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壽宴
孟家一家老小, 一夜之間全部沒了, 還有他一直相依為命的爺爺,阿尋需要一個念想, 能支撐著他走過去。
他終於願意吃飯了。
杜氏真怕阿尋撐不過這一關,阿尋願意吃飯了,她比誰都高興,每天變著法子給他補身子。
閑暇的時候,孟尋就坐在窗戶邊看外面的天空。
他曾經無數次想逃離衛國公府, 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那四角方牆裡面, 多的是讓他煩惱的事情。
可是現在,即便他想回去, 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孟府, 只有他一個活了下來。
再也見不到爺爺了。
他的目光漸漸凜然。
在孟府全府被處斬的消息傳出來的當天, 趙奕然就知道了。
彼時,他正在趙霖的書房裡,對答策論。
趙霖的好友兵部尚書錢禮過來拜訪, 聊了幾句之後,就欲言又止道:「趙兄,今日休沐,你未上朝, 可知孟家之事。」
孟天澤的事情並不突然, 孟府已經被圍起來半年之久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不是孟大人真的有通國叛敵之嫌,是陛下忌憚他了,梁帝春秋漸高,身邊佞臣橫行,現在還能留下來的,都是會明哲保身的。
趙霖沉默了一會兒,道:「陛下下旨了?」
錢禮頓了一下,嘆了口氣:「孟家百餘口人,全部處斬,可憐孟大人在邊關打了一輩子,臨了了連個全屍都沒留下。」
趙奕然手中的書啪一聲掉在了地上。
趙霖看了趙奕然一眼:「你先回去吧。」
趙奕然跟錢禮行了一禮:「那小侄失陪。」
走到門口的時候,趙霖忽然出聲叫住了他:「走出這個門,關於這件事情,你一個字都不要提。」
趙奕然忽然問:「錢伯父,我想問,孟家孟尋,他也……」
錢禮眼中有痛惜之色:「那孩子也沒了。」
趙奕然有幾分茫然。
他想起宛桃那天巧笑倩兮的模樣,雙頰微紅,比三月的桃花更美上幾分,笑答:「是阿尋。」
她笑起來的樣子真美,可惜不是為了他笑的。
他心中不是不怨他們,只是感情之事不能勉強。
沒想到現在竟出了這樣的事情。
孟尋同他,本來就不甚熟悉,他們在書院里,騎射讀書成績相當,只是孟尋性子更孤僻一些,到了宛桃的事情上,他們再一次成了敵人。
現在陡然聽到這樣的消息,他心裡滋味難言。
但是心裡有隱秘地升起希望,如此,宛桃是不是就能考慮他了?
兩個月之後,趙奕然終於打聽到,元戰要過生辰了。
身處在元家的位置上,一個風吹草動都會被無數人盯著,所以家裡孩子過生辰一般都不大辦,家裡給孩子辦個小宴席,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元戰看著再一次從長安趕來要給自己過生辰的趙奕然,一臉的黑線。
趙奕然笑道:「我們兄弟這麼多年,一直都不知道你的生辰,這次知道了,就不能不趕來為你慶生。」
元戰也真是奇怪了,趙奕然以往都不怎麼往通州城這裡跑的,怎麼今年跑得這麼勤快,恨不得住在元府得了。
他撓撓頭:「我這消息也沒傳出去啊?你怎麼知道的?」
趙奕然臉不紅心不跳:「就是上次聽元叔叔說的。」
他爹啥時候還能記得他的生辰了,可真是不容易。
管他呢,趙奕然願意來就來吧,反正用不著自己招待。
元老太看著眼前依舊談笑風生的趙奕然,握著茶杯的手爆著青筋。
這世道究竟是怎麼了?趙奕然做出那樣的事情,竟然還好意思回來?真當他們元府好欺負了?
