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一章
訂閱比例≥50%可正常閱讀, 否則需等三天,補足比例可立即閱讀 「侄兒……侄兒聽聞姑母在暗中為淘淘留意夫婿人選, 心亂如麻。不瞞姑父說, 侄兒對淘淘滿心愛憐,願護淘淘一輩子。只是侄兒家世並非頂好, 不敢張口。」
「原本侄兒打算讓此事爛在肚子里, 但現在卻突然想說出來, 」江廓似乎終於鼓足勇氣, 抬起頭,「侄兒……侄兒想請姑父看在侄兒對陸家和淘淘心意拳拳的份上,考量侄兒與淘淘的婚事。」
陸文瑞沉默。
如若江廓所言屬實, 那麼這個少年人實在了不得。孫懿德性情古怪, 老謀深算,能勸得他出面,這是何等智謀?何等辭令功夫?
這樣的少年人, 不要說還是出身官家,縱然是個全無助力的白身, 將來也必是人上人。
再者, 這樣的聰明人, 不可能不知攪進陸家這樁事會有何隱患, 但仍是這般做了。
若為自家利益倒還好說, 若真是因著他女兒, 那這是何等深情厚愛?
陸文瑞深吸一口氣。他還真沒瞧出江廓深藏不露, 只知他平日交際廣泛, 十分勤勉,從前也跟著一群士子找孫先生指點過文章。
江廓察言觀色,似是忐忑不安:「姑父若是……若是覺著侄兒挾恩圖報,侄兒也無話可說,只是淘淘……」
陸文瑞盯著他:「你如何證明此事乃你所為?可敢與孫先生當場對質?」
江廓躬身:「自是敢。」
陸聽溪一碟子米面蜂糕下肚,甘松來報:「姑娘,人來莊上了。」
陸聽溪趕過去時,陸修業正立在書房外頭——陸文瑞在莊上有一處書房。
「父親、孫先生還有江廓都在裡頭,」陸修業道,「才進去,估計得好一會兒才出來。」
陸聽溪點頭,立到了陸修業身側。
「姑父怎仍是不信,」江廓苦笑,「姑父不信侄兒,難道還不信孫先生?這可是連孫先生都承認的事。」
陸文瑞總覺哪裡不對。方才他去找孫大人核實,大人起先只說自己背後無人授意,后又委婉表示不能奉告。他再三懇請相告,孫先生猶豫一番,肯定了江廓的說辭,見他狐疑,又命人回府去取據說是江廓先前寫給他的勸說信,如今信還沒到。
別院人多口雜,在兒子的提議下,他請先生來陸家這處莊上詳談。
江廓看了眼坐著喝茶的孫懿德。
他很是費了一番功夫才讓孫懿德答應幫他。這件事最大的弊端就是他在等待與陸聽溪成婚的這兩年內,可能受孫懿德掣肘,甚至不得不為其做事。但他算過賬,即便如此,亦是值當。
江廓覺著此事已定,心中舒暢悠然,面上卻還要做出憂愁苦悶之態,在陸文瑞身旁垂手而立。
少頃,孫家的下人回了。
孫懿德接過信遞給陸文瑞:「陸大人過目。」
江廓嘴角微揚。
那封信是他一早備好交給孫懿德的,防的就是陸文瑞這一手。
他已經開始暢想陸聽溪聽到她將來要嫁給他時的神情了。他這小表妹對他不冷不熱的,他也不太介意,橫豎小姑娘還沒開竅。他八面玲瓏,能說會道,模樣亦生得不俗,他有十足的耐心讓陸聽溪在這兩年間傾心於他。
就這麼一會兒工夫,他已經開始考慮他跟陸聽溪的孩子叫什麼了。
待他回神,卻忽覺屋內氛圍古怪,轉頭一看,陸文瑞一把將信摔給他:「自己看!」
他心裡一咯噔,接過一看,大驚:「這怎麼可能!」
這根本不是他備好的那封信,這上面寫的分明是……
孫懿德笑道:「你看老夫寫的可還詳盡?」
信上寫的是江廓讓他扯謊的來龍去脈。
江廓面色青白交加,捏著信紙的手攥得青筋暴突。
陸文瑞冷笑:「先前我只道你雖出身不高,但人品總算端正,也肯上進,如今看來,你非但是個齷齪鬼,還為了往上爬,連臉皮都舍了!沒臉沒皮的東西,還想娶我女兒?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性!」
「往後都滾得遠遠的,別讓我再瞧見你!」
江廓有生以來,從未如眼下這般窘迫過。他本就心性敏感,極端自尊,而今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只覺萬千芒刺在背,彷彿千斤壓頂,抬不起頭。
腦中紛亂,渾渾噩噩,極度羞窘之下,他已經聽不清陸文瑞後來都罵了他什麼。從書房出來后,他仍如墜夢裡。有一點他想不明白,孫懿德為何要佯作答應他?
