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1

  「季老闆別回去了。」


  季雲喜視線一頓,落到她臉上, 那是真心實意的挽留。


  「天黑了開山路不安全, 要不您就在我們這兒將就一晚, 明天再出去吧?」徐璐恩怨分明,對於剛剛送進芳回來的人, 她怎麼說也要真心為他考慮一下。


  再說了,就是陌生人, 她也會多句嘴的。


  聽說他在大漁鄉有個幾百人的大煤礦呢!她可不想明天的當地頭條是「著名煤老闆民營企業家墜崖車毀人亡」……啊呸,童言無忌大吉大利!


  尤其是想到這幾個不吉利的字眼,她愈發愧疚。「怕您也沒吃飯吧,正好在我們這兒將就一下, 嘗嘗當地農家菜。」說到吃的,她肚子就不爭氣的「咕嚕」兩聲。


  在寂靜的車廂里簡直不要太明顯。


  她自己紅了臉。


  季雲喜又挑挑眉頭,怎麼臉紅的樣子……像個小姑娘?


  進芳也道:「就是就是,天黑山高, 老闆就別出去了。」李國青也跟著勸。


  季雲喜跟別的大老闆或者有錢人不一樣,他不是狂拽酷炫不聽勸的二愣子, 反而還特別聽得進勸。


  見他最終還是把安全帶解了, 徐璐又鬆一口氣, 指著自家大門道:「季老闆您停好車就進來吧,這裡是我們家。」


  院子里, 劉桂花正抱著哭成淚人的小寶兒, 一面踱步一面安慰「你媽回來了, 聽見聲音沒, 再哭就不是乖寶寶咯。」


  寶兒不給她面子,又「哇哇」嚎了一嗓子。


  進芳心疼的不得了,趕緊接過去哄:「乖寶兒不哭了不哭了啊,媽媽回來啦,是不是小肚肚餓啦?」


  見到媽媽,寶兒雖然收住哭聲,揉揉眼睛但仍指著門外,叫「姥姥」。


  劉桂花笑起來,「臭小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外婆才是親媽呢!」想到春花這段日子白嫩不少,走出去說是寶兒媽沒人會不信。


  她既羨慕又滿足,春花不一樣了,終於捨得在自己臉上花錢了。以前一起上街,大家一個村的每人買一小袋郁美凈,她卻半天掏不出錢來,被笑話了就說「我一個寡婦有啥好塗抹的」。


  她剛開始覺著她可憐,每次都會買兩袋,回家悄悄送她一袋。李家村在風口上,冬天的風又干又裂,不擦點潤膚的,半個月臉頰就皸裂了。看著她原本白嫩的皮膚一年比一年蒼老,她作為女人都心疼。


  但每次都是第二天她就把東西塞回來了,硬說「寡婦不用擦」。


  劉桂花有一次就忍不住罵她:「寡婦就不是女人了嗎?」


  徐春花當場哭得喘不過氣來。哪個女人不愛美?尤其是本來就一枝花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己容顏被歲月腐蝕,被苦難折磨得面目全非,她也想活得光鮮亮麗,也想華服美食。


  但她還有三個孩子,她不能只顧自己。


  她現在突然「轉了性」,劉桂花愛誰都開心,捨得花錢在自己身上是好事。


  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徐璐在別的地方也捨得花錢。


  譬如,吃。


  「趕緊的,進芳,別管孩子了,咱們煮酸菜豬腳火鍋吃!」她早就想吃了,只是苦於沒豬腳,昨天進芳剛好買了一隻回來,但到家時間晚了就沒煮。


  今天她一個人在家,下午四點多就開始燉,一直燉到現在估計早就又軟又糯了。原身徐春花特別會腌制鹹菜,上星期憑著記憶和手感腌的水酸菜可以吃了,用來煮酸菜豬腳特別爽口!