她平靜地道:「你這次來專門是為了給戰兒慶生的?」
趙奕然恭敬地點頭:「正是如此。」
怎麼看他們的感情也不像是這麼好的啊。
元老太冷哼了一聲:「那你隨意吧,只是不要再說那些話來逗弄我這個老太婆就行,我們元家高攀不起趙家,這我心裡都明白了。」
趙奕然欲言又止,朝元老太行了一禮:「那晚輩就先下去了。」
元老太氣得差點摔了杯子。
元府又送來了帖子,元戰的生辰到了。
別的人都可以不請,她這個妹妹不能不到。
宛桃看了一眼那帖子,想了想,決定今年不去了,大不了之後見面的時候再把禮物補給元戰,阿尋的狀態剛剛好一點,她不放心。
阿尋坐在一邊,也看了看那燙金的字帖,問:「那個趙奕然還在元府中嗎?」
宛桃搖頭:「他好像早就回去了。」
阿尋便道:「那你去看一看也未嘗不可。」宛桃扭頭看他,阿尋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你也不能一直不出去了,我都沒事了。」
宛桃拉過他的手:「我想在家陪你。」
阿尋想了想:「那你就去幾個時辰吧,送完生辰禮就回來。」
經過一番商討,阿尋再三保證自己沒有事,宛桃才決定到元府走一趟。
在元府,她比較親近的人,除了元景,就是元戰了,元戰訓練辛苦,這段時間也給她下了不少帖子,想邀請她一起去騎馬射箭啥的,只是宛桃心裡掛著阿尋,一直推說有事。
第二天。元府。
元戰看見宛桃,眼睛都樂得眯成了一條縫:「二妹,讓你來一次可真不容易。」
宛桃有些不好意思:「最近我事情有些多,沒什麼時間,你的生辰,我不是來了么。」
元琪從旁邊走過去,冷哼一聲:「以為自己是什麼大人物,你能有什麼事情。」
元琪長那麼大,性子方面一點也沒進步,不管場合的都喜歡刺宛桃幾句。
心情好的時候她跟元琪斗幾次嘴,心情不好的時候她都完全不搭理這個幼稚的姑娘。
正跟元戰說著話,忽然從走廊盡頭走過來一個人,宛桃一瞧,有些驚訝,這不是趙奕然嗎?他怎麼又來元府了?
元戰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道:「這趙奕然今年也不知道是抽了什麼瘋,老是喜歡往我們家跑,還說是來給我慶生的,我以為自從我打了他一拳之後,我們就老死不相往來了呢。」
趙奕然向宛桃求親的事情,元老太沒有聲張,府中眾人都不知曉,起初元老太考慮的是,這事讓元景知道了,他有可能會搗亂,結果後來那趙奕然又反悔了,這個時候她倒是慶幸沒有將此事宣揚出來了。
元琪迎了上去:「奕然哥哥,你吃過早飯了沒有?大哥這裡的瘦肉粥味道很好,我給你盛一碗嘗嘗?」
趙奕然整個心思都放在了宛桃身上。
他道:「元小姐不必如此多禮,我已經吃過早飯了。」
元琪愣了一下,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接話。
她愣神的時候,趙奕然已經腳步一轉,繞開了她,徑直朝宛桃走過來:「好久不見了。」
宛桃覺得莫名有些尷尬,訕訕笑道:「好久不見。」
趙奕然本來以為,宛桃會萬分悲痛,精神萎靡,然後他正好藉此機會,趁虛而入,結果宛桃雙頰粉紅,興緻還挺不錯。
面前擺著各種點心和水果,一邊自得其樂地吃,一邊跟元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趙奕然滿心的疑問,最後,還是忍不住過去問:「你知道長安孟家的事情嗎?」
宛桃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
這個她完全沒有考慮到!
她慢慢地嚼著嘴裡的蜜瓜,在這幾秒鐘匆忙想出了一番措辭,用帕子擦了擦嘴,嘆道:「我知道,外面的告示都貼滿了。」
趙奕然亦嘆道:「我同孟尋交情不算多深,只是他畢竟是我朝夕相處的同窗,知道這個消息,我心裡很難受。」
宛桃垂下眼睛:「我心裡也難受。」
趙奕然欲言又止,他總覺得宛桃並不難受,這事還真是奇怪啊。
宛桃察覺到趙奕然的目光,又嘆道:「我哭了幾天幾夜,一個多月才消腫的,可是那又能怎麼辦,我只好振作起來,好好照顧自己,好好活下去。」
趙奕然:「……」這些話不應該是他說的嗎?宛桃這麼容易就想開了?
宛桃又吃了一塊蜜瓜,道:「我現在不想提這事,好不容易忘了的,你也吃點東西吧,午宴還有一段時間。」
她就自顧自地吃東西去了。
趙奕然想了半天,覺得可能是因為宛桃是個堅強的姑娘,遇到這種事情,只能深深地將悲痛藏在心裡。
即便不是這樣,若她能輕易對阿尋的離去釋懷,那就表明她可以更快地接受他。
這倒是一件好事。
趙奕然總算不再追究。
宛桃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目光有些複雜。
她倒是沒想到這點,趙奕然認識阿尋,他又是兵部尚書的兒子,若是發現阿尋的蹤跡,那後果不堪設想。
只能多防備著些了。
元琪坐在一邊,不時地抬頭看一眼趙奕然。
一別數月,他好像更加俊秀了些。
今年她已經十四歲了,她的一些小姐妹早就訂了親,也有一些人上門來探元家的口風,畢竟在通州城這塊地方,元家大小姐可是不愁嫁。
但太奶奶一直也沒鬆口。
以往趙奕然不怎麼來元家,即便是過來,也只是禮節性地待一兩天,今年卻動不動便往這裡跑。
元琪心裡湧上一陣甜蜜。
但是,她又感覺趙哥哥對她不是特別上心,往這裡跑,卻對她不怎麼上心,這又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