「表哥臉色似乎不太好,」陸聽溪笑道,「莫非今兒做戲做多了,累著了?」
江廓突然盯住她:「是你,是你先我一步去找了孫先生,讓他配合著給我設套,可對?」
「誒,去找孫先生的是我,」陸修業笑嘻嘻,「妹妹去見孫先生多不方便。」
「你怎知我會去找孫先生?怎知我的籌劃?」江廓的目光緊籠在陸聽溪身上。
「很簡單,祖父出事後,你對我太過殷勤。你深知『錦上添花天下有,雪中送炭世間無』的道理,於是越發熱絡。但你明知我對你無意,也知即便陸家攤上麻煩,你能娶到我的希望也不大,這就說不通了。如表哥這樣功利的人,豈會做無用功?表哥平日交友,怕都要掂量利弊,在我身上浪費工夫豈非賠本買賣?」
「那表哥究竟為何還要這般呢?自然是因為表哥自覺成事的可能極大。加之表哥近來再三暗示自己在陸家之事上鞠躬盡瘁,我就想到了表哥可能走的這步棋,和哥哥提前做了準備。」
江廓突然笑道:「好,好一個聽溪表妹!我小瞧你了。」
陸聽溪心道好什麼好,都是誆你的,真正的原因怎麼可能告訴你。
「其實我心裡的確有淘淘的,」江廓俯身凝視她,目光柔和,嘴角勾笑,「要不淘淘再好生考慮考慮,表哥眼下雖不顯,但說不得將來有一番不凡的際遇呢?」
陸聽溪聽他似有所指,霎時瞭然。合著這人當真已經跳了坑,認為自己可能有個了不得的外祖家。
她想起江廓在夢裡未婚先提納妾,揣度江廓後來應當為著此事陷得極深,不然不會那樣狂妄。
那個設計江廓的人怕是有整人不倦的趣味。
「考慮就免了。我等著,」陸聽溪笑眯眯看他,「等著看錶哥鯤鵬展翅,扶搖直上九萬里。」
江廓不知為甚,總覺他這小表妹的笑里別有深意。
待到江廓走遠,陸修業湊上來笑嘻嘻道:「我這回差事辦得這樣漂亮,妹妹是不是陪我去挑一幅古畫來?」
陸聽溪幼年便師從名家,不僅擅畫,還會鑒畫。陸修業每每要買古畫贈人,總要帶上她,不然怕被誆。
「哥哥是如何讓孫先生答應配合的?」
「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勁,還送了一幅東坡真跡《枯木怪石圖》。」
陸聽溪點頭。孫先生喜集古畫,東坡畫作存世稀少,一幅東坡真跡能讓他答應配合倒也不足為怪。
「孫先生不願收謝禮,我們贈一幅古畫權當謝他,理該的,」陸聽溪又問,「那我交代的另一件事,哥哥可有所斬獲?」
陸修業道:「孫先生堅稱並無人授意他出面,旁的不肯多言——妹妹怎就認定孫先生為咱家出面斡旋是得人授意而非出自本意?恐是多慮了,這事應當沒那麼複雜。」
陸聽溪嘴唇緊繃。
當然有那麼複雜,她有強烈預感,夢裡湧入她腦中的意識都是真實的。
孫懿德背後一定站著一個人,一個手眼通天的神秘人。這人一開始就幫陸家穩住了局勢,卻讓孫懿德對他的存在諱莫如深。
但他為何要隱去自己的存在呢?