  海帶是下午就泡好洗好的,菠菜和小茴香她也早就摘回來了,土豆是院里現成有……一切準備就緒,只欠底料不會炒。


  寶兒見到姥姥,終於不哼哼了,掙扎著自己下地玩,林進芳趕緊進廚房,準備炒底料。


  「嬸子你們也過來,咱們吃火鍋。」劉桂花跟她們吃過一頓,那又麻又辣又燙的,她無福消受,倒是一牆之隔的李國青聽見,大聲道:「好嘞嬸子!」


  劉桂花笑罵道:「臭小子不是才吃過晚飯嗎,別浪費你嬸子家糧食!」一個壯勞力都沒有,糧食不夠吃還得買呢。


  徐璐笑著說沒事,他倒是能吃辣,每次都是他和自己戰鬥到最後。想到誰都不是這麼能吃辣的,她趕緊讓進芳先等一下,別忙著炒辣椒油。


  他們一走,季雲喜又在車裡坐了會兒,看著院子里綽綽約約的人影,老人的笑聲,年輕女人軟軟的說話聲,還有孩子的玩鬧聲……滿滿的煙火氣息。


  突然,車窗被敲響。


  他搖下窗玻璃,一雙嫵媚的桃花眼出現在跟前,臉上還帶著激動的紅暈。


  「季老闆您能不能吃辣?」


  他挑挑眉,不知道什麼意思。


  「我說您吃不吃得了辣,我們要煮火鍋,不能吃的話咱們就煮清湯的……」徐璐在心裡補充一句「清湯還叫啥火鍋啊」。人說鴛鴦鍋是對四川人的「侮辱」,她覺著清湯就是對酸菜豬腳的侮辱。


  她一激動之下,居然帶了點真正的鄉音——糯糯的吳儂軟語,說不出的溫婉。


  季雲喜走南闖北,自然聽過,心內頓覺奇怪,怎麼不止會吃火鍋,還連口音也會變南腔北調的?他以前在川渝談生意,也吃過幾次火鍋,省城也有,但宣城縣還沒有呢。


  萬千思緒,到嘴邊全化為一句——「能吃。」


  徐璐大喜,就喜歡這樣乾脆的飯友!

  林進芳得令,放了許多辣椒面進熱油里,裡頭的蒜瓣薑片和花椒已經爆香了,散發出一股獨有的香味兒。


  李家村家家戶戶只一牆之隔,香味兒趁著秋風飄出去,許多人家聞見,都知道是「徐春花那敗家老娘們」又雙叒叕開始廚房著火了。


  一個月里總得著火兩三次,他們都習慣了。有時候是排骨一起著火,有時候是土雞,有時候是豬腳……也不知道今晚的又是什麼。


  但,習慣並不代表能抵擋住誘惑啊,有幾個小孩兒已經開始偷偷咽口水了。村長隔壁那家,平時常跟寶兒一處玩,趁爸媽不注意,循著香味兒偷溜過來。


  才溜到門口呢,就看見大榕樹下黑漆漆的小轎車,立馬「啊」一聲叫起來,「車車」「車車」叫著跑回去,讓他爹媽快來看四個輪子的小轎車。


  於是,拜他這一嗓子,附近幾家都聽到了,老頭老太年輕男女全打著手電筒出來看小轎車。


  被「困」在車裡的季雲喜:「……」好想出去怎麼辦?

  當然,這還不是最苦惱的。沒一會兒,村長家也聽見了,老頭子叼著煙鍋踱步出來,大爺似的搖到車子跟前,跟兒子道:「我咋瞧著這車子眼熟呢?是不是像季老闆的……」本想裝出一副跟季老闆很熟很有交情的樣子。


  誰知大滿早就被林家的火鍋香勾得魂都沒了,看也不看一眼,敷衍道:「我瞧著滿世界的車子都一樣,只咱們拖拉機跟它們不一樣。」


  楊老頭見他在村人面前這麼不給自己面子,氣呼呼在他頭頂敲了兩下,「臭小子不用羨慕他的小轎車,說不定十年前他還連拖拉機都開不起呢!」


  能把車外看得一清二楚的季雲喜:十五歲我就會開拖拉機了。只不過是在別的地方。


  大家只當車裡沒人,圍著車子這兒摸摸,那兒瞧瞧,雖然大晚上的,但依然擋不住他們的好奇,以及——「這是開來誰家的?」到底是親戚還是來辦事。如果是親戚的話也不知道是什麼親戚,他們怎麼從沒聽說過誰家有這門「貴親」。


  有一開始聽見說話聲的人就道:「還能有誰,不就是那家。」給身後的林家大門甩了幾個不懷好意的眼神。


  季雲喜在車裡皺眉,就是家裡來個客人又怎麼樣,難道就因為是開車的客人也要被說閑話嗎?


