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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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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太監忙回身, 不知他還有何旨意, 卻聽正嘉道:「記著是請, 請她來。」


  「是,萬歲爺,奴婢知道了。」


  郝益笑著應了, 才出了養心殿,旁邊田豐湊過來問道:「皇上讓你幹什麼去?」


  「這個你可管不著。」郝益白他一眼,他跟田豐向來不對付, 所以也懶怠理會。


  田豐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 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宮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機深, 便問:「你怎麼知道?」


  田豐得意道:「我當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長在寧康宮把麗嬪娘娘斥責了一頓, 皇上想必是要過問這件事。」


  郝益這才冷笑:「我看未必。」


  於是不理田豐怔住的表情,匆匆往放鹿宮去了。


  郝益來至放鹿宮, 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宮內掌事的大太監,忙來迎著:「公公親臨,可是有要事?」


  郝益問道:「正是呢, 是傳皇上旨意,請和玉道長去甘泉宮。道長在哪裡,快請她出來吧。」


  管事弟子遲疑:「這……」


  郝益道:「怎麼了?難道道長不在?」


  管事弟子才說道:「雖然是在,可小師姑如今正在製藥, 她製藥的時候是不許別人打擾的。」


  郝益忙道:「這是皇上的旨意, 怎能是別人呢?快去告訴。」


  管事弟子見他催促, 只得往丹房而來, 這丹房是臨時用放鹿宮的一處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邊就是儲存藥材的倉庫。


  這會兒已經正午,日色極好,從丹房中隱約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葯香氣,郝太監不由深深呼吸了幾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氣兒。


  管事弟子走到門口,輕輕敲了兩下:「小師姑,是皇上身邊的郝公公來傳旨,皇上想召見小師姑。」


  「是請。」郝益在旁邊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請』小師姑過去。」


  半晌,裡頭才傳出薛翃波瀾不驚的聲音:「這一爐葯才送入,我要親自看著。」


  管事弟子回頭看向郝益,郝太監著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長,這葯雖然要緊,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違拗不得的啊,您別為難奴婢們啦。且快請出來,跟奴婢去面見皇上吧?」


  又過片刻,裡頭毫無動靜,郝益是最忠心於正嘉的,幾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門,可想到正嘉那個「請」字,既然如此有禮,人家不肯答應,似乎也不好用強。


  正在遲疑,門縫裡突然有一張紙遞了出來,管事弟子忙雙手接過,打開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過來瞧了眼,卻見上頭只寫著一個字,卻跟今日的事風馬牛不相及,頓時也懵懂了。


  屋內薛翃淡淡說道:「勞煩公公將此物轉交皇上。」


  郝益捧著那張紙:「這是何意?」


  「你們不懂不打緊,皇上會懂的。」裡頭的聲音仍是一片寧靜。


  郝益猶豫了會兒,有所得終究比一碗單純的閉門羹要好些。於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便拿了那紙回甘泉宮。


  田豐仍在門口等著,見他獨自一人悻悻而歸,很是震驚:「和玉呢?怎麼是你一個人回來?」


  郝益因沒有完成差事心裡忐忑,便沒好氣兒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著那張紙進內去了。


  郝益到了養心殿內,跪在地上,說了和玉正在製藥煉丹之事。


  正嘉臉色淡淡地莫測高深,不見喜憂。郝益最怕主子是這幅表情,因為你永遠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還是風和日麗。


  郝益咽了口唾沫:「這是和玉道長命奴婢呈給皇上的。」說著把那張紙高高舉起。


  正嘉將那張紙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居然是個「林」字,字跡清逸雋秀,未見其人,先見這一筆字,已經知道是個難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著那個「林」,片刻又問道:「她可說別的了?」


  郝益揪著心忙道:「奴婢看見這個字,很不懂,就問和玉道長是什麼意思,和玉道長說,『你們不懂不打緊,皇上會懂的』。」


  正嘉濃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閃爍,走到桌邊把那字紙放下,又端詳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鐘時候,正嘉突然靈機一動,竟失聲笑道:「好個冰雪聰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動也不敢動,突然聽了這句,語聲親昵,且笑聲朗朗歡快,顯然皇帝是很開心的,那顆懸著的心直到現在才算放下。


  正嘉脫口一句,也自覺對「仙長」似乎太狎昵了,於是咳嗽了聲,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張真人的親傳弟子,這份心思七竅玲瓏,真真難得。」


  郝益大著膽子問道:「皇上……這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奴婢想破了腦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嗎?」


  正嘉道:「和玉說朕會懂,朕當然不會辜負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許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說完,便提筆在旁邊一張空白紙上緩緩地寫下一行字。


