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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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那顆葯毒死了康妃夏英露的貓, 人人都在瞪大了眼睛等著看好戲。
誰不知道康妃是宮內頭一號受寵的人, 那隻御貓更是禽獸中的第一號主子,簡直比尋常妃嬪還要尊貴些,如今給毒死了,以康妃那驕橫跋扈的性子, 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所以在薛翃從鎮撫司回宮的那一刻, 宮內幾乎每隻眼睛都盯著梧台宮呢, 可萬萬沒想到, 從梧台宮裡落荒而逃的,居然是康妃夏英露。
因此上, 怎不叫這些奴才們心中凜然、對薛翃更加十萬分尊重呢。
薛翃抬手,示意伺候的眾人都退下, 這些人也毫無二話,忙乖乖地退避了。
這寧康宮裡雖然換了不少新的奴婢,但裡頭當然也少不了各色眼線。薛翃看殿內無人, 才走到寶鸞公主榻前, 在她的床邊上坐了。
小孩子動也不動, 寶鸞年紀雖然不大, 卻十分懂事, 之前那些奴才們竊竊私語, 說康妃去皇後面前告了狀, 寶鸞知道惹了禍, 嚇得縮在被子里裝睡, 卻裝的不像, 察覺薛翃靠前,更是渾身微微發抖。
薛翃望著那瘦弱的小孩子,探手過去,想在她肩頭上輕輕地撫落,但只是咫尺之間,卻有些不敢碰觸。
僥倖這殿內無人,寶鸞又看不見,薛翃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她曾發誓不再流淚,但是面對自己親生的受了萬般委屈的女孩兒,又怎能控制自如。
從袖子里掏出素帕,極快地拭乾了淚。薛翃暗中調息,才道:「殿下不必擔心,那隻貓的事情已經解決了。」
寶鸞動了動,卻仍沒有「醒」,薛翃道:「我只有一件事想問公主,希望公主能夠如實回答。」
她也不管寶鸞聽沒有聽,便道:「那葯是給公主救命的,一切要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公主的病才能好,可公主為什麼要把葯餵給那隻御貓?是信不過我嗎?」
寶鸞不答。薛翃抬手將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公主不必害怕,這件事我不會告訴別人,也不會有其他人知曉。我既然答應了要醫治公主,就一定會將您治好,而且……」薛翃頓了頓,道:「我絕不會容許什麼人欺負公主的。」
薛翃說完,寶鸞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薛翃硬生生將目光移開,避免自己再度潸然淚下:「我只想公主別再做這些事,一切要聽我的,好嗎?」
薛翃說完,手凌空在寶鸞的肩頭虛虛地按了按,便站起身來。
突然寶鸞掀開被子起身,她轉頭看著薛翃,竟道:「你憑什麼這麼說?你又不是宮內的人,你只是個女冠子……就算你說能治好我,倘若治不好,反而治死了,父皇也絕不會怪罪你。而且你為我得罪了那麼多人,他們當然奈何不了你,可等陶真人走的時候你也跟著走了,剩下那些人豈不是更要針對我欺負我了?你哪裡是在醫治我,你只是在害我罷了,更憑什麼說不容許別人欺負我?」
薛翃萬萬想不到,自己會聽見這樣的一番話,措手不及,她立在原地,雙眸微睜地看著寶鸞。
寶鸞滿臉淚痕,又說道:「沒有人想你醫治我,我也不想好起來,就算是病死了,又有什麼不好?」
「你得好起來,」薛翃本能地,來不及多想,「你為什麼要病死。」
「難道讓我活著,像是我母妃那樣……」寶鸞的聲音哽咽,說到最後一句,整個人瑟縮起來。
