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棲鳥拍雨(3)
陽樰對小轎車一直有輕微暈車的反應,此時開了窗空氣流通,生理上的難受稍有緩解。但前一晚她為了修稿子幾乎整宿沒睡,一大早又被搬家的聲音吵醒了,那個短暫的午覺只勉強頂了會兒下午的精神頭。
靠在座椅上吹了會兒風,車身微微顛簸,倒把她的困意顛了出來。
車子在紅燈前停下,衛捷一隻胳膊搭在方向盤上,微微側身:「很困?」
小姑娘一路上接二連三地打了好幾個呵欠,仔細端詳下,能看見她眼下浮著淡淡的黑青色,顯然是夜晚沒休息好——早上見面的時候還是精神抖擻的。
他思緒轉了幾轉,想到她的性子,忽然明了了幾分。
絲絲笑意爬上嘴角。
陽樰最見不得他笑,從認識他那天起就見不得。
她將腦袋往車窗的方向又偏了偏,疲累地嗯了一聲。
衛捷:「熬夜寫小說?」
你怎麼知道——這句話正要脫口而出,就聽他像是預料到似的,接道:「齊阿姨告訴我的。」
陽樰:「……」
陽樰默默地把話咽回去,歪頭閉上了眼。
街道旁路燈與霓虹燈的光交相輝映,打在她的臉上,小姑娘睫毛彎彎,輕輕顫動,像一對輕盈蝶翅。
她呼吸平緩,好似真的睡過去了。
衛捷抬手將滑落到她臉上蓋住了呼吸的頭髮撥開。
男人指骨修長,柔軟順滑的髮絲蹭過指尖,帶著被風吹染的涼意。
紅燈跳轉為綠燈,長長的車龍緩緩駛動,他收回手與目光,跟上前方的車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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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尚且充足,為了讓小姑娘睡得好點兒,衛捷放慢了車速,十五分鐘的路程輕搖慢晃了快二十分鐘。
他把車停去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忽然安靜的環境也讓陽樰感應似的睜開了眼睛。
陽樰昏昏沉沉的,還沒醒過神來,睡了將近十分鐘不僅沒舒服些,眼睛反而更酸累了。她掩著嘴巴小小地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感覺氣氛寂靜得異常,奇怪地往駕駛座望去。
這一歪頭,就見衛捷手肘頂在方向盤上,撐著腦袋一聲不響地凝視著她。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漫不經心的瀲灧笑意從那兩彎深邃勾人的月牙里漫出來。
陽樰後背一挺,從靠背上彈了起來,下意識地摸摸自己嘴邊。
衛捷噗嗤一下笑了,慢悠悠地開口:「放心吧,小公主,沒有口水。」
陽樰手剛放下去,就聽他又說:「之前有,我也幫你擦掉了。」
「……」
她惱怒地瞪他:「衛捷!」
她的髮絲被風吹得有些失態,杏眼瞪得溜圓,眼裡氤氳著方才打呵欠留下的水光,兇巴巴的卻沒有任何威懾力,像只還沒站穩就急著呲牙的幼獸。
衛捷往前湊近了些,直到她眼中自己的身影清晰可見,挑挑眉,故意逗弄這隻奶凶的小獸:「騙你的。」
邊說著,手指替她按下了安全帶鎖扣的按鈕,人卻沒退開。
「神經病!」陽樰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推開他,開門下車。
兩人到包廂的時候時間正好,齊女士和衛書莞剛到不久,四人坐著閑聊了片刻,陽萩才風塵僕僕地趕到。
陽萩一落座,陽樰立馬道:「哥,我要挨著你坐!」
她左手挨著齊女士,右手挨著衛捷,也不知兩位家長是不是故意的,兩道分流,左右包抄,把她和衛捷夾在中間。
陽樰知道衛阿姨一直都有撮合她和衛捷的想法,但是齊女士跟著湊什麼熱鬧啊?