  「你過來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見寫得是:不到黃昏夢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無所知。正嘉的心情極好,笑著啐道:「你這蠢笨東西,要是你師父在這裡,必然就會懂……」說了這句,卻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點著那行字道:「看清楚,黃昏為『夕『,林夕為『夢』,沒有了黃昏,就是夢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卻又道:「主子,不知這句話是何意?」


  正嘉皇帝說道:「你先前說了和玉在煉丹,她的丹藥,必然還要耗費半天時間,直到黃昏時候才能出爐,也只有在那時候她才能得閑跟朕相見,明白嗎?」


  郝益忙跪在地上,滿心歡悅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聖明。」又道:「看樣子還是和玉道長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說我們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這個中天機呢。」


  正嘉因為看破字謎的機關,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發覺著這小、咳,道長難能可貴,能出字謎不算太難,難的是她敢對朕出這字謎,更難的是她竟篤信朕會猜出來,好極了,這樣蘭心蕙質七竅玲瓏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

  這日,郝太監盯著放鹿宮,果然,就在黃昏戍時將至的時候,丹房的門才緩緩打開。


  綠雲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時,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個匣子遞給綠雲道:「這裡頭是新煉製的保命丹六顆,你拿去交給……」


  這句話未曾說完,卻又道:「罷了,我親自送去寧康宮。」


  郝益在旁等著,見狀忙道:「道長,您給皇上的字謎皇上已經解出來了,可是這時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誤。」


  薛翃道:「我是要去寧康宮再看寶鸞公主的病情,看過之後,還須沐浴更衣,再見皇上。想必皇上為人父,必會體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擔心,皇上會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來也沒見過這樣的女子,也許是因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見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寧康宮,先前在丹房內大半天,耗神耗力,本來需要好生休息,但因為記掛著寶鸞的病,所以要親自把葯送過來,讓她早點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養生息。


  早上到寧康宮,宮內是一副古舊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來,卻儼然已經有些改頭換面了。


  各色陳設煥然一新,寶鸞公主的被褥等都換了新的,而且寢殿內居然還生了炭爐。


  就連先前給薛翃斥責的那老嬤嬤也消失不見,換了兩個看著有些謹慎老成的。


  薛翃並不覺有什麼寬慰,這樣的變化,更加證明了先前麗嬪是故意怠慢寶鸞,放縱下人,而她一個妃嬪,若無靠山,當然不敢如此放肆。


  寶鸞已經睡下了,側身向內躺著,薛翃不忍將這孩子喚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會兒。


  那伺候的嬤嬤因見識過她的厲害,又給麗嬪叮囑過,不敢怠慢,陪著笑說道:「公主先前服了湯藥,精神好多了,仙長不必過於憂慮。」


  薛翃猶豫了會兒,看看旁邊捧著匣子的綠雲,突然說道:「綠雲。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這裡幫著他們照看公主。」


  綠雲愕然片刻,終於道:「是。」


  其他寧康宮的嬤嬤跟宮女們也同樣心中驚愕,卻都不敢出聲。


  薛翃從匣子里取了兩顆丸藥交給綠云:「等公主醒了,讓她服一丸,期間斷不可缺了人在跟前,兩刻鐘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這一顆,等明兒我來看過了后再用。」


  綠雲答應了。薛翃漠然環顧周圍:「你們也都仔細,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無上功德。」


  眾奴婢紛紛應聲。


  薛翃吩咐完畢,實在勞累,便又交代了綠雲幾句,便帶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將到殿門的時候,麗嬪一行人從外而入,迎面見了,麗嬪笑道:「和玉仙長果然是盡心儘力,我以為你要明日才得過來呢。」


  薛翃回頭,只默默地打了個稽首。


  麗嬪身邊卻還有一位年輕的宮妃,正是李昭儀。


  這是三年中升上來的新人,薛翃竟不認得。


  麗嬪道:「白日得了仙長的點化,本宮細細把寧康宮查了一遍,果然發現有些不盡心的地方,於是把他們狠狠斥責了一頓,現在看著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來給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盡到心便好,麗嬪娘娘發了善心,這是好事。」


  麗嬪聽出她話帶機鋒,卻仍只說道:「我們雖然有心,卻到底不如仙長聰慧,以後若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還請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懶怠跟她多說,邁步出門。


  挪下台階,實在累的很,便靠在旁邊的石獅子上暫時歇息。


  石頭冰涼,薛翃卻不以為意,雙眸微閉,暗自調息。


  直到寧康宮裡傳來麗嬪氣憤的聲音:「她以為自己是誰,敢明目張胆地把人留在這裡了?是要監督本宮嗎?」


  薛翃眉頭一皺,緩緩睜開雙眼。


  卻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宮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時已至,當中一位丰神俊朗,雖是尊貴的天潢帝裔,卻又有仙風道骨的態度。


