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枯芽與晨霧(5)
陽樰現在全職寫作,每天除去碼字的幾個小時,其餘時間都可以自己支配,因而無事的時候睡到自然醒已成家常便飯。
但齊女士要早起上班,起床的時候順便揪著女兒起來吃了個早餐。
陽樰迷迷瞪瞪的,自己都不知道早餐吃的是什麼,吃完就盪回卧室繼續睡。
好像齊女士說了件什麼事。
沒聽清,睡醒了再問吧。
昨晚睡得早,陽樰的回籠覺睡到九點半就醒了。
簡單洗漱過後,她開始今天的碼字工作。
《你笑一笑》的故事並不複雜,簡單來說,就是兩個不被愛的人互相溫暖對方的故事。
設定俗套,但陽樰就是想寫。
這個故事很早就在她腦中形成了最初的輪廓,《冷暖》之前就打算寫的,但當時出了點事,導致計劃擱淺了,也停筆了一年多。一直到寫《冷暖》的這半年,風波漸漸平息,陽樰也不捨得放棄這個故事,於是修修整整了一些設定,重新拾起來。
或許《你笑一笑》發布之後,又會招來一些風雨。
但陽樰不怕。
問心有愧的人從來就不是她。
寫了一上午,眼看到了飯點,陽樰保存好文檔,抻了抻酸累的手,跟聊著天的途川說了聲要去吃飯,合上電腦。
下午她還要出門,中午就打算隨便應付一下了。
走到門口,陽樰略一思索,又退了回來,走到衣櫃前。
推開右邊的衣櫃門,裡面是平時穿的衣服。
她把堆在床上的幾件洗乾淨的衣服疊好放進去,合上門,推開了左邊的櫃門。
左邊的都是裙裝,用衣袋罩著,整齊地掛在橫欄上。
她糾結地翻了翻,最後挑了一件出來。
拉開衣袋,她把裡面的裙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來。
跟裙子一起掛在衣袋裡的,還有配套的頭飾。這些都被保護得很好,裙子一絲皺巴巴的痕迹都沒有,頭飾也平整完好。
陽樰將它們平攤在床上,這才下樓。
廚房的儲物櫃里還有幾袋速食麵,齊女士每次都威脅要把她的速食麵給扔了,還是沒有真動手。
煮速食麵,陽樰還是很拿手的。
剛撕開包裝袋,把裡頭的配料包拿出來,門鈴就響了。
門鈴頻率不急不緩,很有某個人的風格。
陽樰匆匆放下手裡的東西去開門。
衛捷如玉的身形立在門口,手裡拎著一袋子食材。
「中午好,小鱷魚公主。」
陽樰抓著門把,掃了眼他手裡的東西,想起昨天衛書莞說的話,嗅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息,「你來幹嘛?」
衛捷晃晃手裡的袋子,很是無辜的樣子,「來教你做飯。」
微微一頓,他又說:「是不是在準備煮速食麵?」
語氣輕飄飄的,聽似詢問,實則篤定。
陽樰:「……」
真的很不妙。
「來不及,我晚點要出門。」陽樰眨了眨眼,語氣遺憾中透著欣喜,「改天吧。」
「晚點?」衛捷面色不變,「什麼時候?」
「……」
陽樰含含糊糊地說:「三點。」
衛捷笑了笑,很滿意地道:「還有將近三個小時,完全夠了。」
**
陽樰看著鍋里炒焦的青椒雞蛋,扭過臉,沖著衛捷無辜地眨了兩下眼睛。
小姑娘杏眼水潤,晶瑩明亮。
她吸了吸鼻子,卻被青椒味兒嗆了一口,打了個噴嚏,幽怨開口:「可憐,無助,又弱小。」
衛捷:「……」
垃圾桶底部堆了一層雞蛋殼,還有前幾次炒砸的雞蛋——如果衛捷不是全程看著,這一堆黑炭一樣的東西,誰認得出來是雞蛋?
要這麼對比的話,小姑娘這次做的已經有飛躍性的進步了,至少不知情的人也能勉強分辨得出來她炒的是雞蛋。
陽樰掂了掂手裡的鍋,用鍋鏟扒拉了兩下裡頭的東西,試探道:「要不,湊合湊合?」
衛捷取了雙筷子地給她。
「幹嘛?」
「你先湊合一口試試。」
陽樰的手欲伸不伸,磨蹭半天,就是沒把筷子接過來。
衛捷也不急她,笑了一聲,挑了鍋里看上去狀態最好的一塊雞蛋夾起來,遞到她嘴邊。
他靠得有些近,為了照顧陽樰的身高,微微俯下了身子。
筷子遞到她嘴邊,一隻手接在她嘴下接著。
她這麼「教不好」,他卻一點兒都不生氣。
那雙從來只有捉弄之色的眸子里此時盛著滿滿的耐心。
男人音色低磁:「嘗一口。」
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卻不難聞。動作、眼神、唇邊的笑,還有窗外明晃晃的陽光,無一不令陽樰動心不已。
——然而這所有令人動心的因素,全都死在了他筷子中間夾著的焦狀物上。
青椒味、油煙味、焦味,三重混合。
令人□□的味道。
陽樰的表情一言難盡。
她微微撇開腦袋,有些喪氣,「還是不了。」
近在咫尺的氣息撤去,衛捷將那筷子青椒雞蛋扔進垃圾桶里,嘆了口氣,拍拍小姑娘低垂下去的腦袋,口吻無奈:「我來吧。」
這聲嘆氣激得陽樰頭皮一緊,較起勁兒來。
她猛地抬頭,手裡緊緊地握著鍋鏟,表情倔強,「再來一次,最後一次。」
陽樰覺得自己此時臉上肯定寫了兩個字。
右邊一個勵,左邊一個志。
腦門橫聯:牛逼。
衛捷以拳抵唇,輕輕咳了咳,把差點出口的笑憋了回去。
他手指在灶台上緩緩敲打,似是在認真考慮,「嗯……小樰妹妹,我覺得,如果你真心想學,絕對沒問題。」