薛翃渾身也隨著抖了抖,兩隻手不禁握緊:「你不會!」
「你沒資格說這話!」
「我有。」薛翃斬釘截鐵地回答。
寶鸞滿臉不服,甚至帶一絲敵視地看著薛翃。薛翃走近:「我不會容許你出事。你也、絕不會像……你母妃那樣。」
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那個「我」硬生生咽下去。
但雙眼已經脹痛的難受,連嗓子里好像都漲滿了酸酸楚楚的東西,嗆漲得她幾乎無法說出完整的句子。
薛翃微微昂首,屏息,而後說道:「綠雲,伺候公主服藥。」
外殿綠雲走了進來,手中捧著備好的葯碗,又悄悄說道:「小師姑,外間來了個小公公,說是郝宜郝公公身邊的人,問他什麼事,也不說。」
薛翃定神,看向寶鸞:「公主只需要安心把身體養好,此外的事,我會給公主擔著。」重生以來,她甚少情緒波動,這會兒不由分說地說了這句話,綠雲眼中不禁流露詫異之色。
寶鸞眼中的慍色退卻,目光中也透出幾許疑惑。薛翃不敢再盯著她看,轉身往外走去。
身後,綠雲笑著對寶鸞道:「公主殿下放心,我們小師姑既然這麼說了,就一定是會說到做到的。」
薛翃三兩步走出了寧康宮正殿,立在階陛前,忍不住抬手在胸口揪了揪。
將近黃昏,風中透著肅殺的冷意,薛翃覺著自己站的是一個偌大的冰窟,渾身上下,從裡到外都冷的一絲暖和氣兒都沒有,好像動一動,四肢百骸就會發出冰棱抖動一樣的聲響。
門口處站著的一名小太監見她出來,忙小碎步跑了過來,跪地請安,又含笑道:「仙長,您可算得閑了呢?」
薛翃動彈不得,只垂眸看他。
小太監是郝宜的心腹,郝太監百般叮囑他對「和玉道長」要恭敬些,因此小太監只越發恭謹地說道:「我們公公說,皇上最近老犯頭疼症,已經傳了好幾個太醫,都沒有法子,皇上很不高興,發了好幾次脾氣了。所以公公派我來問問,仙長有沒有好法子呢?」
薛翃聽見「皇上」,才慢慢地緩過一口氣。
正嘉皇帝的頭疼症已有兩三年了,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但是宮內太醫眾多,按理說輪不到薛翃插手。
可是郝宜特意差遣這小公公過來說,自然就有一番深意。
薛翃心裡明白。
畢竟曾經是正嘉皇帝身邊不可或缺的人,又是正嘉曾贊過「解語花」的人,薛翃怎會不明白正嘉的脾氣?
不是太醫院毫無辦法,而是用的人不得心。
畢竟,他曾經命人來「請」自己卻不得,后又親自往寧康宮見,偏她暈厥了。求而不得,皇帝如何能夠甘心?
可是他畢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種自傲矜貴的心性,先前「一而再」,已經是破格逾矩了,絕不會自降身份地「再而三」。
正嘉不肯自降身份,又見不到想見之人,偏以他陰沉難測的性格,這種心思他絕不會對任何人提起。
那股惱火無處可宣洩,太醫院跟那些近侍的人自然首當其衝地遭了秧。
幸而郝宜也是正嘉的心腹,隱約窺知了幾分他的心意,這才悄悄地派了小太監來知會薛翃。知道以薛翃的冰雪聰明,必會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
甘泉宮。
司禮監的幾位:齊本忠,田豐,郝宜,張相,陪著幾位內閣的輔臣,正議事完畢。
輔臣們跪別皇帝,起身退出內殿,在肅殺的天色里,輔臣們大紅錦繡的官袍顯得格外醒目,猶如一朵朵莊重的紅雲般,搖搖擺擺,威儀赫赫地下台階往外而去。
突然,為首的顏首輔抬眸掃了一眼遠處,旁邊緊隨其後的許閣老也發現了,一怔之下,掃向身側的戶部侍郎高彥秋。
顏首輔沒有說話,許閣老笑了笑:「那位……女冠子打扮的,是否就是高侍郎先前隨著張天師出家的那個小孫女兒?」
高彥秋原先在御前內閣會議里吃了癟,當然沒有心情四處打量,聞言抬頭,果然看見遠處,有一道纖弱的身影,由一個小太監陪著,往這邊走來。