  「不到黃昏夢未成,如今已是黃昏至。」聲音溫和淡然,卻難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帶著很淺的笑意,目不轉瞬地凝視著靠在石獅子旁邊的那道嬌小而脫俗的身影。


  陶玄玉的弟子也發現了恭候門口的內侍,忙去稟告,陶玄玉卻不為所動,直到郝益親自碎步跑到車駕邊,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來接迎真人天師。」


  「有勞,」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於坤地,順乎天,應乎人,聖主兌澤,公公不必在此多禮,還是趕在吉時來到之前,速速跟真龍天子見面吧。」


  郝益對這些易經八卦之類的一無所知,聽他出口成章,莫測高深,當即忙躬身領命,轉身頭前開道。


  車駕浩浩蕩蕩,進了永安門,沿著中通大道往皇宮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們圍觀,見有道家法器,威儀不凡,又看那坐轎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雖看不清五官,給那雲錦薄紗帘子映襯,卻也頗有一種人在雲端,仙風道骨的氣度,都紛紛地打聽是什麼來路,有知道內情的,就合掌禱念。


  車駕到了路口,突然間聽到一聲銅鑼敲響,十分突兀,把在轎子里的陶玄玉都驚了一顫,幸而隔著轎簾,沒有人察覺。


  這會兒,便聽得路邊有行人說道:「午時將至,這俞蓮臣怕是要人頭落地了。」


  另一個說道:「亂臣賊子,有什麼可憐憫的?他居然敢帶領部屬造反,就該千刀萬剮,誅滅九族!不過聽說他是孤家寡人一個,當初給薛將軍收留的孤兒,倒是便宜了這廝。」


  「我聽說俞蓮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們不記得了嗎?當初端妃娘娘給凌遲處死,後來薛老將軍暴病身亡,有人說老將軍是給人害死的,也有人說老將軍是疼惜愛女,嘔血而亡。」


  「不管怎麼樣,都不是俞蓮臣謀反的理由,他這樣做,簡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當忠臣良將,又有什麼用?你們看轎子里的那個人,神氣活現的,他難道能夠定國安/邦嗎?卻給皇上奉為上賓……像是薛老將軍等,卻偏不得善終。」


  陶玄玉正在聽這幾人議論,本不以為意,猛地聽到最後這句,暗中一哼。


  正透過紗簾斜睨著那人,突然間是大弟子蕭西華低低叫了聲:「小師姑!」


  陶玄玉一怔,左側帘子上人影晃動,是他的二弟子葛衣湊近,低低道:「師尊,小師姑不知怎麼,下車往旁邊路上去了。」


  ***

  從薛將軍出事之後,他麾下的大部分將官,或者給繼任的何貫籠絡了去,或辭官,還有一些給以莫須有的罪名逮捕,死於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


  只有俞蓮臣,帶了一支薛將軍的心腹,殺出關外。


  關外是韃靼人的地盤,按理說他們那支軍隊不過百人,有死無生的,所以何貫也並沒當回事,又怕朝廷知道後會責罰自己管束不利,所以最初居然都沒有上奏。


  可後來,俞蓮臣在外,用游擊戰術,連連消滅了韃靼的幾股兵力,這才引起了何貫的注意。


  說來好笑的很,何貫本不想剿滅俞蓮臣。


  激發他想滅了俞蓮臣部的原因,卻是因為韃靼部族首領的請求,要求儘快把這支總是「騷擾」「侵略」他們的明軍撤回。


  這倒也是個理由,何貫就以「率兵謀反」,「擾亂邊境和平」的罪名上奏,表示先前經過他的不懈努力,恩威並施,已經跟韃靼人達成了和平協議,但俞蓮臣居心叵測,擁兵自重,大逆謀亂。


  正嘉皇帝聽聞,自然震怒,便命人將俞蓮臣部拿下。


  經過近一年時間,在韃靼跟朝廷軍力雙重壓迫下,才終於擒住了俞蓮臣,先前押解回京,鎮撫司審訊完畢,定在今日於菜市口斬首示眾。


  俞蓮臣的雙手給鐵鏈鎖住,雙腳亦掛著重重的鏈子,偌大的鐵環上給鮮血染的濕漉漉的,他身著的本是件白色的囚衣,此刻卻看不出本來面目,到處都是血跡斑斑。


  他的頭髮散亂,被鮮血濡染,好幾綹糾結在一起,遮擋了半邊臉,臉頰上亦有新鮮的傷痕,卻依稀仍能看出原本清俊的五官:長眉入鬢,鳳眸微挑。


  若不是圍觀的百姓們知道他是帶兵的將軍,還以為是哪個文質彬彬的飽學儒生呢。


  俞蓮臣盤膝而坐,閉著雙眼,顯得很是安然淡定,他的雙手擱在膝頭,原本修長的手指不知是因為受刑還是先前打仗的緣故,傷痕纍纍,新傷摞著舊痕,難以分辨,左手的尾指甚至都明顯地斷了一節。