  果然,立馬有人介面:「咳,我說呢,是徐寡婦啊……連開小轎車的都能勾搭上,可真夠本事的!」


  有女人不樂意了:「我呸!她有啥本事,有本事就不會餓到現在才吃飯,能勾到男人還不就是被窩裡的本事……」


  幾個男人不懷好意的笑起來。季雲喜忍住不知哪兒來的怒意,盯著楊老頭看,他臉上神色一點兒都沒錯過,沒有維護,沒有心疼,只有滿滿的快要溢出來的垂涎。


  垂涎……就像覬覦了許久的一塊肥肉,總也吃不到的感覺。


  季雲喜以為自己看錯了,他們不是姘頭麽?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這種時候做男人的不應該是維護她嗎?還跟著別的男人一起垂涎三尺是個什麼毛病?

  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替她不值起來。


  也不知道眼睛怎麼長的,就算是要找個生存下去的姘頭,也別找這種人啊。


  跟沒卵蛋有什麼區別?

  他猛的一把推開車門,重重的打在彎腰的楊老頭鼻子上,「哎喲,我日他娘……」見是季老闆,嚇得手裡的電筒都掉了。


  「季……季老闆怎麼是您大駕光臨?」鼻子里有猩紅的液體流出來也顧不上了,這可是全村人的大金.主呢!


  果然,大家一聽是傳說中的糖廠老闆,都紛紛「季老闆」「季老闆」的叫,生怕叫少了一聲似的。


  季雲喜眼角都不掃一下,徑自進了林家大門。


  門外,楊老頭鬱悶了,村民們炸鍋了。


  「徐寡婦勾上糖廠老闆啦!」


  「大半夜開小車來『辦事兒』呢!」


  「怪不得她們家進芳能進廠上班,再勾幾回怕是連她自個兒也能進廠了!」


  ……


  然而,門內卻一片祥和。


  徐璐的心情才不會被閑話而影響呢,此時的她忙著兌糖水,白天天熱又制了一道冰粉,早放水缸里鎮大半天了,待會兒吃火鍋沒某寶和某吉,就用冰粉代替。


  對於吃的,她從來不會委屈自己。


  一想到又能過到在原世界一樣邊吃火鍋邊喝冷飲的日子了,她整個人都高興得想跳舞,想唱歌!

  於是,季雲喜看見的,就是一個哼著小曲走貓步的女人,端著一盆什麼樂悠悠的從廚房出來……被編排成這樣,怎麼還高興得起來?


  看來,她閨女的沒心沒肺傻裡傻氣,都是有遺傳的。


  他莫名的也跟著心情愉悅,走過去看看她盆里,見正是那天看見那種晶瑩剔透的東西。


  「這是什麼?」


  「冰粉。季老闆沒吃過吧?」有錢人哪裡看得上吃這種鄉村小吃。


  季雲喜也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搖頭,反正他確實是第一次知道這名字。


  「我跟你說哦,以前我在家也沒吃過,是爺爺做給我吃的,特別……」想起爺爺,她穿越了,也不知道他跟奶奶怎麼樣?她的肉身還在不在,如果連人都沒了的話,爺爺奶奶可就連個念想都沒了。


  徐璐嘆口氣,這裡的日子雖舒心愜意,卻不是屬於她徐璐的。


  含辛茹苦養閨女的是徐春花,該享兒女福的也該是她才對。她不過是什麼都沒做就坐享其成的穿書者。


  徐璐還是想回去陪在爺爺奶奶身邊,他們把她從小帶大,花的心血比當年帶爸爸還多,就是爸媽也沒對她那麼用心過。她現在好後悔高考報志願選錯了,應該選個蘇市本地的大學才對,每天回家陪爺爺奶奶吃飯聊天。


