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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后,隨著天氣一天比一天地熱起來, 地里的莊稼往上竄了一截又一截, 轉眼間就到了收穫的時候。
榮錦已經換上了李婆子給她做的涼快小馬褂,長長一點的頭髮用鮮艷的紅繩紮成了小啾啾,襯得白皙的小臉蛋更為好看。
小木床被挪到院里陰涼的屋檐下, 鋪上了涼席, 成了她專屬的納涼睡覺的地方。
李婆子在一旁打著盹兒, 手上的芭蕉扇一下一下地扇著, 朝小床上輸送著涼風。
趙鳳仙從水井裡拉出一顆冰了半天的甜瓜,切好後送過來。
「娘, 吃點甜瓜,這天兒越來越熱了。」往太陽底下一站,不到一會兒就得擦把汗。
李婆子睜開眼,哪裡有什麼睡意,只是眯著打個盹罷了。
「老頭子他們去地里還沒回來過?」李婆子拿了一牙甜瓜吃, 涼涼甜甜的, 渾身的熱氣頓時去了大半兒。
趙鳳仙拎過一張凳子坐在旁邊,搖了搖頭。
李老頭爺四個早飯後去地里看莊稼的成熟情況,準備看看什麼時候收合適, 去半天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看啥看哎, 就這兩天的事了, 早晚得忙活起來。」李婆子吃著瓜閑閑地說道。
「那咱們就有工分掙了, 也不用天天閑著白吃飯不是。」趙鳳仙笑著接話。
有工分就有口糧分, 到年底還能分點錢當作來年的花銷, 不然閑久了沒吃沒喝人也廢了。
婆媳倆坐在那兒閑談,一碗甜瓜很快吃光了。
榮錦躺在小床上看著她們吃,嘴裡口水泛濫,有點饞。
李婆子雖然說著話,但是注意力一直沒離開過寶貝孫女,見此笑開。
「福娃也想吃啊?」李婆子舉著最後那塊甜瓜往榮錦眼前晃了晃問道。
榮錦感覺自己控制不住地口水滴滴答答淌,眼睛盯著那牙瓜挪不開。
最近雞蛋羹已經吃膩了,花瓣兒早就吃完,親爹親叔伯上山偶爾找來的靈花靈草根本滿足不了她的口服之欲。
夏天吃塊井水冰過的甜瓜,想想就很爽有沒有。
李婆子逗了她之後,卻把那塊瓜塞進了自己嘴巴里,根本沒給榮錦,味兒都沒讓嘗一下。
榮錦撇了下小嘴巴,琉璃眼立馬煙雨蒙蒙了,唬了趙鳳仙一跳,以為她要哭了。
「娘,給福娃吃一點沒事的吧?」趙鳳仙遲疑地問道,她手上還有一塊瓜沒吃呢。
早前一倆月的時候不都開始吃雞蛋羹米湯了嗎?
福娃本就和一般的嬰兒不同,現在五六個月了,按虛歲算都是一歲的孩子了,應該可以吃的吧。
「那不行,小孩子脾胃弱,又是冰的,咱不能冒險。」李婆子在這點上態度堅決地擺手拒絕。
之前吃也是吃軟的糯的,硬東西還沒讓吃過,最主要是冰的東西真不敢給她吃。
榮錦收回跟李荷花學的那副可憐兮兮的小表情,面癱著臉扭頭翻了個身,留給兩人一個小屁股。
「喲,咱們福娃知道翻身了!」婆媳倆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稀罕地讓榮錦再翻一個給她們看看,還舉著瓜誘惑她。
榮錦無動於衷,知道她們是不會給她吃的,給了她現在也吃不了。
聽到她們咋咋呼呼的驚呼,榮錦心裡切了一聲,表示翻身算什麼,早就會了好吧,只是懶得給她們表演,她還會爬了呢。
當然,即使早就會爬了,榮錦也不會傷面子地爬來爬去的,她寧願再等等,等小身子骨頭硬了直接走起。
李婆子等人不知道她的小算盤,原本看她不像其他嬰兒一樣到了年紀學翻身學爬,甚至連啊啊啊的聲音都少了,還以為是生了什麼毛病。
一家人為此緊張的不行,甚至私下裡半夜起來開了不少次家庭小會,商量他們家小仙女的養育問題。
之後悄悄觀察了一陣,發現她偶爾也會翻身,基本不爬,但看起來也不像不會。
雖然不再啊啊打招呼,但是黑眼珠里的神采越來越多,顯然外界的聲音她聽得懂,偶爾出聲也顯示不是不能發聲。
或許只是長大了點變穩重了?
榮錦「…………」廢話,只是懶得說。
全家人白擔心了一場后,繁忙的夏收開始了。
孩子們也放了暑假,老教師把祠堂里的小學一關,收拾包袱回縣城避暑去了。
他本就不是李家村的人,是縣城裡分配過來給李家村小學的老師,平時領著工資和口糧在李家村教學生,寒暑假就回城裡跟子女家人團圓。
夏季天長,卻容不得村民們耗時間,因為它經常會有雷陣雨。
一旦地里長熟的糧食收穫不及時,天上一陣雷響,豆大的雨點子砸下來,好好的糧食就要泡湯了。
所以夏收的戰役一打響,李家村幾乎全村人出動,緊鑼密鼓地安排收糧任務,幹勁兒十足地下地上工,一派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這個時候誰不幹誰是混蛋,要被整個村的人唾棄嫌棄再踩上一腳。
哦,大傢伙為了多一點口糧拚命收糧食,你卻在那兒磨洋工拖後腿兒?還想不想吃飽飯了!