  負責押送的,是鎮撫司的精銳,看著他如此神情氣質,心裡倒也不得不佩服是條漢子。


  只是那些不知真相的百姓們,因痛恨謀逆之人,所以在跟隨囚車而行的時候,時不時地會扔些爛菜葉,甚至碎石之類的,鎮撫司的人雖想喝止,但知道俞蓮臣的身份敏感,又是將死之人,便隱忍不語。


  所以一路走來,俞蓮臣額頭身上,不免又多了好些傷處。


  眼見菜市口將到,突然之間,囚車後面一陣騷亂,鎮撫司的人吃了一驚,今日他們負責押送俞蓮臣去菜市口,一路嚴防,就是怕有他的同黨趁機劫人,當即紛紛腰刀出鞘,四顧警戒。


  百姓們微微騷動,目光所至,卻是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


  鎮撫司眾人看清來人,雖不敢放鬆戒備,卻也都心中詫異,原來這追著囚車過來的,竟是個甚是年輕的女冠子。


  沒有戴法冠,滿頭青絲都給一根烏木簪子別在發頂心,卻越發顯出天生麗質的容貌,春山如畫,雙眸盈耀,像是白水銀里點著兩丸黑水銀。


  她通身上下再無任何的裝飾點綴,唯一的亮色,是那點櫻紅正好的唇。但就算素凈到這種地步,卻偏有一種身上微微有光的感覺。


  鎮撫司眾人面面相覷,也是不能出聲。為首的鎮撫司副統領季驍從驚愕中反應過來,忙喝道:「站住,是什麼人?」緊握著刀柄的手,卻下意識地放鬆了許多。


  薛翃不回答,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囚車中的人。


  是,的確是俞蓮臣,衣衫襤褸,渾身是傷,臉幾乎都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但的確是他。


  原本壓抑的眼淚在瞬間撞上了眼眶,薛翃生生地咽了口唾沫,順便把淚也逼了回去,但因為這一層淚光,卻更讓她的雙眸璀璨閃耀,也許是那種注視太過耀眼而熟悉,囚車中閉著雙眼的俞蓮臣,慢慢地睜開眼睛。


  薛翃嘴角微動:「連城。」


  俞蓮臣是薛將軍收留的孤兒,名字也是薛將軍給起的。「蓮」,出淤泥而不染,清白高潔,這名字也是將軍對他的期許,想讓他成為真正的廉潔奉公,利國利民之臣。


  俞蓮臣比薛翃小一歲,人生的很好就佔便宜些,薛翃很喜歡跟他一起玩耍。


  那會兒兩人都還小些,薛翃叫他的名字,總覺著繞口,一來二去,把「蓮臣」叫成了「連城」。


  俞蓮臣也不以為意,就由得她這麼叫了下來。


  這世間也只有薛翃這樣稱呼他。


  此刻,圍觀行刑的百姓們人頭攢動,人聲嘈雜,俞蓮臣不可能聽見這一聲。


  隔著囚車兩人目光相對,俞蓮臣的雙眸給亂髮遮住,薛翃看不清他是何眼神。


  「喂!」季驍瞥見自己身側有一道人影正走過來,心頭一凜,忙又喝道,「你還不讓開?別耽誤了午時行刑。」


  他走前一步,想要將薛翃推開。


  正在這時,蕭西華追了過來,見狀抬臂擋住:「別對我小師姑無禮。」


  季驍微怔,可在這時候他身側那人已經走了過來,看打扮,是宮中的內侍。


  這太監斂著雙手,目光在薛翃跟蕭西華之間逡巡片刻,皮笑肉不笑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啊?跑到這兒跟這反賊……是有什麼親戚關係嗎?」