高彥秋皺皺眉,心情雖然不佳,但許閣老資歷跟官職都比自己高,便道:「大概是她吧,多年沒見,我也認不得了。」
此刻,旁邊的夏太師道:「呵呵,高侍郎該認一認才好,畢竟是自己的親孫女兒啊。而且聽說這位和玉道長可甚是了不得,這才進宮幾天,聽說就已經是宮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厲害人物了。」
高彥秋自然也聽說過,聽夏太師語中帶了幾分譏諷之意,奈何自己輩分官職等等都不如人家,便低頭道:「當初舍了她出家,就沒指望再回來,所以如今竟形同陌路,不管她怎樣厲害,橫豎跟高家是沒有任何干係了。」
為首的顏首輔聽他們三人說到這裡,才一笑道:「其實太師說的也不乏道理,如今皇上推崇陶真人,不顧群臣反對要在宮內設羅天大醮,將來……這位和玉道長,不知又有什麼了不得的造化呢。」
高彥秋位份最低,只得任由他們三個說著,無法還嘴。
幸而在場的還有一個人。
高彥秋便轉頭看向身後一直沒有出聲的那位閣臣道:「太舒,咱們還得趕緊回去,把賬目再對一對,這很快就要年下報賬了,要再給皇上斥責,別說戶部跟你們兵部,連內閣也跟著臉上無光。」
原來四人身後還有一位,卻是內閣的候補閣員,原先內閣還有一位是兵部尚書石溪,只是最近石尚書病重,所以由兵部侍郎虞太舒補任。
算資歷,虞太舒曾是高彥秋的門生,也是內閣里唯一能任由高彥秋呼喝的人了。
聽了高彥秋如此說,虞太舒道:「是。」他的聲音平和清正,相貌儒雅端莊。頭戴壓金線的忠靖冠、身著大紅官袍,越發襯的五官鮮明,眉目清俊,身材挺拔,風度翩翩,乃是當朝有名的美男子。
高彥秋見他眉眼低垂地答應了,心裡才有些滿意,便對其他三人道:「三位閣老,下官先行一步。」
說著大袖一甩,昂首挺胸地去了,身後虞太舒也向著顏首輔,許閣老跟夏太師一一行禮,這才隨著而去。
剩下三人面面相覷,許閣老笑道:「高大人好像不大高興啊。」
顏首輔道:「多少年了他還是這個脾氣,怪不得一直在侍郎的位子上爬不上去,他的弟子都跟他平級了,他還是這幅牛脾氣。」
夏太師哼了聲,卻只看著那道越走越近的身影:「兩位大人,這位和玉道長好像是來面聖的。你們對此有何看法?」
顏首輔深邃的目光掃向前方:「皇上喜歡,做下臣的能有什麼看法。」
許閣老也笑了笑:「是啊,而且聽說這位道長的醫術是最好的,也許是為了皇上的頭疼之症?」
夏太師道:「太醫院的人都死絕了嗎,需要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
顏首輔眯起雙眼,意味深長地說道:「醫道講究『對症下藥』,這主治大夫若是中意,也算是另一種『對症下藥』吧。」
顏首輔跟許閣老對視一眼,眼中都帶幾分笑意。
方才進宮的時候,他們已經聽說了康妃的御貓給毒死、康妃告狀未果的事。想必夏太師脾氣暴躁跟此有關。
夏太師哼了聲,率先下台階往前走去,身後許閣老便攙扶著顏首輔:「您小心慢行。」
正薛翃從另一側拾級而上,她自然也看見了這幾位當朝最位高權重的大人。而那小太監也多嘴地說:「道長,您看,您的祖父高大人也在。」
薛翃回頭,順著他的指點看去,卻意外地跟另一個人的目光對上。
幾位太醫都沒見過薛翃,乍看之下,都驚呆了。就連管葯弟子跟幾個小道士,雖無數次見過她,但此刻仍是下意識地屏息靜氣,彷彿呼吸重一寸都像是冒犯。
薛翃自院門處走了出來,向著幾位太醫微微頷首,才又對管事弟子道:「木心,葯簿里可有天雄,巴戟,續斷,蟾酥,玄參,百葯煎,紫河車。」
叫木心的管事弟子忙道:「是是是小師姑,弟子記得都有的,會立刻再確認一遍。」
薛翃淡淡道:「好,你師父還沒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