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自從庄妃產子后，正嘉皇帝雖仍未去探望過, 但也命內侍賜了不少東西往含章宮
除此之外, 太后對才出生的小皇子卻是萬千寵愛，甚是喜歡。
又加上那日庄妃生孩子之時的種種驚險，幾乎母子雙亡, 幸而得和玉道長符水救人的奇迹之舉, 人人都說三皇子命數尊貴以極。
畢竟當時太醫院院首也在, 卻束手無策, 幸而薛翃曾有那種「醫術高明或者用藥得當與否都沒有用」的說法，陳太醫如得救命稻草, 當即也順水推舟地說庄妃生三皇子難產，是天數，不是人力能夠左右，唯有和玉道長精通法術看破一切，才能以一盞無根水破解此劫。
同時, 薛翃那句「含章宮上方有紅光祥瑞」也跟著流傳開來, 更引得六宮的人議論紛紛，倒有好幾個也說曾看見那紅光的。
再加上之前冬日下雨，天邊顯出奇形龍掛是很多人親眼目睹的, 一時之間, 六宮之人都說三皇子貴不可言。
且因為皇子誕生, 正嘉皇帝下令大赦天下, 可見殊榮。
臘月中, 陶玄玉的羅天大醮進行了一大半的時候, 天降了一場瑞雪。
整個紫禁城都給厚厚的雪花覆蓋，銀裝素裹，肅穆莊嚴。
梧台宮的正殿內，放著極大的銅爐火盆，銀炭呼吸似的明滅生光。
何皇后靠在扶手椅上，正打量手中的冊子，因為要給小皇子準備滿月儀式，而太后那邊又格外重視，務必要把每一個環節都弄的妥帖仔細，所以何雅語不敢怠慢，連日里忙的不可開交。
看了半晌，何皇后將冊子合起，皺眉悶悶地說道：「這也太轟動了些。」
曹嬤嬤在旁邊端詳半天，見狀忙道：「娘娘，先前太後娘娘厭煩奢靡，要求內宮節儉，去年連娘娘的壽辰都從簡，太子殿下的壽也都沒驚動滿朝大臣跟誥命等，怎麼這一次為了三皇子如此不同？一個才出生的小孩子，這行事的規制之類，卻幾乎越過太子去了。」
何雅語道：「別胡說。」
等嬤嬤不言語了，何雅語才又說道：「也不是越過太子了，畢竟是新生兒，到底多疼他些也是有的。當初暨兒出生的時候，娘娘也是疼愛有加的。」
嬤嬤答應了聲，何雅語嘆道：「不過你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三皇子才出生，雖然人人都說神明庇佑，天生尊貴，但也到底該為他惜福些，像是這樣大張旗鼓的慶祝張揚，只怕反而折了他的福分。」
嬤嬤不禁笑道：「娘娘說的是。」
何雅語道：「只是這些話卻不好跟太后說，一旦我說了，非但不覺著我是好意，反而會認為我是嫉妒，不容人。罷了，就按照太后的意思罷了。」
嬤嬤問道：「如此的話，花費可就大了，又趕在年下，要支出的地方越發多了，太后只顧由著自己的意思，只是為難了娘娘。」
何雅語道：「太后那樣心明眼亮的性情，未必不知道本宮的難處，她大概正是想看看本宮如何應對。」
嬤嬤抱怨道：「可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太后這不是故意為難嗎？」
「太后常說我做事不如昔日的薛端妃，先前還算好，但近兩年越發看我不順眼似的，」何雅語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幸而本宮還有太子……就算是為了太子，也總要打起精神來，別讓人挑了錯去。」
嬤嬤突然問：「娘娘可是擔心庄妃跟三皇子會越了過去嗎？說來太后的確有些太偏寵了。」