陽樰眼皮一跳,聽出他還有下文的語氣。
「但是——」
看吧。
衛捷長嘆,表情為難,「恐怕得以巨大的物資消耗作為犧牲。」
言下之意就是,再繼續下去不知要浪費多少食材。
他說的陽樰自己也知道,但放棄,尤其是在他面前放棄,總讓陽樰很不甘心。
她在乎的已經不是能不能學會,而是……不想在他面前認輸。
好狼狽。
她不說話,手緊緊握著鍋鏟,大拇指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摳著食指指節。
衛捷唇線微沉,上前一步,指骨分明的手搭上她的手腕,輕輕地握住,低聲詢問:「餓不餓?」
陽樰的手隨著他的動作顫了顫,眼帘往上一掀,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哼哼唧唧,不情不願地嘟囔了一聲:「餓。」
「嗯,我來做飯。」他眯眼笑起來,「想學的話,我明天再來教你。」
握著她手腕的手順勢下滑,蓋住她抓著鍋鏟不肯放的柔軟小手。
陽樰倏地抽回手,鍋鏟落入了衛捷手中。
她臉有些紅,語氣也有些急:「誰要你教了。」
說完也不等衛捷反應,跑出了廚房。
衛捷看著她小兔子似的奔走,放下了鍋鏟,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微信界面上,停留著之前和一個叫「木雪」的女孩兒的聊天記錄。
時間在一小時之前。
木雪:我吃飯去啦。
他的回復:你家裡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嗎,誰給你做飯?
木雪:煮袋速食麵的事兒。
途川:速食麵沒營養。你平時說的那個衛阿姨呢,她今天不來給你做飯嗎?
聊天記錄停在他說的這最後一句。
一條新的白色對話框彈了出來。
木雪:現在有人給我做了。
後面跟著的是一個氣呼呼的小貓咪表情包。
衛捷彎起唇,長指不緊不慢地打字。
途川:有人給你做飯,你還不開心?
隔了有兩分鐘,女孩兒才別彆扭扭地回復。
木雪:……誰說我不開心了。
眼神緩緩滑過這句話,兩聲輕柔的笑從衛捷唇畔溢出,飄進穿過窗戶照進來的午後陽光里。
**
衛捷很快就做好了飯,色澤飽滿的青椒雞蛋端上桌的時候,陽樰也從樓上下來了。
在看見她的打扮時,衛捷眼神一頓,嘴角不易察覺地勾了勾。
趁他做飯的這個時間,陽樰怕來不及,已經換好了衣服,化好了妝。
她身上穿著一條及膝的巧克力色洋裝,裙上印著振翅的雀鳥飛出金絲籠的圖案,裙擺有一圈薄薄的蕾絲,做工很精細,裙撐將裙子撐得蓬蓬的。裹著腿的連褲襪也是同色系的,暗金色的豎條紋若隱若現,延伸至下,沒入小姑娘粗跟的圓頭皮鞋。
小姑娘臉上的妝容比日常的濃些,腮紅粉嫩,肌膚透白,眼睛戴上了金色的美瞳,眼尾微紅,勾著俏皮的眼線,將一對杏眼襯得更水靈。
長長的黑髮分成了兩股,紮成了鬆鬆垮垮的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頭上則戴著一頂同樣是巧克力色的貝雷帽,帽子的側邊有兩片如羽毛一般輕飄飄的裝飾物。
倒真的,像個漂亮的洋娃娃。
陽樰下樓梯下到一半,見衛捷抬頭看她,踏下去的腳收了回來。
他對她的打扮絲毫不意外,也沒有露出一絲異樣的眼神,只說了一句:「吃飯了。」
「哦。」
陽樰捏了捏自己的麻花辮,皺巴巴的心臟在這一瞬間愜然舒展開。
每回像這樣出門,她總能接受到行人頻頻的異樣注視。
她向來不在意,昂首闊步,自信滿滿。自己喜歡這麼穿,誰也管不著。
但此刻她忽然鬆了一口氣。
幸好,他沒有露出那樣的眼神。
她和朋友約的是三點,在森林鐘塔。此時除去路上的時間,剩下的時間有些緊,陽樰吃飯不由吃得急了起來。
衛捷支著腦袋看她吃飯,懶洋洋地提醒,「小樰妹妹,別吃到裙子上了。這裙子很貴,還不好洗不是嗎?」
陽樰的動作突然停下來,咽下嘴巴里的飯,面色微驚,「你怎麼知道?」
他抬抬眉毛,「你忘了我的職業?」
陽樰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是個服裝設計師。
衛捷笑了笑:「想起來了?這種洋裝——」他忽然眯起眼,話裡有話地道,「我接觸過。」
她心臟一突。
她的洋裝不少,其中大部分是平時自己買的,而另一部分,是很小的一部分,只有寥寥五件。
包括現在身上穿的這件,這五件是每年生日的時候,陽萩送給她的。
陽萩從沒說過從哪家店買的,甚至不懂裙上的柄圖叫什麼,但做工和款式確實都無可挑剔,不是什麼山寨裙子。
這陽樰能理解,直男嘛,能了解就怪了。
然而現在,她突然有一個,像什麼叫東西炸開的猜想。
陽樰放下了筷子,直視衛捷,神情從未有過的專註與正色。
衛捷笑意斂了斂。
她小心翼翼地開口,語氣有些不確定,又似乎含著隱隱約約的某種期待。
「你……認識做這條裙子的人嗎?」
衛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