陸修業道:「妹妹莫打岔,究竟陪不陪我去?不日董家老爺子做壽,咱們也去。父親說贈一幅古畫並幾樣應景的玉器便得了。」
「說起這董家,」陸修業嬉皮笑臉,倒是起了閑扯的心思,「他家仗著是魏國公府的四門親家,家中子弟平日里走路都帶風。我聽說,董家卯著勁兒要讓自家女兒嫁給謝家世子。」
「那董家姑娘平日出去,幾要以半個國公府世子夫人自居,身旁一眾奉承的,被她那架勢唬的,都認為她跟世子爺定親不遠了,且是巴著。世子爺在外求學近兩年,如今回京,董家那頭要忙開了。只不知謝家那邊是如何打算的,」陸修業道,「且看做壽那日怎麼個說頭。」
陸文瑞送孫懿德到別院門口時,正碰上謝思言。
他有些尷尬。
這位世子爺性子不太好,先前不知怎的和孫先生結了梁子,後頭雖被國公爺押著和解,但孫家自此一直和謝家面和心不合,這是京師官場皆知的。
只是這些高門大戶不會把仇寫在臉上,今日世子爺過來,孫先生也未曾針對。
他懷疑世子爺過來就是為了給孫先生添堵。
兩廂敘了禮,果然一句話不多言,各走各路。
上了馬車,楊順低聲道:「世子,江廓走了,短期內大約都沒臉再去陸家。」
「辛苦孫先生了。」謝思言道。
楊順忍不住想,陸姑娘不知世子和孫先生是佯作不和,怕是很難想到其實是世子授意孫先生出面幫了陸家。
知道江廓要冒領功勞,世子本是另有法子整治他,但孫先生後來傳信說了陸修業來訪之事,世子就即刻改了主意,讓孫先生配合陸姑娘。
不過孫先生還得了一副東坡真跡,也不算虧。
「小姑娘是痛快了,我還不痛快,」謝思言冷笑,「江廓不是想補那個中書舍人的缺么?」
楊順會意,躬身:「小的明白,世子放心。」又道,「江廓和永定侯府那事……」
「繼續放線。」
楊順心道世子這一招也太損了,一坑坑兩邊。
他命車夫趕車回府,卻聽世子道:「暫不回府,拐去個地方。」
江廓走後,陸聽溪轉去採摘半開的茉莉花蕾,打算帶回去泡茶喝。
陸家這處莊子依山傍水,風光清幽。她一人挎籃採花自得其樂,將僕婦都打發了。橫豎是自家莊子,周遭又有籬牆,沒甚不妥。
她見摘得差不多了,惦記著沒做完的課業,打算收拾收拾回府,一轉身,卻見眼前一花,再抬頭,兜頭一片暗影罩下。
春風拂煦,籬牆野樹,泉流香花,齊齊明媚起來。
身量高大的男人垂眸注視面前仰著腦袋看他的少女,低沉開口:「我來採花。」
「也談不上。」江廓赧然笑道。
陸修業點頭:「若能去,自是要去開開眼的。」
陸聽溪暗忖,這回的文會興許是個揭露江廓嘴臉的契機。
一行人一面往內走,一面扯著閑話。
陸聽溪餘光里瞥見身後的左嬋正與其母張氏說笑,不知說到何事,笑得花枝亂顫。
她聽說左家和沈惟欽的親事沒成,等將來沈惟欽成了楚王世孫,不知左嬋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得虧這親事推了,女兒心裡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左嬋以帕掩口,發笑不止:「楚王在京可是有現成的府邸,那沈惟欽說到底也是楚王的孫兒,到了京師竟還得現找宅子落腳,怕是楚王寧可讓那府邸空著也不願給他借住。沈惟欽又和武陵王交惡,將來縱得入仕,又能有什麼出息,女兒當時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覺著這門親可做。」
張氏倒了解自家女兒,她那哪是被豬油蒙了心,分明是看沈惟欽生得俊美,才生出妥協之心,卻不曾想,沈惟欽那般落她面子。
也不點破女兒的遮掩,橫豎親事也推了,又是沈惟欽不肯結親,不必他們擔負背約之名,正中下懷。張氏笑道:「這門雖推了,但總得另覓良緣,爹娘可都幫你留意著呢。」
左嬋羞赧低頭,心中卻有些愁。
左家表親裡頭並無出挑的子弟,若從外頭找,只能尋個跟自家門楣相當的,這本也沒什麼,但若要尋個門楣相當、才貌雙全又潔身自好的,可是不易。她不想嫁個碌碌無為的丈夫,更不想進門后被個風流丈夫氣死。
她怎能被陸聽溪比下去。
左嬋酸道:「算陸聽溪走運!」
她也是才得知戶部尚書孫懿德已經出面為陸家斡旋。她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孫大人怎會幫陸家,陸家分明跟孫大人無甚交情。
這位孫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氣,又因年高德劭,從不摻和閑事,尋常跟他攀交都難,更莫說讓他主動援手了。她爹上回求孫大人幫忙,連著吃了幾回閉門羹,連孫大人的面都沒見著。
陸家這是祖墳冒青煙了?