「還不至於就越了過去，畢竟長幼有序，而且太子如今地位穩固，太師等也常常誇獎太子能幹，只要太子規規矩矩不犯錯，他們就上不來。」
何雅語雖如此回答，眼中卻透出憂慮之色，又道：「而且皇上也一視同仁地並沒有去見過那孩子。可見皇上對太子並不是厭惡，只是天家寡情，皇上又修道，所以對他所有的孩子都如此罷了。」
嬤嬤皺緊眉頭，道：「說千道萬，都怪那個和玉道長橫插一杠，若不是她多事，庄妃怎麼會起死回生呢？」
何雅語眼前出現那道身著玄服的身影，以及那雙冷冽的眸子，皇后微微恍惚：「也許正如她所說，這是個人的命數，庄妃命不該絕，那我們就順其自然罷了。」
何雅語說了這句，咳嗽了聲，看看空蕩蕩的殿門口：「暨兒該來請安了，怎麼今日還不見人影？他的年紀越發大了，要加倍叮囑他身邊伺候的那些人，別引逗他胡作非為，要讓他好好跟從太師讀書識字，那樣皇上也會多另眼相看些。」
正說著，外頭小太監道：「太子殿下到。」
何雅語忙停了下來，不多會兒，果然見太子趙暨從外進門，上前行禮道：「兒臣拜見母后。」
皇后道：「快平身。今日為何這樣遲？是在哪裡耽擱了？」
趙暨低著頭道：「沒、沒有……」
何雅語聽出他聲音不對，心中疑惑：「你別瞞著我，回頭我一審你身邊的人就知道。」
趙暨臉色微變，何雅語突然發現他額頭上彷彿有一道紅，像是擦傷，又像是給人打的，頓時道：「你臉上怎麼了？」
趙暨嚇得後退一步：「沒什麼！」
何雅語見他神色躲閃，定睛細看，卻又覺著今日趙暨的衣衫有些不整齊，當即厲聲道：「沒什麼怎麼臉上紅了那一大塊，暨兒，你是不是哪裡闖禍了？」
***
俞蓮臣給秘密押解往江西，是郝益親口告訴薛翃的。
放鹿宮，薛翃的房中，郝益哈著腰道：「是太後娘娘親自開口，皇上是最孝順的，雖然覺著這件事很是為難，但是卻不忍心讓太后失望，於是暗中命江指揮使行事，如今那俞蓮臣已經好端端往江西去了，鎮撫司的人辦事最是妥帖，就算為了三皇子的安危、以及太後娘娘的心意，也絕不會為難他的，一定還會好吃好喝的伺候呢。」
薛翃見他樂得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便笑道：「郝公公，你怎麼高興成這樣子？」
郝益左右看看，見無人在，才小聲說道：「奴婢這話可不敢對別人說，只敢對仙長說，奴婢心裡啊，也是盼著這俞蓮臣無事的。」
「他犯得可是謀逆大罪，公公為什麼盼著他無事？」
郝益道：「因為……這俞蓮臣是薛家的舊人，說起來，薛家的人，好像只剩下他了，他之所以謀反也不是為了他自個兒，無非是為了當初端妃娘娘鳴不平罷了。」
說到最後，郝益的眼圈突然發紅。
薛翃問道：「公公好像也很同情端妃？」
郝益笑笑：「仙長不用瞞我了，其實……那天您在精舍里跟皇上所說的話，奴婢在外頭都偷偷聽見了。奴婢知道您也是一心向著端妃娘娘的，所以才敢跟您說這些掏心窩子的話。這些話奴婢還從沒對其他人說過，連皇上面前都一個字也不能說。」
薛翃微笑道：「我以為，宮裡的人都忘了端妃了。」
郝益道：「在這宮內，有很多人恨娘娘，也有很多人敬愛娘娘，只是大家都不敢露出來。」
室內又短暫的沉默。
水晶缸內，太一貼在邊沿上，獃獃地看著兩個人。
郝益一眼看見，笑道：「您這隻魚叫什麼來著？」
薛翃道：「太一。」
郝益仔細打量了會兒，說道：「長得怪有趣的。看這不丁點兒大的兩隻眼睛，有點像是田豐。」
