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龜茲鎮(2)胡祿居
九月中旬,伊麗河流域下了入秋之後第一場雨。
??一場窸窸窣窣的小雨,勉強將大地打濕而已。
??但這就夠了,這場小雨過後緊接著就是一場小雪!
??氣溫陡然降到零度左右,小雪過後,從夷播海以北廣袤無垠的丘陵草原上刮過來的北風風勢陡然大了起來。
??與孫秀榮料想的完全相同,原本屬於弓月部的牧場已經被人占據了,不過並不是胡祿居和攝舍提兩部中的一個,而是一個叫做踏實力的葛邏祿部落,踏實力部落投靠了胡祿居部落,被胡祿居大酋索侍斤允許在此地遊牧。
??自從怛邏斯出發之後,孫秀榮就將這次出行當成了一次遠程拉練,這一次拉練,路程長達兩千餘裏,周圍部族環繞,居心叵測者眾多,稍有不慎就會萬劫不複,自然要全力應付。
??孫秀榮雖然將部隊分成了騎兵、重步兵、強弩兵、輕步兵四種,大致效仿大唐府兵的規製,但在實際上,他的少年兵全部來自胡人部落,從小都生活在馬背上,騎射都很精通,若是全部當成騎兵使用自然也是可行的,不過在外人看來是依照唐軍來布置罷了。
??這是少年兵的秘密之一。
??所有的少年兵都是一人一馬,不過在輕兵營中多了兩百匹馱馬,這些馬匹馱著帳篷、備用軍械以及部分糧草。
??而在軍械裏,最多的就是長矛,能讓除了所有的少年兵瞬間變成全部正式騎兵的騎槍!
??既然是長途拉練,孫秀榮自然讓人提前準備好了炒麵、幹菜、風幹肉,每人攜帶了十日的幹糧,加上馱馬駝載的,足夠他們抵達龜茲鎮了。
??所謂“奇兵”,在一般情形下自然是不會用的,故此,輕兵營就兼著輜重營的角色,而在唐軍裏,輜重營是單獨存在的。
??新來的踏實力葛邏祿部落牧戶乍見到這隻裝扮奇怪的部隊,一開始也是吃了一驚,不過在見到帶著明顯大唐風格的大旗後便放下了心來——唐軍隻有在戰時才會對戰區牧戶進行劫掠,一般情形是不會這麽幹的。
??這一次,孫秀榮讓南弓熏的騎兵營作為先鋒走在最前麵,在每一個騎兵營裏,都有一成、五十人左右反應靈敏、迅捷者在行軍時作為偵騎存在,戰時則作為營校尉的親衛隊,也就是說,一營騎兵共有三隊,每隊一百五十人,五十人則是校尉的預備隊和親衛隊。
??每一次,五十偵騎也不是全部撒出去,五十人分成五什,每次出動兩什二十人,按照上官的要求分別在各個方向探出十裏、二十裏、三十裏不等。
??眼下碎葉川以東的所有部族名義上都接受大唐北庭都護府的管轄,自然不需要探出三十裏那麽多,但十裏還是需要的。
??偵騎前出時,因為是在“己方區域”,在背上插一麵大唐軍隊常見的令旗就可以了。
??若是在戰時,肯定是要扮成對方的軍卒或者牧戶來行動。
??而大隊人馬則以隊為單位湊在一起,形成大致的陣型滾動前進,寬簷鐵盔、灰褐色的齊膝棉甲,整肅的隊形,嚴格的軍紀,自從少年兵出發十日後,就已經在整個伊麗河流域傳開了。
??碎葉軍,這是諸部對怛邏斯少年兵的稱呼,孫秀榮得知後也沒有抗拒,幹脆就將這支軍隊叫做碎葉軍。
??沒多久,碎葉軍便抵近了胡祿居大酋、大唐欽封的嗢鹿州都督府都督、右驍衛大將軍、胡祿居可汗被賜“索”姓的索侍斤大帳所在(後世伊寧市附近)。
??到了這裏後,孫秀榮再次將部隊聚到了一起,因為索侍斤是胡祿居部可汗,手底下至少有兩千常備軍,還是穩妥一些為好。
??前麵說過,以前的西突厥十部中,右翼大多是黑頭發,俗稱“黑姓”的便是,左翼多是黃褐色頭發,俗稱“黃姓”是也,但也有例外,左翼的阿悉結部大多是黑頭發,而右翼的胡祿居部則大多數是黃頭發。
??按照有些人的考證,黃姓部落大多是白匈奴後裔,
??而胡祿居部,據說是原高車六部之一斛律氏後裔,也有人說他們是忽律居,忽律,此時河東、河北一帶居民對劇毒四腳蛇的稱呼,其喜歡將烏龜殺死後吃掉其皮肉,隻留下空殼,然後藏在殼裏等待下一餐,所謂“旱地忽律”是也。
??這個稱謂在某種程度上反應了該部的一些特性,否則在以黑姓占據主要成分的右翼諸部,還是在突騎施興起之後的右翼諸部裏能夠獨占優質的伊麗河上遊地帶的黃姓大部,沒有一些個本事是很難想象的。
??索侍斤正是這樣的人。
??得知碎葉都督府都督要經過他的領土前往龜茲鎮後,他當即帶了三百常備軍沿著伊麗河北岸前往迎接了。
??上一次孫秀榮大婚時,他正好去了長安,他是西突厥諸部中少數親自到長安接受李隆基耳提麵命之人,從而錯過了婚禮,回來後原本並沒有覺得如何,不過當他得知周邊所有的大部的首領幾乎都去了時便有些不安了,何況孫秀榮的娶的還是當朝郡主!