  在深市的時候,剛開始還兩三天打個電話回去,後來課多起來,大學生活也豐富得像個小妖精,她變成一個星期才想起來打一次。每次隔著電話線都能感覺到他們的依依不捨,吃穿住行用嘮叨了一遍又一遍,其實都是老生常談,她甚至有點不耐煩。


  總覺著等寒暑假回去又能見面了,哪裡知道,他們的緣分居然是見一次少一次。


  總以為等大學畢業就能有多多的時間陪他們,哪知道才大一就穿越了……


  她眼裡的惆悵實在是太明顯,季雲喜彷彿被刺痛了一般,他不忍心的轉開視線,打量起院子來。


  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有容易。


  這是個方方正正的農家院,到處都收拾得井井有條,鋤頭鐮刀整齊的擺放在屋檐下,掃把撮箕乾乾淨淨放在門后,石坎下還有塊土紅色的磨刀石。


  果然,生活對誰都是不容易的,尤其是要養一群孩子的寡婦。那磨刀石光滑錚亮,中間部分還凹陷下去——明顯是經年累月使用的。


  他下意識將眼睛放她手上,經常磨那麼多刀,她的手肯定比男人的還粗糙了。


  徐璐不知道他打量什麼,只客氣道:「季老闆您隨便坐,堂屋和院里都有板凳,飯馬上就好了。」指凳子的時候就把手指露出來,十指雖長,卻也粗礪得很,掌心紋路明顯,掌背皮膚褶皺明顯得像是一堆泡白的衣裳。


  季雲喜心內一動:既然跟了楊老頭,怎麼還把自己折騰得這般蒼老憔悴?難道他當了幾十年的村長就沒給自己的女人謀點私?


  莫非……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居然被自己的猜想給振奮到,心底冒出絲竊喜來。


  「凳凳,坐坐。」寶兒一瘸一拐搬過來一個小凳子,一點兒也不怕他。


  季雲喜看了一眼,木頭打的四方凳雖陳舊,凳面被磨得油光水滑,但因為經常擦洗的緣故,顏色清亮,連四條腿都是乾淨清爽的,絲毫沒有楊家那髒兮兮的感覺。


  再看小孩兒,穿的衣服雖劣質,也不新了,但卻洗得乾乾淨淨,頂多胸口前沾了點口水。


  這一家人倒是難得的講究。


  他就勢坐下,一米八幾的身高被摺疊在矮矮的方凳上,膝蓋部位的西裝褲被綳得特別緊。徐璐光看著都覺得不舒服,她爸不喜歡穿西裝就是這原因了,老說坐著膝蓋不舒服。


  其實,跟這位大叔無處安放的大長腿比起來,她以前一直以為的她爸的腿長也不算啥啊。


  一男一女,就這樣,誰都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對方。小寶兒在中間這個看看,那個瞧瞧,不確定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國青,幫忙把桌子搬出來。」林進芳從廚房伸出頭來安排李國青,支好桌子凳子,沒有電磁爐,她只能用搪瓷盆端出火鍋菜,剩下的隨它煮著,等盆里的吃光了,她再進去盛。


  徐璐收斂心神,正要叫隔壁的李國青過來,季雲喜已經站起來,指著堂屋那張放水壺桌子問:「是那張嗎?」


  見徐璐愣愣的點頭,他兩個大跨步進去,把水壺穩穩的提放地上,再猿臂一伸,端住桌子兩個對邊,輕輕鬆鬆就四腳離地了。但這張桌子有一個平米多,正面端的話門框那裡出不來,徐璐正想提醒他要側著才行,他就已經側著端出來了。


  看不出來啊,身家壕氣的煤老闆,居然連這種農村漢子的活都幹得得心應手。


  徐璐最佩服的就是這種動手能力強的人,不分男女。


  「季老闆以前是做什麼的?」


  」你指什麼時候?」


  徐璐一愣,笑道:「在成為煤老闆之前。」一說起這個,她腦海里浮現的總是開悍馬路虎,戴手指粗金鏈子,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形象。


