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中所想
人的一生何其短暫,六十年光影不過彈指之間。
那個慈祥的老人終究還是沒能跳脫出既定的命運,她帶著一抹安詳的笑容永遠沉睡在子孫後人的心中。病房的床上蒙上一道白布,沈雪抱著雍容華貴的母親痛哭流涕。
問世間誰能長生不死?
沒有人,如果有的話,那應該是傳說中的神仙妖魔吧。
在這個闔家團圓的大年夜裏,老人卻向自己的家人告別,獨自一人去往天堂。如果天堂裏有天使,那麽一輩子積德行善的老人家一定會幸福吧,在那個世界裏獲得永恒不朽的生命,笑顏長存。
沈雪的外公罕見的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老頭子吸煙吸了四十多年,自從老伴生病以後,他遵循醫生的囑托,沒有再吸過煙。
為的不就是自己的老伴能夠多陪陪自己嘛。
但人生終有一別,他盡力了,所有的辦法都試過了,可是沒有用,沒有人能夠抵擋的了歲月的侵蝕。
病房內的哭聲撕心裂肺,他忽然覺得心口很悶,腦海中回憶起那年霜冬時節的雪夜裏,他梳著大背頭,穿著一身得體的西裝,腳下踩著一雙油光鋥亮的皮鞋。
那時候的他非常年輕,還有些小帥,祖上略有薄產,家道昌盛。
手中捧著一個錦盒,盒子裏是放的是兩人的婚契。
那時候的老伴很漂亮很年輕,她的老家在江南一帶,自幼出身於書香世家,有著江南女子的溫婉可人。
那天雪夜裏,兩人都很開心,手牽著手,漫步在街上,沒有撐傘。
年輕的女人身著旗袍,她說她很喜歡雪,男人正在興頭上,沒有拒絕女人的提議。還承諾著,說要陪她看一輩子的雪。
女人很開心,那是她最美的年華,柔順的長發上沾染了幾瓣晶瑩的雪花,如出塵的仙子般,讓他一瞬間竟然看癡了。
醫院的走廊裏有些沉悶,滿是福爾馬林的味道,他夾出一根煙,沒舍得抽又重新放了回去。這並不是因為他看到隔壁牆上寫著的那行‘禁止吸煙’的標語,而是他覺得,一個男人,答應自己女人的事,一定要做到。
他答應躺在病床上沉眠的老人不會在吸煙,哪怕她走了,不在了,看不到了,也不應該去破戒。
忽然之間,他扭頭望了病房的方向一眼,沒忍心去看那覆上白布的床,而是望向了窗外,鵝毛大雪刹那間飄落。
老頭子滿是皺紋的臉上,笑了起來,他渾濁的眼眸中有些濕潤,喃喃道:“說好了陪你看一輩的雪,沒想到這一輩那麽短暫,如果有來生,你一定要等著我這老頭子,我還娶你,陪你繼續看雪。”
也不知道病床上已經沒有了呼吸的老人能不能聽到,他抱著頭蹲在門口,一瞬間淚如雨下,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活了六十多年的老人,除了那頑劣的童年,這大半輩子流過的眼淚屈指可數。一次是他的爺爺去世,他沒能見老人最後一麵,哭的痛不欲生,如同病房裏痛哭的沈雪一樣。
還有剩下的,則是他的父母去世的時候。曾經有想過自己去世的時候會不會有人撕心裂肺的哭著,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
陪了他四十多年的老伴走了,她走得很平靜,很安詳。
這輩子也許是最後一次流淚了,是他送別妻子的時候,一陣風拂過他抽泣的臉頰,蒼老的麵容掛著渾濁的淚滴。
溫柔的風讓他誤以為是老伴的手拂過他的臉龐,迷茫的抬起頭,眼前卻什麽都沒有。這一夜,異常漫長,大雪紛飛,老人最後的雪,如她所願的降臨,為她送別。
沒有人能夠體會到老頭子此時的心情,他知道,這輩子堅持的所有信仰,在這一夜,轟然崩塌。
他想到曾經兩人相濡以沫的日子,雖平凡卻記憶尤深。淚水泯沒了那如潮水般流逝的記憶,他哭的像個被人搶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眼眸中有些空洞,更多的還是心中的那份執念斷掉了。
病房裏哭泣的聲音吵醒了隔壁的病人,吵醒了守夜的護士跟醫生。
老人的聲音像是曆經無窮歲月的洗禮,格外的滄桑悠遠,他呢喃道:“你真舍得扔下我一個人走嘛,你怕黑,還不認路,沒有我陪著走錯了路怎麽辦?”
