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萬裏行路難之三:荒野兩守捉(下)
就在孫秀榮循著北驛道主支朝居延海奔去時,中營校尉馬璘的一百騎卻一分為二,五十人自然也是依著主幹道向東行駛,而馬璘親自帶著另外五十人在一個呼延部老者以及一頭駱駝的帶領下正在主幹道以南茫茫大漠裏穿行。
他們的目的地也很清楚。
威遠守捉。
他去威遠守捉並不是去耀武揚威的,假若他還是以前的瀚海軍都虞侯自然無不可,但眼下他的身份很是尷尬,勉強能做到耀武揚威,但終究不比以前。
他是按照孫秀榮的指示去那裏的。
前麵說過,無論是豹文山守捉還是威遠守捉,都是極度荒僻之地,不過勝在礦物多,豹文山守捉以金礦聞名,威遠守捉也有金礦,但礦物儲量比豹文山還小,不過那裏卻有一種在當下不大值錢,但在孫秀榮眼裏極為值錢之物。
硝石!
是的,這裏是整個中國除了高昌(吐魯番)之外唯一的天然硝石產地。
南北朝時,初級的火藥就已經誕生了,到了隋末唐初,“鞭炮”一詞也出現了,當然了,大多數時候它的名字叫“爆竹”。
無論是鞭炮,還是爆竹,都離不開火藥,此時的人們隻是在新年第一天用爆竹來辭舊迎新,渾沒有想到它的其它用途,當然了,這也不能怪他們,眼下這個世界上唯一知曉它的用途的隻有一人。
高昌南麵的荒漠中有大唐最大的天然硝石場,與南美洲的智利並駕齊驅。
當然了,伊州(哈密)以及河西以北的荒漠裏也有,眼下威遠守捉附近就是最大的一處天然硝石礦所在,其出產的硝粉供應整個河西、隴右!
當然了,掛著威遠守捉使名頭的前大唐王族後裔虺其虯若是想要獨占硝石的利潤,估計早就被他人幹掉了。
雖然坐擁整個河西最大的硝石礦,但虺其虯自己卻隻占據小頭,將大部分利潤讓給了一個多人參股,背景深厚的商行聯盟,有著高力士背景的鞠氏商行也在其中。
鞠氏商行在河西最大的鋪子不是在涼州,也不是在甘州,而是在威遠守捉以南的肅州(後世酒泉市)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由於大唐皇族號稱是老子之後,自然篤信道家,於是就少不了煉製丹藥,而煉製丹藥絕對少不了硝石。
由於皇家的帶動,朝野之間實際上對道家最為尊崇,自然也帶動了硝石的銷售,當然了,此時的硝石煉製尚沒有到後世明朝的水平,但無論如何也是硝石大量利用的時代。
“鞭炮”、“爆竹”所需不過是副產品罷了。
這一節,孫秀榮自然從鞠氏商行的掌櫃那裏得知了。
馬璘也知曉硝石,
鞠氏商行就是硝石最大的買家,為了隱藏威遠守捉這唯一的渠道,他們幾乎都是將硝石隱藏在其它貨物裏運到肅州的,然後再從肅州向四周發賣。
表麵上,鞠氏商行就是硝石最大的“生產廠家”。
有了鞠氏商行的存在,虺其虯需要的糧食、布匹、鐵器、食鹽會源源不絕從肅州送過來。
與豹文山守捉相比,威遠守捉乍一看深處荒漠之中,不過它卻位於一條經肅州、甘州流入居延海的大河——弱水(後世額濟納河)的支流旁,雖然這條支流時斷時續,不過既然是河流自然就有豐富的地下水。
威遠守捉就位於弱水以西兩百裏的荒漠裏,其南北都是山體,還是有著花草樹木的山體,中間就是那條支流,守捉城就位於河穀地帶。
河穀長達五十裏,原本大唐在河穀兩端設置有軍鎮(類似於胡弩鎮,為威遠守捉下一級軍堡),將穀口封死。
河穀裏大部分時間是是沒有明水的,但在五到八月份,河穀兩岸寬約五裏的地帶卻是綠意盎然。
虺其虯守住了這處地方,實際上就是獨立王國了,五十裏的山體,山坡都是草場,可以放牧牛羊,河穀裏可以開辟田地,種植耐旱的粟米還是不成問題的。
五十裏長的河穀,虺其虯的實力遠高於延鐸。
虺其虯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但他畢竟是蠢人,以他唐太宗嫡係子孫後裔,在武周倒台後回到長安絕對不失公候之位,最少也是一個伯爵。
估計是朝野間的紛爭嚇壞了他,也或許是他的家族從民間崛起讓他開拓了視野,再或許是隱藏的財富、軍力以及暗處實力讓他有了非分之想。
當然了,也不排除是皇家故意讓他留在“民間”的。
據說太宗皇帝起家的玄甲重騎在他當政後成了近衛,其中一部分成了專門刺探朝野虛實的“內衛”,他們還頂著玄甲騎的名頭,實際上早沒了玄甲,隻有一身黑衣,這些人多半在晚上出現了內宮某處,知曉虛實的,暗中稱呼一聲“黑衣衛”。
不過黑衣衛在眼下卻消失了,他們是完全被裁撤了,還是完全隱入地下了,沒有人能完全說得清。
眼下正是席卷整個後世阿拉善一帶狂暴風沙過後的次日,狂風過後便是風平浪靜,大地、空中的黃沙還在,雖然不甚厚實,但也是霧蒙蒙的一片。