  男人似乎是聽不出「煤老闆」三個字的戲謔,抬頭看著遠處,小山村裡黑漆漆一片,亦如當年他在的那個小村子。


  大城市各有各的地標建築人文風情,千差萬別,沒有完全一樣的兩個城市。但小山村卻幾乎都一個樣子,殘垣斷壁與新瓦房錯落一處,雞鳴狗吠小孩兒哭……這些都是他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以前,我也在村子里。」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那季老闆真是了不得,白手起家啊!」這話有點恭維的意味了。


  季雲喜橫了她一眼,又不接話了。


  徐璐也不以為然,幫著端鍋拿碗筷,李國青屁顛屁顛過來,坐季雲喜身旁,道:「老闆嘗嘗我嬸子的手藝,這叫火鍋的玩意兒特好吃,下飯!」


  季雲喜:「……」明明她什麼都沒做啊,哪算她的手藝。


  經過這一天的相處,林進芳自覺已經不怕大老闆了,就像她媽教的,把他當村裡長輩對待,該客氣的客氣一下就行。於是,她笑著問:「老闆要喝酒嗎?」


  她們家沒有,她去村長家找大滿哥借半斤來,明天下班打了賠他。


  季雲喜本來想說不喝的,但徐璐卻高興起來:「有楊梅酒不?去打一碗來,咱們當飲料喝!」她喝過爺爺釀的楊梅酒,紅通通甜絲絲,沒多少酒精度,跟飲料一樣。


  「嬸子要喝楊梅酒?不用去村長家借,我家多的是!」李國青撒丫子往外跑,三分鐘后就端著一個小碗過來。


  包括進芳在內,四個人每人倒了四分之一碗,當然,待客之道,季雲喜碗里是最多的。


  有火鍋,有飲料,李國青和林進芳又嘰嘰喳喳說著廠里的趣事……這就跟後世的朋友聚餐差不多。徐璐興頭上來,主動道:「來,咱們干一杯,今晚多謝季老闆送進芳回來。」


  她一起頭,其他兩個也配合,季雲喜只得不情不願跟著碰了下碗。


  一口酸酸甜甜的楊梅酒下肚,再配一筷酸辣爽口的火鍋菜,徐璐覺著說不出的熨帖。


  季雲喜沒吃過這麼「奇異」的搭配,剛開始還難下筷子,後來見他們仨,包括小寶兒都吃得「呼呼」的,也硬著頭皮嘗了塊豬腳。


  燉了半天的豬腳又香又軟,入口即化,吸收了新鮮酸菜的味道,連裡頭的筋都是酸爽的。他禁不住點點頭,比飯店裡的好吃。


  小寶兒可能得了進芳真傳,對辣的也是喜歡得很,進芳用開水幫他涮豬腳,把上頭辣椒油涮開了,他就抱著一個慢慢啃。徐璐偶爾也幫著涮點菠菜給他:「補補鐵,別只顧著吃肉。」


  「嬸子啥是鐵啊?」


  「就是身體需要的一種物質。」徐璐沒心思給他們做科普,說別的岔開了。


  季雲喜又不動聲色的看她一眼,所謂的「補鐵」他也是看電視才聽過,她怎麼知道?她讀的書怕是還沒他多呢!

  當然,徐璐只顧著吃,沒收到來自另一個半文盲對她的鄙視。要知道都得跳腳了,我他喵好歹也是大學生了好嗎?!雖然才上了一年,但我好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間還能英語作文解三角函數呢。


  徐璐發現,自從能吃飽,休息好,身體漸漸好起來以後,已經很少能再感覺到原主意識的存在了。也許,這就是老人說的三魂六魄還有殘存吧,徐春花的在不斷消失,也就表明她的在全盤接收了。


  等徹底適應這邊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去。


  她惆悵的嘆口氣,在自己還在的時間裡,盡量多幫幾個孩子爭取點利益,替她們存點錢,以後不論徐春花能不能回來,進荷都要有讀書錢。


  所以,接下來的時間,她都有意的多跟季老闆聊天,一會兒說「我家進芳老實」「做事特別踏實」「膽子小從沒幹過壞事兒」,一會兒「進芳常說老闆是厚道人」「以後生意鐵定猛越做越好」……主旨就是幫她刷存在感,給老闆留個好印象。