張氏道:「我瞧著那陸五姑娘在婚事上懵懵懂懂的,女兒家心裡沒個計較怎麼成,京中真正顯赫的門庭就那麼幾家,芝蘭玉樹更是有數的,被旁人定下一個就少一個。她十五前又不能定親,等她及笄,還不知是個什麼局面。」
「她家世好、風頭盛又如何,婚事有時也看運道,說不准她將來就被我的嬋姐兒比下去了。」張氏也是個心氣高的,拍著女兒的手寬慰道。
京中倒有幾個婚事未定的高門公子,但人家要什麼有什麼,那都是頂頂好的婚事,而左家並非勛門豪族,她女兒才貌也不算頂出挑,怕是輪不上。但找個中上的應也不難。
左嬋也正思及此。
那幾門頂頂好的婚事里有一樁最惹眼的——魏國公世子謝思言的婚事。有望攀上的,巴巴地想把女兒嫁過去;無望攀上的,也都想看看花落誰家,以便見風使舵。
左嬋悵惘嘆息,也不知將來哪個有這潑天的福氣,能嫁入這等豪門。
夜闌闃寂,鷺起居內卻仍亮著燈火。
謝思言屈指輕叩書案:「一個庸才,如何在短期內突飛猛進?」
楊順道:「這人從前怕是藏鋒。」他看世子不言語,倒覺世子不必在此事上思慮過甚,那沈惟欽的嫡兄沈惟裕是個嫉賢妒能的,沈惟欽又不得父輩看重,收斂鋒芒、晦跡韜光也是常事。如今正逢新政,宗室子弟亦能科舉入仕自食其力,沈惟欽自然不必再忍。
「但願吧,」謝思言淡淡道,「他議親未成,卻仍盤桓京師,邇來都在做甚?」
楊順道:「似乎無所事事,鎮日不是待在府里就是出外遊玩。」照理說,沈惟欽若想拿功名,應當開始籌備童生試了。雖則如今縣試已過,但沈惟欽若想來年連過縣試、府試和院試並考得前列,總還需做一番籌備,繼續逗留京師的確反常。
謝思言沉吟少刻,倚著迎枕冷笑。
他處置罷呂氏的事,就讓楊順查了那個看陸聽溪看出神的男人的底,遂知此人便是沈惟欽。他至今都記得陸聽溪的那道題目是沈惟欽解的。
但他忽又想,只要陸聽溪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切好說。
還好她沒離京。倘離他過遠,總有鞭長莫及之虞。
翌日,謝思言去給祖母請安時,遇上謝宗臨,父子兩個一道出來。
「你明年便要下場考春闈,眼下還有近一年的工夫,你好生籌備,」謝宗臨道,「若得中殿魁,便著人來衙門報與為父知道;若僅得榜眼、探花,甚而至於得個二甲三甲,便不必說與為父聽了。」
後頭綴行的小廝咋舌,國公爺教子之嚴果真是出了名的。世子素日考業得個第二都要領罰,眼下聽國公爺這意思,除非世子得了頭名狀元,不然就是有辱門庭。
謝宗臨看兒子無動於衷,心裡冷哼。
他這兒子,自律至極,天性穎異,閉眼胡寫都穩過春闈,殿試考砸了也能拿二甲。他這樣說,不過鞭策,讓他緊著皮而已。凡事都必爭第一,他從來如此教導兒子。
「你雖才從抱璞書院回來,但學業仍不可怠弛,自明日起,仍每日去族學就學。上巳節不肯去相看姑娘,族學總還是要去!」
謝宗臨本是盤算著不著痕迹將話頭轉到兒子的婚事上,催婚於無形,誰知兒子忽道:「京師的韋弦書院也辦得極好,雖不及抱璞,但那裡的先生有不少是致仕的老翰林,兒子正可多多討教。」
謝宗臨被帶偏了思緒,皺眉:「韋弦書院離國公府過遠,你若十天半月回來一趟,不得時時耳提面命,為父怕你懈怠。」
楊順埋頭。
離國公府遠,但是離陸府近啊。
謝思言面色不改:「兒子就是在族學里學無可學才去的抱璞,再去族學怕進益不大——父親不若先讓兒子試一月,橫豎不虧。」
謝宗臨心裡來來回回掂量了好幾輪,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也可。」又想起一事,讓他帶著家中幾個兄弟去參加孫懿德辦的文會,開開眼。
謝思言神色冷淡,脫口回絕:「兒子沒工夫。」回身就走。
楊順一驚,忙忙追上,從懷裡掏出一張單子飛快塞給世子爺。
謝思言漫不經心掃一眼。那是孫懿德文會的與會花名冊。
目光在某處一頓,謝思言倏地停步,回身:「不過既是父親的意思,那兒子抽空去一趟也不打緊。」
回府後,陸老太太就著人將劉氏押去了祠堂,勒令她在祖宗牌位前日日跪著,吃喝出恭寢息均在旁側一間耳房內,每日跪滿五個時辰,直至老太爺回來再另行發落。
陸老太太有意封鎖消息,闔府上下知曉內情的寥寥無幾,整個二房只有二老爺陸文昌知道怎麼回事,老太太罰得重,但他卻也沒為劉氏說一句話。
陸聽溪得了謝思言的交代,這迴向祖母回稟時,並沒隱去他那一節,只不過說他是碰巧路遇,幫她取了供詞,謝家和陸家各執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