李二叔就因此被抓了典型。
他以往幹活偷懶偷慣了,干著活沒人看著他不偷懶渾身難受,總想歇一下歇一下再歇一下,手底下磨磨蹭蹭地進度緩慢,時間耗的多,活沒幹多少。
然後他就被監工的老族伯親手逮住了。
悲了個催的,一大把年紀了,被老族伯這個大伯拉到地頭,當著所有人的面,一口一個狗蛋兒的叫,把他訓的狗血噴頭、羞憤欲死,直想就地挖個坑躲進去不見人才好。
不僅如此,他們家還因此被扣工分了。二嬸子躺地上撒潑哭慘都沒用。
李志強和錢春嬌小夫妻倆也沒辦法,典型就得有殺雞儆猴的典型樣子,他們爹娘撞槍口上了。
李老頭勸二弟看開點,不就丟點臉面扣些工分嘛,接下來多干多掙就好了,用得著哭爹喊娘的鬧騰嗎?
李二叔一聽差點沒噴他大哥一臉唾沫,合著不是他家被扣分是吧?站著說話不腰疼!
還是親哥呢,都不知道體諒體諒他,竟跟著別人看笑話。
李老頭巨冤,他安慰還安慰錯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都是自己個兒作的,他不管了行不行。
沒了大隊長維護,李二叔老夫妻倆在夏收剛開始就成了村裡的一大笑料,被跟他們家不對頭的村民好好嘲笑了一通。
而李志強被錢春嬌管著不讓他強出頭,老老實實地幹活收莊稼哄閨女,倒是避過了這一劫,很少被波及到。
李婆子這次也下場了,和三個兒媳婦一起掰玉米打高粱,掙的工分不比一個壯勞力少。
上次的大豐收中,由於榮錦那時剛出生還小,她沒有大顯身手的機會,心裡其實遺憾不已。
這回,地里莊稼長的雖然比不上那次大豐收,但是比早前乾旱時好上太多,算得上豐收之季了。
李婆子將榮錦放到竹筐里,讓李荷花在樹蔭下看著,自己放心下地,一入莊稼稞裡面就像魚兒入了水,興緻高昂、手腳麻利得不輸年輕人。
「娘,你的身手不減當年啊!」錢春娥擦汗歇息時看到婆婆的英姿,立馬鼓掌拍馬屁,真心讚歎。
李婆子在陽光下曬得滿臉是汗,聽此驕傲地抬了抬下巴。
「那是,前幾年收成不好,咱都沒機會顯一顯本領嘞。」以往地里就長那麼點蔫了吧唧的莊稼,三兩下就收完了,哪裡用得到她出手一展本事啊。
聽到她這話的鄉親們在忙活中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勞累中帶著滿足愜意。
眾人揮著鋤頭鐮刀鐵杴,一個個揮灑著汗水掏出渾身的力氣下勁兒干,比起上一次大豐收時的咬牙硬撐,這次他們其實從容輕鬆很多。
因為上回都是勒著褲腰帶餓肚子上工的,而這次的不同了,大傢伙有糧后吃了那麼多時日的飽飯可不是白吃的。
以前吃不飽,身上疲乏無力,甚至全身浮腫,不是這毛病就是那毛病,如今不缺糧后,那些小病小痛全養沒了。
臉色變好,身上長肉,還攢了一把子力氣,就為了收莊稼時全使出來,再給他們掙更多的口糧,繼續過上能吃飽飯不怕餓肚子的好日子。
「鄉親們,加把勁兒完成今兒個的收莊稼任務,收完交了公糧剩下都是咱們的!」李老頭卷了本大孫子的課本當喇叭,站在田埂高處,大聲給村民們鼓勁兒加油。
「好——」底下一群人高聲響應,然後大笑出聲。
小孩子們打打鬧鬧的跑來跑去,被大人們訓斥了幾句后老實跟在後面拾撿漏掉的莊稼。
李長江李桃花兄弟姐妹幾個也在其中,每人挎了只竹籃子,綴在砍玉米稞的人後面扒拉遺漏的玉米棒子。
一個個的汗流浹背,半天下來都曬得臉面通紅,黑了一層。
李荷花有李婆子分配給她的看護任務,比哥哥姐姐們好了很多,可以站在樹蔭下乘涼,還可以偶爾喝兩口水。
只要她把竹筐里睡大覺的榮錦看好了,打著扇子別讓熱著了,渴了喂水,餓了喂米湯。
完后等到收工回去,她就能得到半顆煮雞蛋吃,獨一份呢。
李荷花乾的同樣很賣力,使勁兒搖著手裡大大的芭蕉扇,呼哧呼哧地扇著風。
就在她一邊滿頭大汗地扇風,一邊在心裡美滋滋地想著香噴噴的雞蛋黃時,身後的小路上有人過來了。
片刻后,樹蔭邊忙碌的村民們聽到田地頭響起一陣稚嫩的呼喊聲。
「奶,娘,二姨來啦!」李荷花扯著嗓子使勁喊,力圖讓自己聲音大點,地里忙活的人能聽到。
錢春娥確實聽到了,李婆子和她一起站了起來,打眼看到地頭站著的那個笑著招手的姑娘。
只是李荷花緊接著又來了一句。
「麻子奶奶,麻子叔,你家媳婦來幫你收莊稼啦——」
嫩聲稚氣的話語讓一群人都笑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