威遠守捉兩側的黑山眼下也還籠罩在霧蒙蒙中。
黃昏。
表麵上破破爛爛的威遠守捉城東西兩座城門樓上已經掛起了燈籠。
三十多歲,一臉精悍的虺其虯身穿便衣,在書房接見了馬璘。
若還是以前品級雖低,但來頭卻不小的都虞侯馬璘,虺其虯還是要耐著性子聽馬璘講完話,然後奉上一筆不菲的儀程的。
但眼下聽到他已經加入了孫秀榮的霫部大都督府,他看似平靜的麵上卻不經意地動了一下。
馬璘不是孫秀榮,那可是一百多歲的老怪物,察言觀色自是好手,馬璘雖然武藝高強,但在人情世故上卻是初哥一枚,他並沒有捕捉到這一節。
“守捉使,聽說貴處盛產硝石,大都督特派我來洽購一批,今後若是到了霫部,也會委托胡商不時采購一些”
“好說,好說”,虺其虯隨口答道,內心卻想道:“孫秀榮這廝要此物作甚?難道也要煉製丹藥以求那長生不老之道?若是那樣倒省事了”
馬璘對於察言觀色不在行,不過跟著他過來的還有一人。
蘇希傑,就是那位在怛邏斯納斯裏商行待過的、在仁勇都的地位僅次於宇文邕奴的突厥少年。
少年兵、商行、仁勇都三重的身份讓這位年歲與馬璘一樣,都才二十一歲的突厥少年蘇希傑曆練得早就超過馬璘了。
剛才那個細節被蘇希傑捕捉到了。
“此人似乎對大都督有所不滿,或者有所輕視,不對啊,此人是犯官家屬後代,雖然祖上闊綽過,但眼下畢竟隻是一個小小的守捉使,雖然有些餘財,不過與大都督相比那可差遠了”
“可他好像了解大都督似的,或者了解之後十分鄙視似的,不經意間,這輕視之意就流露出來了,他何德何能如此?”
兩人告辭後,正要跨出房門,房內便出現了其他人的腳步聲,蘇希傑用眼睛的餘光瞟了一下。
一個渾身黑衣的人從房內側門進來了。
兩人離開後便住進了城裏唯一的一座客棧,自然也是“官營”、實際上是虺其虯經營的客棧。
與豹文山守捉城到處都是平頂的土坯房不同,威遠守捉城的房舍不少都是有磚瓦的。
夜幕很快降臨了。
守捉使府是一座三進的院落,青磚碧瓦,在肅州自然不算什麽,那裏這樣的房舍有的是,不過在大漠深處的威遠守捉城卻是獨此一家。
由於客棧規模有限,馬璘隻帶著十人進城,剩餘四十人都在城外,白日裏,馬璘可是瞧見城裏至少有三百騎來回穿梭的,城頭還有一兩百步軍在值守,也就是說,除非守捉城內部出了問題,否則就是固若金湯。
與尋常府邸中間高兩頭低不同,虺其虯似乎並不需要站在高處眺望遠處,他的三進院落倒是倒了過來,中間低,兩頭高。
這樣也有一個好處,中間那進院落有什麽事的話,外麵的人也瞧不見。
當下,其中一間房舍正好燈火通明,但從外麵看是卻是漆黑一片,好似守捉使恬淡無為、早早歇息了似的。
自然不是。
一張矮腿方桌上,擺滿了各式佳肴,方桌邊坐著三人,正位的自然就是虺其虯了,其左手坐著一位渾身黑衣的漢子,就是在吃酒的時候也帶著寬簷氈帽,讓人瞧不清他的麵目,其右手則坐著一位中年文士,濃眉大眼,三縷長須。
每人麵前都擺著一瓶產自西域的琉璃杯,裏麵盛著紅色液體,液體還冒著熱氣,顯然是溫過的。
酒過三巡。
黑衣人突然說道:“最新消息,孫秀榮這廝竟於阿史那施結拜為兄弟,雖然胡人的結拜兄弟多如牛毛,不過以阿史那施之尊,竟然能屈尊與孫秀榮結為兄弟實在不同尋常”
中年文士說道:“孫秀榮以弱冠之資短時間崛起於西域,降服西突厥諸部,又南下擊敗大食,千萬不可小覷,胡人也是耳目廣大的,自然知曉這一切,基於這些屈尊下交也是有的,但在下奇怪的是”
“以阿史那施之尊,又是東突厥兩大汗之一,與孫秀榮把酒言歡,禮送他出境也就是了,為何要與他結拜?實在想不通,難道這廝真是那種能一見傾心之人?很難想象,才二十二歲啊”
虺其虯卻說道:“諸位,剛才馬璘代表孫秀榮來了,說是要采買硝石,他要去霫部,那還遠得很,若是要爆竹,去幽州采買也就是了,單單要這硝石作甚……”
“誰?!”
虺其虯話音未落,黑衣人突然低吼了一聲,此時房頂上傳來了一陣貓叫,這時幾人才繼續喝酒說話。
中年文士說道:“無論在怛邏斯還是在霫部,周圍都是胡人,孫秀榮這廝雖然出自契丹,終究是漢人,自然深受漢家影響,這道教肯定也是其一,或許他也在暗自煉製丹藥也說不定”
黑衣人卻擺擺手,“他能平安抵達霫部就不錯了,我來之前主人就說了,他若是能平安抵達霫部就不理會他,任他折騰,反正與我大唐無礙,若是中途兵敗被殺,正好去除一大隱患……”
“……”
“……”
聽到“主人”兩字,幾人的聲音都放低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正濃,一片黑暗中的客棧的一間房門也打開了,一人閃電般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