  而且,沒原主意識作祟,不會再莫名其妙冒出些消極情緒,她整個人都陽光不少,彷彿臉色都亮了一個度。


  跟李國青和林進芳在一起,就像……三個同齡人在說笑。


  季雲喜不自在的輕咳一聲,他感覺自己才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個。


  吃到鍋子冷了,去廚房換了三次熱的,李國青也舒服的摸著肚皮嘆氣,這頓晚飯才算結束。


  進芳收拾殘局,徐璐就幫著抱寶兒洗漱回房。季雲喜見她走了,在進芳收碗之前,把早就端出來沒機會吃的冰粉盛了一碗,裝作不經意的吃一口,再吃一口。


  那清甜涼爽的口感,在吃了一肚子燥熱的火鍋后,真是讓人舒服。人間至味也不過如此吧?在這一天,腰纏萬貫的季雲喜吃到了他認為,最好吃的東西。


  他足足吃了三碗,趁著沒人。


  林進芳也不敢催他,等把所有鍋碗瓢盆清洗好了,見他還沒想放碗的意思,就道:「老闆也覺著冰粉好吃嗎?我和寶兒也這樣覺得呢!以前不知道,這種漫山遍野都有的野草,居然可以做成這麼好吃的東西!我媽是不是特別聰明啊?」


  季雲喜不置可否,不過,舒展的眉頭表示,他現在一點兒也不覺得這丫頭煩人。


  相反,心裡還有個弱弱的聲音道:多講點你媽的事吧,我想聽。


  然而,小話癆沒聽到他的心聲,說過這麼幾句,又去忙孩子了。換徐璐來院子里,跟李國青窸窸窣窣商量什麼。


  「季老闆,我跟國青商量過,就麻煩您在他們家將就一晚,怎麼樣?」如果她敢把煤老闆留宿在家的話,明天絕對會成為全村人的靶子。她一點兒也不想惹麻煩。


  季雲喜點點頭。


  徐璐不像進芳,從小除了爺爺奶奶,誰也沒伺候過,見他答應,就指著廚房道:「喏,洗腳水在鍋里,你用那個盆去打就行。」


  季雲喜挑挑眉,似乎是在說「你就是這麼招待客人的?」


  「嬸子不用麻煩了,你們挑水不容易,讓老闆去我們家洗吧。」說著就要拽季雲喜出門,生怕他真的會浪費林家一盆洗腳水似的。


  這小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徐璐「噗嗤」一聲笑出來,看著他真把季老闆「拽」走了,人家胳膊僵硬著明顯不樂意呢。


  她自己在院里站了好大會兒,夜深了,天氣漸漸有點涼意,她目光放空,靜靜的看著圍牆外。林家院里的燈泡是一百瓦巨亮無比的那種,院里太亮,看別的地方就全是黑的。


  沒有前世的車水馬龍,沒有紅燈綠酒,這個世界有的只是無盡的寂靜和黑暗。


  「媽你怎麼了?快進屋吧,別著涼了。」進芳把擰過毛巾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寶兒睡了?」


  「嗯呢,早睡著啦,小傢伙白天哭過,老早就喊眼睛痛想睡覺。」


  她不提這茬還好,一提起來,徐璐就想起還沒揍她呢!