沈雪的母親把蹲坐在地上的老人扶起來,口中嗚咽著勸慰道:“爸,您還有我們這些孩子啊。”
黃泉路上,喝一碗孟婆湯,忘卻過往,了卻今生。綠水長流,願你安好,下輩子還能像今生一樣笑靨如花,想要的都擁有,得不到的都釋懷。
老人放下了所有忐忑不安,他抿著皺褶的嘴唇,不讓自己的聲音吵到那個沉眠的老婆子。她一定不是最美的,但卻絕對是最愛的。
這一夜,有人歡喜有人淚流。
我抱著懷中的麗人看了一場煙雨,很美,煙花燦爛。
蘇冉的眉頭舒展開,她最初的想法其實並沒有想要賴著我不放的意思,隻是對於女人來說,自己的第一個男人總是不一樣的。
所幸,如今這個難題被我接管了,她從來都不是在乎名分的人,無父無母需要那玩意嘛?
兜裏的電話響了,是那個我答應要跟她一起吃飯的女孩,那個一起死裏逃生的沈雪。
開頭的第一句是一陣悲痛欲絕的哭聲,她的厄運體質真的改善了,原本以為見不到自己外婆最後一麵的她見到了,還很榮幸的霸占了老人最後的時間。
我一瞬間就猜到了她想說什麽,果然,沈雪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深情流露:“我外婆不在了,她走了……”
我拍拍懷中麗人的肩膀,站起身來,走到房頂的另一端,輕聲道:“節哀。”
電話裏彌漫著哭聲,我沒掛,就這樣靜靜的聽著。林美美自然也發現了異常,她攀登上梯子,看到房頂上的我和蘇冉。
還有我電話裏傳來的哭聲,她很聰明的沒有開口問什麽,隻是以為我們兩個是想要更清晰的看煙花才會爬上房頂的。
我默默地聽著,電話裏傳來幾道零星的聲音,不屬於沈雪,很顯然那應該就是她的父母了。
我聽到話筒裏一個聲音顫抖的女人哭著跟自己的女兒說:“孩子,媽媽再也沒有媽媽了。”這一刻,我莫名的有些感傷,就像老院長去世的那天一樣。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歲月無法逆轉,時光無法停留,隻能默默地去承受,在有限的生命裏,那些或荒唐或稚嫩的往事,往往是一輩子的財富。
我們不應該去遺忘青春裏愛過的每一個人,我忽然想到孤零零的於麗,也許她一直都在等我第三次打給她吧。
再一再二沒有再三,真的舍得斷嘛?
良久後,我勸慰電話裏的沈雪說道:“老人家走的時候是安詳的,她一定不想看到自己的乖孫女如此痛苦,人生苦短,珍惜眼前人。”
後來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沈雪掛掉了電話,她依舊抽泣著,哭紅了眼眶,哭啞了嗓子。
我仰起頭看著隨之而來的一場風雪,如陳鬆所言,今夜有雪,天氣忽然冷了下來。那塊漂浮在省城的雲彩降臨到陵城,鵝毛大雪飛舞,天地間滿是銀白。
又是一場風雪,我們走下房頂,站在屋簷下,拿起手機給於麗打了個電話。她接通了,我有些感慨的說道:“下雪了。”
“恩,窗外的雪很大,我想你了。”
又是那句‘我想你了’,也許於麗的表達方式就是如此,她不知道自己該怎樣決斷,但內心深處的想法騙不得人。
她說的,隻是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