??雖然隻是一個冊封的部族郡主,但那也是郡主啊。
??索侍斤是一個明顯帶著印歐血統的白人長相之人,五大三粗,滿麵胡須,頭發披散著,額頭上勒著一根嵌著寶石的黑絲帶,稍稍縛住淩散的長發,坐下一匹當地特產的高頭大馬。
??胡祿居部明顯尚白,包括索侍斤在內的人都騎著白馬,穿著白袍,冬季瞬間來臨後,伊麗河河穀已經有些冰冷了,但索侍斤卻隻穿著一件單衣,上身罩著一件羊皮坎肩而已,聯想到他親自去過長安,可見此人雖然身居大部酋長之位,多半從未停歇過對身體的打熬。
??在後世霍爾果斯附近,兩隊人馬終於相見了。
??甫一見到這支特殊的軍隊,索侍斤的眼神一下凝重起來,這樣的軍容,這樣的裝扮,這樣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他見過磧西節度使下轄七大軍鎮的精銳,也見過長安最為精銳的神武軍,前者讓他畏懼,後者讓其讚歎,但麵對著前麵這支軍隊,他的神情卻異常複雜。
??此時,隨著小雨、小雪的落下,伊麗河北岸的驛道已經是泥濘一片了,若是馬璘的虞候軍從這裏經過,其剽悍、囂張、自信會讓索侍斤雖然感到畏懼,但隱隱會有些不適。
??若是以前蘇祿大汗的突騎施常備軍來此,清一色的突騎施壯漢會讓他感到強烈的壓迫。
??但這支麵相普遍看起來異常年輕的軍隊帶給他的感覺是什麽?
??最終,在西突厥餘部中雖然戰力並不是最強,丁口並不是最多,但最會左右逢源的索侍斤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支部隊太過整肅了,隊伍裏的騎兵雖然麵目不同,但幾乎沒有左顧右盼、交頭接耳者,更沒有嘻嘻哈哈的,在伊麗河北岸寬闊的驛道上策馬奔馳時大致以五人為一排,整個隊伍就好像一道黃褐色的洪流一般將整個驛道淹沒、卷過!
??一支看起來年輕,卻冷靜的可怕的部隊!
??“難怪”
??索侍斤歎了一口氣。
??“為何大唐俊傑之士總是層出不窮?”
??他趕緊迎了上去。
??“大唐嗢鹿州都督府都督、右驍衛大將軍、奉義王索侍斤在此,請問當麵…….”
??走在最前麵的自然是南弓熏了,眼下,這位南弓部少年也是十九歲的成人了,若是不出意外的話,被孫秀榮收到後院的十名達奚部美女在經過南弓曉月的訓導後會有一人成為他的正妻,這也是他所希望的,因為孫秀榮已經同他們說過郡主正在教授彼等讀書識字。
??少年兵諸人中,哥舒迷奴本就是貴族出身,又在史國祆教總部長期駐紮,身上自然帶著一種特殊的貴氣。
??納倫曉風出自南弓部貴族家族,經過商,帶過兵,家裏的大人被哥舒力微殺死之後更是以一己之力撐起了部落,身上帶著此時遊牧小貴族常見的神情,那種既謹慎又剽悍的神情。
??就是南弓熏出自普通牧戶,從小與牛羊為伴,與狼群為伍,神情帶著拘束,長期一個人在野外放牧牛羊馬匹,骨子裏帶著的警惕是藏不住的。
??“在下大唐碎葉川都督府都督麾下騎兵營校尉南弓熏,請奉義王稍候,都督立時便到!”
??與南弓熏相比,不不不,與所有的少年兵相比,身高六尺,繡著前猛獸、後猛禽的黃褐色棉甲將上身繃得緊緊的,略黑的麵孔下麵係著一根藍色用來固定頭盔的紅色絲帶的孫秀榮就大不相同了。
??“神態安詳、恬淡,仿佛能看穿一切,不卑不亢,此子能夠以二十歲的年紀被大唐委以重任,原來也是來由的呀”
??索侍斤想著,催馬上前而去。
??……
??索侍斤大帳。
??孫秀榮用嫻熟的突厥語與索侍斤交談著,得知他前不久去了長安,便說道:“大汗,我雖然是唐人,但一出生就在蔥嶺,從未去過長安,有何觀感,何不說來一聽?”
??作為一個能夠左右逢源之人,及時獲取周圍各部的詳情自然是重中之重,孫秀榮在婚前婚後與各人見麵的情形也傳到了他這裏,自然了,消息都是各部酋長傳出去的,他自然也知道了孫秀榮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精通藩漢各種語言,武藝高強,思慮老練”
??最後索侍斤得出了這麽一個結論,見到本尊之後更是印證了自己的判斷。
??“嗬嗬”,索侍斤臉上一閃而沒的神色還是被孫秀榮捕捉到了,雖然他接下來的話語並沒有什麽出挑的。
??“大唐疆域之廣,民眾之富,上國之神威,都讓在下歎為觀止,此次東去、後返回,途中在長安呆了一個月,沿途都收到了很好的接待,在下深感聖天子厚恩,沒齒難忘!”
??孫秀榮點點頭,這些套話從他嘴裏說出來也是應有之意,自己與他剛見麵才一日,豈有剛見麵就將實話脫口而出者?
??於是他接著說道:“聽了大汗一席話,在下深神往之”,尾音還帶著一絲歎息狀。
??內心卻忖道:“這廝明顯見到了大唐衰敗的一麵,隻不過不想說出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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