  「白天怎麼說?有事也讓村裡人帶個信啊,現在我在還有人幫你家看孩子,以後我不在了寶兒怎麼辦?他一個人當留守兒童嗎?」她氣頭一上來,跟以前的徐春花還真有點像。


  看來她這穿越也不是莫名其妙的吧,至少兩個人性格都有點像。徐璐不無自嘲的想。


  「媽……你怎麼了?」


  徐璐順著她的手指,感覺到臉上的涼意。她用勁擦了淚水,凶道:「看什麼看,快給我老實交代,白天怎麼回事。」


  這可嚇到林進芳了,以為是自己不孝順害她媽哭呢,趕緊急道:「誒媽你別哭了,是我不好,我不對,我狼心狗肺,我白眼狼,不該害你擔心,以後都不會了……你別哭。」她自己倒比徐璐還哭得狠。


  眼淚珠子比白天在廠里還掉得凶。


  徐璐忍住想要翻白眼的衝動,「誰說我哭了,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哭了?小屁孩別亂說話!」她使勁揉揉酸澀的雙眼,推說是風沙進眼了。


  好容易哄(嚇唬)住林進芳,又被小姑娘撲了個滿懷。


  進芳把腦袋扎她懷裡,像小時候一樣使勁拱了拱,瓮聲瓮氣道:「媽就是個騙子!大騙子,明明被我氣哭了還不承認……是我不好,以後都不會了。媽彆氣了好不好?」


  徐璐拿她沒法子,只能說「好」。


  「那以後都不許再說什麼『不在了』的話,我還沒讓你享過福呢,你不許喪氣,好不好?」前半段小霸總,後半段又成小慫包了。


  徐璐猶豫片刻,以後的事誰說得准。


  「媽,好不好嘛?」進芳使盡渾身解數撒嬌。


  徐璐被她搖晃得耐不住:「好好好,答應你答應你,記得好好掙錢,以後我教你理財(雖然我也不懂,但比你個小土包子知道點兒)。還有,不許再這麼軟不啦嘰的,別人讓上車就上車……今天是遇到季老闆,要別人說不定都早把你賣咯!」


  她使勁點她額頭,可長點心吧!

  林進芳笑著應下,母女倆又嘰嘰咕咕說了好些話。卻不知道,院牆另一邊的某人,已經把她們私房話一字不落給聽了。


  他又想到車上林進芳說的話,這樣的老實人,能夠始終如一的相信她媽,那應該就是真的沒事。是他在外頭跑慣了,凡事都把人往壞處想。


  退一步講,一個那麼講究愛乾淨的女人,怎麼會看得上楊老頭那邋遢樣?


  即使要找金.主,也要找乾淨點,清瘦點,有錢點的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對號入座了,可能是楊梅酒後勁不小,微涼的夜風裡,他居然覺著老臉有點熱。


  「老闆您洗好沒有?水都冷了吧。媽,再給加點熱水去。」李國青不解他怎麼就在院牆下坐了半天,雙腳泡涼水裡不冷嗎?

  哪裡知道他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老闆,此時臉都是熱的,才顧不上腳冷不冷呢。


  只是,他心裡一直有個疑惑,既然她跟楊老頭是清白的,那無利不起早的楊老頭怎麼會幫著推薦林進芳呢?

  村裡人對她們什麼態度,他算是看出來了。能進廠拿工資,這麼好的事不可能憑空掉她們頭上。當日.他的第一反應是,一定是有什麼勾連。


  「李國青,你過來。」


  國青立馬撫著吃撐的肚子,齜牙咧嘴過來:「老闆有什麼吩咐儘管說。水不夠熱嗎?要不再加點?」要是再肩膀上搭塊白毛巾,那就是一副標準的店小二模樣了。


  季雲喜不答反問:「林進芳是怎麼去上班的?」


  「坐拖拉機啊,咱們每天都是一起的,有伴兒!」


  季雲喜:「……」我他媽問你這個嗎?這傻裡傻氣的毛病怕是會傳染,連鄰居都不能倖免。


  「我問誰介紹她去的。」


  「我同學劉廣源,就是跟劉秘書名字只有一個字不同那個,採購處的,劉秘書說讓他找幾個信得過的,他信得過我,我信得過進芳姐,所以就……」


  季雲喜點點頭,讓他可以走了,別扯些沒用的。


  跟白天進芳說的一樣,看來是真沒有通過楊老頭。


  但,那天的名字到底是怎麼加的?莫非不是楊老頭?他記得他當時神情也很是錯愕。不是他的話,又會是誰呢?