女強人工作太辛苦拿她尋樂子么。
陽萩是刑警,前段時間手頭有個案子,忙得昏天黑地,前兩天剛結案,有好一陣子沒見到妹妹了,正打算點頭,目光一偏,和衛捷的視線對上。
衛捷食指懶洋洋地搭在玻璃杯的杯沿,好整以暇地笑了笑。
陽萩當機立斷:「媽,你往衛捷那兒挪一個位置,小樰跟我坐吧。」
衛捷眯了眯眼。
陽樰喜滋滋地起身要和齊女士換座位。
「挨著你哥還不容易,換什麼座位啊,」齊女士拽住女兒的手,把人拉回椅子上,然後拍拍兒子,自己站了起來,「萩仔跟我換。」
衛書莞贊同地笑道:「也好,阿瀾你跟我坐一起,讓他們三個年輕人一塊兒,有話說。」
「……」
陽萩咳了一聲,陽樰噎住。
右手邊傳來極輕的一聲笑,如同貼在她耳邊。
陽樰鼓了鼓腮幫子,悄悄地挪挪椅子,往陽萩身邊靠。
這時衛捷忽然出聲:「小樰妹妹,我們交換一下吧?「
陽樰不懂他這是要唱哪一出:「為什麼?」
「我和你哥敘舊,你不介意夾在中間被我們吵?」
換了位置不還是挨著他么,還遠離了陽萩,非常沒有安全感,陽樰才不幹。
「不介意,你們隨便敘。」陽樰夾起一塊拍黃瓜放進嘴裡,咬得咔嚓脆響,不假思索地道,「以前又不是沒有過……」
話音剛落,陽樰思緒恍惚了一瞬。
衛捷看了她兩秒,勾了勾唇,「也對。」
陽萩蹙眉,警告地看了眼衛捷。
衛捷笑容卻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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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齊女士和衛書莞討論一會兒去哪再玩一場,陽樰肚子飽飽的,困意再次捲土重來。
在她打了好幾個呵欠之後,陽萩臉色沉下來了:「昨晚上又熬夜?」
都說長兄如父,在父母離異后,陽萩就成了這個家裡唯一的男子漢,齊女士雖剛強,但整個家的負累都讓她來背,遲早也會把人壓垮。在家裡最灰暗艱難的那段時間裡,是陽萩充當著這個家的精神支柱。
更別說他還是個警察,臉一板,陽樰就給感覺自己像是被關在審訊室里審問一樣。
陽樰縮了縮脖子,理不直氣也不壯卻仍想維持氣節:「熬了。」
見他張了張嘴,陽樰趕忙在他發聲之前為自己辯護道:「就一晚上,之前我都時按時睡覺的。陽警官您不能亂冤枉人啊。」
「前科在案,屢教不改,罪當重罰。」陽萩鐵面無私地道,推了推她的腦袋。
陽樰扶住腦袋,撇了撇嘴。
陽萩還不知道她?熬夜是不頻繁,但次次小說遇上瓶頸,總要熬到下半夜,第二天頂著一張萎靡不振的臉義正言辭地高呼:「黑夜給了我黑的眼睛,就是要讓我看清靈感的身影。」
他將妹妹一頓教育,中途接了個電話,之後便要走,說是有事。
陽樰順嘴關心了句:「局裡很忙嗎?」
不想陽萩像是被問到了,頓了一下才答:「不是。」說完,生怕她追問似的,匆匆離去。
敏銳的八卦嗅覺告訴陽樰,她哥這個「事」,不簡單。
結了帳,齊女士和衛書莞手挽著手打算去逛街,商業中心燈火通明,正是夜生活的高峰期。
陽樰沒那個精力再折騰了,只想回家睡覺。
「衛捷,你送妹妹回去吧。」衛書莞說。
陽樰抬頭去看衛捷,男人站在衛書莞身邊,順從地道:「好,我送完小樰就回來陪你和阿姨。」
衛書莞笑道:「不用,我們兩個女人逛街,你陪著我還嫌礙手礙腳呢。」
齊女士:「就是。」
陽樰瞅齊女士,這到底是唱哪出?
衛捷很是無奈的樣子:「那你和阿姨好好逛,晚點打電話給我,我來接你們。」
「知道了,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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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風冷,衛捷只將兩邊的車窗開了條縫,讓外面的空氣能夠進來。
陽樰本就睏倦,加上暈車,歪歪地靠著,窗外燈火掠過眼中,一句話都不想說。
衛捷也不同她搭話,安靜地開車,放了幾首舒緩的輕音樂。
樂曲溫柔流淌在車廂里,沖淡了空氣中的尷尬和似有似無的冷漠。
車子在陽樰家門口停下。
陽樰道了聲謝,剛下車,就聽衛捷喚了一聲:「小樰妹妹。」
她回頭,衛捷也跟著下了車,繞過車頭走到她面前。
她沒來由地有一些緊張,兩手抓著挎包的帶子,有點僵:「怎麼了?」
衛捷不語,只靜靜地看著她,搭在肩頭的細馬尾滑落了一半到背後,髮絲在月下泛著微粽的顏色。
陽樰避開他的眼睛,視線滑過他肩頭散亂的髮絲,微微垂眸:「沒事我走了,好睏。」
「小樰妹妹。」
陽樰跨出去的右腿默默收了回來。
衛捷輕聲道:「你在生我的氣?」
陽樰沒作聲。
「嗯,你在生我的氣。」他自顧自說道,點了點頭,語氣不緊不慢。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無聊!」
衛捷卻笑了下,「為什麼?」
「……」
陽樰忽然啞口。
為什麼?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生氣他不提四年前的除夕夜,又或者是恨惱自己的動搖?
陽樰抿了抿唇,腳尖輕輕踢開邊上的小石子,隨便找了個借口拉開話題:「我沒事生你氣幹什麼。我還想問呢,你沒事又買一房子幹什麼?」
小區里都是別墅,往裡的幾幢稍大些,可以稱之為大宅子了,其餘的這些都是普通的兩層小別墅。陽樰家和衛書莞家就挨在一起,隔了條油柏路的對面是近幾年新擴建的別墅,規模和這邊一樣。
衛書莞帶著衛捷搬來的時侯就只有兩個人,住兩層別墅綽綽有餘。出了五年國也沒見他吃成個胖子,陽樰不懂他這次回國為什麼要買幢新的,還就在對面。
有錢沒地兒花似的。
衛捷歪了歪頭:「想知道?」
陽樰撇開眼,小聲嘟噥:「我隨口問問。」
衛捷低低地笑起來,路燈的光映在他眼中,在那片深邃的海底點亮了一抹光。
陽樰聽見他壓低了一個度的嗓音,帶著比月色更沉醉的磁性,順著晚風緩慢地飄進了耳朵里。
「那是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