是內心深處,她也不得不承認,她是羨慕杜氏的一切,杜氏刺繡技術了得,她不懂太高深的欣賞藝術,但是好看是人人都會誇的,一看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用的東西。


  林菊哭得直抽抽:「我,我才學了一點。」


  在秦氏的催促之下,她膽戰心驚地將自己這些天練的成品找出來給她看。


  秦氏頓時眼睛一亮,才學了幾天,當然不可能怎麼樣太好看,但是能明顯感覺到不同了,跟自己繡的那些花啊草啊的,完全就不能比。


  秦氏眼中的目光漸漸熱切起來,要是林菊以後能像杜氏那樣,綉出那樣好看的帕子,拿去集市上換銀子,那自己以後可不就是有錢了!


  林菊還在啜泣,覺得這下算是完了,卻忽然感覺一隻手溫柔地搭在了自己肩頭,她詫異地抬起頭,便見秦氏剛才那副凶神惡煞的臉頓時變了,甚至還帶著幾分鼓勵道:「那你不早說,害得娘還發一頓脾氣。」


  她有些懵,連哭都忘了。


  秦氏的三角眼裡滿滿都是柔和:「既然這樣,你就跟著她好好學,學好了手藝回來綉帕子賣錢,娘給你買肉吃。」


  林菊頓時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彆扭得不行,秦氏哪裡懂溫柔是什麼,發脾氣撒潑就是常態,這會兒就跟一個彪形大漢非戴上一朵小紅花裝小姑娘一樣違和。


  但儘管如此,林菊還是捕捉到了重點,遲疑道:「我能跟著三嬸繼續學了?」


  「能啊,為什麼不能!」秦氏用帕子遮住嘴巴一笑,「你儘管去學,要是時間不夠,家務活都由梅子來做吧,你這孩子真是的,這樣的好事還遮遮掩掩的,害得娘白擔心一場。」


  然後她又想起什麼似的,補充道:「跟她套好關係,能多拿點東西回來就多拿點,你三嬸那麼有錢,就是摳門得緊。」


  她刻意溫柔下來的聲音讓林菊怎麼聽怎麼不舒服,秦氏越想越高興,回頭便朝著猶自啜泣的林梅吼道:「你還不去洗衣服去,以後這些事情都由你來做!」


  林菊連忙站起來:「還是我去做吧。」


  她趕緊擦掉眼淚,快步走出了屋子,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剛剛哭過,讓她覺得頭有些疼,又有些累,回頭看一眼,黑洞洞的屋子像是張開了大嘴的某種野獸,好像正拚命地吸著她身上的什麼東西。


  杜氏本來以為大房那裡鬧了一場之後,林菊就不會再往這裡來了,沒想到第二天林菊就又過來了,而且秦氏的態度似乎也有所轉變,她開始的時候有幾分奇怪,後來便想通了,這秦氏倒也不是笨得無可救藥嘛,倒也知道這對於林菊來說是件大好事。


  林菊實在是個很勤快踏實的姑娘,雖然不言不語的,以前也因為秦氏的淫威不敢跟杜氏接近,但杜氏教她刺繡,她心中感念,這段時間林大樹不在家,打水洗東西什麼的,只要她看杜氏不方便,就會去幫忙,甚至還幫宛桃洗過尿布。


  秦氏自然是看不過眼,但是想到還要靠著杜氏教林菊刺繡,便生生地忍了下來,看見了也逼著自己當做看不見,杜氏倒沒有想到秦氏居然這麼能忍。


  但也因為秦氏能忍,所以這幾天生活得倒算是風平浪靜了。閑下來,杜氏便開始思念幾天沒見的丈夫了,杜氏在還年幼的時候也曾想過,不知道自己以後會嫁給什麼樣的人,過什麼樣的生活。


  但她覺得,讓自己動心的人,不必是什麼大英雄,但必定得風度翩翩,是讓自己第一眼就喜歡的人,她從來沒想過會嫁給林大樹這般普通樸實的人,就像沒想到自己有一天將他放在了心裡。


  她放下綉到一半的帕子,想了想,去箱子里找出料子來,想給林大樹做一雙鞋。


  嫁到林家之後,她給老太太做過鞋襪,也給宛桃做了不少,前者是為了贏得老太太的心,後者是她想讓自己女兒穿得漂亮又舒服,卻從來沒想過給林大樹做什麼東西,給他添置的東西都是買的現成的。