  正想著,突然,就聽隔壁有女聲道:「媽,你洗不洗?我給你燒水。」


  「洗,天太熱了。」似乎是累極了,還「啊」的打了個哈欠。


  他還納悶:原來母女倆嘀咕半天,還連腳都沒洗啊。他泡得腳都發白起皺了。


  「那行,媽你在牆根蹲著,那裡有水溝,正好把水衝出去。」林家原來的土院子在夏季會被雨水泡得稀爛,尤其大門門檻比院子高,雨水倒灌形成內澇,又順著廚房門檻往裡流,廚房裡的柴火家什也被浸泡得發霉腐爛。


  廚房本應該是最乾淨的地方,發霉得滋生多少細菌啊。


  徐璐雖不懂什麼專業道理,但她知道城市有下水道。


  前幾天讓大滿買了袋水泥來,又請李國青過來,幫著順牆角挖了條水溝,底上和側面用水泥漿刷過,平時生活廢水就直接往裡倒,流到大門外還能澆灌樹木。


  徐璐整天閑著沒事,連條溝渠被被洗刷得乾乾淨淨,此時就在上面洗下屁屁。


  季雲喜在隔壁正好靠牆坐,心內暗道:洗腳怎麼還要蹲著?不怕跌倒麽?


  他小時候洗腳跌倒,把盆里的水弄灑地上,被老頭按著打了大半夜。十歲前的他不會反抗,也不敢反抗,因為他知道,自己腿腳快跑得了,他媽卻跑不了。


  後來,十歲以後,實在是被老頭打夠了,他不分青紅皂白不分時間地點的揍,讓小小少年自尊受挫,乾脆直接跑山裡不回來。直到他氣消了或者忘了這茬,才敢跑回來。


  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問他媽有沒有事,生怕他不在,他媽又成了出氣筒。


  再後來,十四歲那年……


  突然,聽見「嘩啦」倒水聲,那種撞擊感好像是水倒在什麼毛巾上一樣,把他的思緒喚回來。


  「先把帕子高溫消毒,別摻冷水。很多婦科病都是不注意才……」徐璐說不下去了,其實她連男朋友都沒談過,哪裡懂什麼婦科病,不過是奶奶和媽媽教過她而已。


  有一次,她看見林進芳偷偷躲在房裡用冷水洗。


  一問說是天熱不怕著涼。


  可這壓根就不是著涼不著涼的問題啊!村裡的生水都山上挑的,裡頭有多少寄生蟲都不知道呢,直接洗冷水……就不怕嗎?


  從那以後,她都監督著進芳必須燒滾燙的開水,全程不用一滴生水。


  她以前在學校公共澡堂都洗過呢,也不怕尷尬,母女倆常一起洗,不過是各用各的盆和帕子。


  忽然回神的季雲喜大驚:怎麼洗腳還會得婦科病?


  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進芳試探著問:「媽,什麼算婦科病啊?」女人跟女人,在一個自以為隱秘的地方,聊這種話題也正常。


  「大概就是月經不調吧,還有什麼炎症這些吧……」徐璐不懂裝懂。


  「哦……對了,媽待會兒咱們還是把褲子拿回屋裡晾吧,被別人看見又要說閑話。」她知道她媽沒以前愛生氣了,所以終於忍不住說了心裡話。


  「說什麼閑話?她們愛說說她們的,貼身的內.衣內.褲本來就要紫外線消毒,悶屋裡發霉了對身體不好……」


  剩下的季雲喜聽不下去了,老臉通紅。


  原來,不是洗腳。


  原來,村裡人罵她把那啥晾院里「勾引男人」是這緣故啊。不過她說的也沒錯,自己的院子,想晾啥自己還不能做主了?那些婦女可真夠嘴閑的。


  就因為別人嚼舌根的閑話,自己就信以為真,還對她那麼深的成見,好像太不地道了。


  季雲喜是帶著淡淡的愧疚,一個人在李家空曠的屋裡,蓋著嶄新的被褥里睡著的。


  夢裡總能聽到清清淡淡的水聲,時而「嘩啦」,時而潺潺,有時候像撞擊在毛巾上,有時又像撒在哪裡……具體是哪裡,他又不好細想,總覺著連夢裡都不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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