薛翃一怔，太一在魚缸里突然轉了個身，尾巴對著郝益。
郝益笑道：「看看，這魚也知道田豐不是個好東西，所以不樂意了，拿屁股對著奴婢呢。」
薛翃不禁也笑了，郝益見她笑了，才又轉回身來，道：「不過說起來，那天您是怎麼救回了庄妃娘娘跟三皇子的呢？」
薛翃說道：「這件事宮內早就人盡皆知，公公為什麼這樣問？」
郝益道：「雖然主子萬歲爺一心向道，奴婢也不敢質疑仙長的法術，可總覺著……這件事好玄妙啊。」
「玄妙就對了，」薛翃一笑，微微仰頭：「難難難，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閑。」
這世上哪裡有起死回生的符水，薛翃畢竟不是那種成仙得道的高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改陰陽，定生死。
早在含章宮的宮女求她前往的時候，薛翃雖斷然拒絕，心中已有打算。
那道看似簡單的符紙，是她在放鹿宮中用催生千金丹化開泡製而成，上面所寫的赤字元，也是蘸了研碎的保命丸寫成的，哪裡是一張單純的符籙，而是不折不扣的藥劑。
千金丹里本就含有入水即化的折骨草，符紙一入無根水便化入水中，燃燒的葯灰卻又產生了另一種相輔相成的藥性，自然不是尋常藥物能比的。
而這催生千金丹，是之前薛翃在貴溪的時候，走訪民間，看到有一位民間的老大夫，救治了一名垂死的孕婦，那孕婦原本只剩下一口氣，灌下這葯后，卻拼力生下了孩子，雖然孕婦之後不救身亡，但足見這丹藥的厲害，當時薛翃追著那老大夫跟了三天三夜，才求得了藥方。
薛翃篤定有那麼多太醫守在含章宮，不管庄妃的情形何等危殆，也一時半會兒也不至於到將死的地步。
薛翃在意的是另一個人，那就是居住在永壽宮的太后。
她在回放鹿宮之時，便叫小全子往永壽宮外盯著看，如果有人前往，便即刻回放鹿宮告訴。
果然，就在薛翃把符籙製成后，小全子飛奔而回，說是安嬪娘娘去了永壽宮。
一切正如薛翃所料，所以在太后趕到之前，她的人已經在含章宮了。
郝益雖沒有得到答案，但見薛翃笑面如花，如春風拂過，心中不由也歡喜起來，便把求答案的心扔到了九霄雲外。
正高興，外頭小太監來說：「養心殿那邊來了人催，問郝公公為何還沒有回去。」
郝益忙起身，薛翃道：「我也該去看看寶鸞公主了。」
於是兩人一塊兒出了放鹿宮，沿著宮道往前而行。
下過雪的禁宮，景色尤為壯美，有太監們正在拿著笤帚掃雪，見了薛翃跟郝益走近，便忙撇下笤帚跪地行禮。
南方氣候和暖，貴溪也是四季如春，先前放鹿宮的那些南方土生土長的弟子生平第一次見到雪，歡天喜地的模樣，讓人發噱。
走到半路，薛翃才跟郝益分別，轉身之時，突然見前方偏殿之外，有個眼熟的小太監貼牆站著，揣著手，神情鬼祟。
薛翃本不以為意，正要走過去，回頭細看，猛地想起這太監是跟隨太子趙暨的。
稍微猶豫，薛翃轉身回來，道：「你不是跟隨太子殿下之人嗎？怎麼在這兒？」
那小太監看她靠近，臉上已經流露緊張之色，只是無處可逃，便道：「奴、奴婢……」他結結巴巴地還未說完，卻又用力咳嗽了聲，眼睛往後睃去。
薛翃越發狐疑：「太子殿下呢？」話音未落，耳畔突然聽到有些奇異的響動，竟是從偏殿內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