  但現在她想,林大樹在外面那麼辛苦,是應該要有一雙舒適合腳的鞋子。


  她安安心心地給林大樹做起了鞋子,不時抬頭望一眼在搖籃里躺著的安安靜靜的女兒,時光悄悄地從指間溜過去,心裡很是平靜安逸。


  林大樹在城裡做的是短工,大概十幾天之後總算做完,他做事勤勤懇懇,半點不偷奸耍滑,比預定的工期還要提早完成,主人家熱情地留他多住一晚上,但林大樹心裡記掛著妻兒,憨厚地摸摸腦袋,笑道:「不了,我得快些回去了。」


  這家人姓朱,男主人叫朱健,是當地一個小鋪子老闆,生活不算大富大貴,但比起來也算是很寬裕的了,因為家裡有什麼短工都會找林大樹,一來二去,朱健跟林大樹關係也不錯。知道他娶了媳婦還生了個孩子,定然整顆心都在家裡,便笑道:「果然這娶了媳婦的人就是不一樣,前些年我們還經常一起吃酒,這之後看來是不能了。」


  林大樹搓著手笑道:「等有機會一定來陪大哥吃酒。」


  雙方都是實誠人,林大樹榦活賣力,他在工錢上也不吝嗇,林大樹揣著錢,路過一家首飾鋪子的時候,便邁不動步子了。他瞧著那裡面那些各種各樣的首飾,心裡想,不知道媳婦會不會喜歡。


  知道今天林大樹要回來,並且他走之前還帶著買肉的承諾,今天全家人都很一致地時不時往院門口看,特備是林小苗,平時這個點是完全見不到影子的,現在卻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安靜乖巧極了。


  他們是記掛著肉,杜氏心裡記掛著丈夫,但又因為麵皮薄不願意往院子里去,但宛桃分明發現,她時不時地便下意識往院門那裡瞧,頗有些心不在焉。


  宛桃心裡偷笑。


  等林大樹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林小苗最先反應過來,就跟離弦的箭一般衝到了林大樹身邊,林小苗是家裡最小的女孩兒,林大樹平時也挺寵著她的,但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綻放出來,林小苗便迫不及待地蹦起來:「啊今天有肉吃啦!」


  林大樹買東西也實誠,手上拎著一大塊肥肉,還有一小塊瘦肉,兩根豬肋骨,用草繩扎得緊緊的。這排場,跟過年比起來也沒差了。


  秦氏將一旁正準備接手的袁氏擠過去,趕緊迎上來:「大樹辛苦了,這肉交給嫂子來處理吧,你快去歇歇。」


  平時家裡有什麼要忙活的事情,她躲得比誰都遠,但今天這不一樣,這可是肉啊,她有多久沒吃到肉了,都記不清了!等會洗好下鍋,她可以趁著炒菜的方便撿幾個吃,這麼想著,口水就禁不住流了下來。


  林大樹道:「那肥肉隨大嫂怎麼處理,肋條燉湯吧,宛桃還在吃奶,清容要多補補,瘦肉是給清容,娘還有初墨吃的。」


  他說得很是認真,也確實是這麼想的。


  對於肚子里缺少油水的農村人來說,肥肉顯然比瘦肉更解饞,也更貴一點,肥肉還可以煉油,能吃很久,剩下的油渣味道也很不錯。


  但是林大樹記得清容不喜歡吃肥肉,瘦肉倒還可以,燉湯也能喝下許多,老太太儘管對他不上心,但是畢竟是他娘,他也惦記著光說給媳婦吃,娘會不高興,還有初墨,他不大喜歡吃肉,吃點瘦肉應該沒問題。


  其餘的人應該都更喜歡肥肉,至少他就更喜歡肥肉。


  他都想得明明白白,也沒覺得什麼不妥,秦氏一聽,臉便黑了下來,臉上的笑容再也綳不住了。


  林大樹沒空去注意她啥表情,他說完就跟迎上來的老太太打了聲招呼,將手上的錢交給老太太,便趕緊去找媳婦了,十幾天沒見了,他想媳婦,想女兒,想得心裡跟貓抓的似的。


  而且就算他看見了秦氏的表情,也根本搞不懂她為啥要擺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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