  季驍眉頭一皺,本想趕在這太監來之前打發了薛翃兩人,如今給這太監盯上,卻是晚了。


  鎮撫司審訊俞蓮臣,便是想讓他招認同黨都有誰,俞蓮臣卻實在是個硬漢,從始至終,不管用什麼酷刑只是冷笑而已。


  鎮撫司如實上報,說並無同黨,可宮內卻有不同的意見。這內侍太監名為田豐,今日隨行監斬的,心思最為歹毒。


  就在季驍覺著這兩個道者處境不妙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無量天尊」,從背後傳來。


  眾人回頭,卻見身後有一堆道者,簇擁著當中一人,緩步而來。


  在這人身邊另有個內侍,卻是宮內的郝宜郝公公。


  這被眾人簇擁的,自然就是陶玄玉了,他身上穿著的是蜀中特送的錦紋雲緞,雪色不染纖塵,散發著淡淡珠光,外罩著同玄色的天絲紗道袍,據說一整件衣裳所費的布料,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團在手心,輕若無物,巧奪天工。


  頭頂所戴,卻是正嘉皇帝親賜的沉水香法冠,佩戴在身上,每時每刻都有奇香隨身。


  陶玄玉常年修道,被弟子們侍奉朝拜,所謂居移氣養移體,自練得身形如鶴,氣質脫俗,又加上他本就生得長眉細目,清秀超逸,三綹長髯飄飄更添了幾分仙氣,讓人一看,便心生敬慕膜拜之心。


  那攔路的太監田豐,跟隨行陶玄玉身邊的郝宜是認得的,也知道他今兒是去辦迎接陶天師的差事,如今見他畢恭畢敬地陪著陶玄玉而來,當即忙換了笑臉,躬身道:「不知道是天師駕到,奴婢失禮了。」


  陶玄玉見他倒也恭敬,淡瞥了一眼,卻並不予理會,只嘆道:「怪不得貧道進城以來,總有些悶滯不快之感,原來應在這裡。」


  他自顧自地看向薛翃,道:「和玉,多虧了你發現的早,不然的話就大錯鑄成了。」


  薛翃見他來到,又聽了這句,便退後一步:「還請師兄慈悲,禳解了這宗災禍吧。」


  他們兩人這一對一合,田太監跟郝太監都怔住了。


  郝宜忙道:「天師大人,您、您指的是什麼?」


  陶玄玉眉峰一蹙,淡淡道:「我先前說,本來算到今日乾天入於坤地,順乎天,應乎人,上兌下澤,利於聖主,但是,是誰選的這日子殺人?」


  田太監忙道:「這、這是謀逆的重犯,是皇上親自批朱准予今日午時三刻斬首示眾的。」


  陶玄玉道:「哼,聖主未必就喜歡選在今天,可知此人身上帶煞,今日午時若沖了他的煞,便影響了兌澤之象!更加不利於聖主,速把他帶回原來所處之地,擇日再做打算。」


  郝宜愣了愣,忙道:「還不快聽天師的?」


  田豐卻道:「天師!這是皇上旨意要殺的人,如今退了回去,豈不是違背了聖旨?」


  郝宜道:「天師已經算出今日若殺俞蓮臣,便對皇上不利,你這樣阻攔,豈不是想坐視看皇上被煞氣所沖嗎?」


  田豐語塞:「話雖如此,但如果皇上追究起抗旨之罪,誰來承擔?奴婢可是承擔不了。」他不懷好意地瞪著郝宜。


  郝宜跟田豐雖同是內侍,向來兩人卻很不對脾氣,郝宜聽他像是要把鍋推到自己身上,一時生氣:「你!」


  正爭執著,卻聽陶玄玉仍是淡然不驚地說道:「爾等不必憂慮,這件事貧道會親自向皇上稟明。」


  郝宜聽了,便對田豐道:「你聽見了?道長自有主張,我們為皇上辦事,本是一切都要以皇上的安危為己任,你卻先想到抗旨之罪怕自個兒擔干係,膽小如鼠,哼!」


  田豐回瞪看一眼,又對陶玄玉陪笑道:「有天師的話,奴婢自然是放一百二十個心呢。」說著便對季驍道:「季統領,天師的話你也聽見了?還是把人先押回鎮撫司吧?」


  季驍暗鬆了口氣,卻不動聲色道:「遵命。」


  田豐斜睨俞蓮臣,冷笑道:「可讓你這反賊再多活一日。還不感謝天師法駕?」


  囚牢中,俞蓮臣看向陶玄玉,半晌,仍是閉了雙眼,一言不發。


  田豐喝道:「逆賊就是逆賊。不知好歹。」


  陶玄玉身後站著的薛翃,她已經不敢再同俞蓮臣對視了,如果再多看一會兒,很怕自己會忍不住露出馬腳。


  ***

  而就在陶玄玉「禳解」的時候,在中通大街旁邊最高的酒樓月華樓上,有兩人立在欄杆前,把這一幕看了個清楚分明。


  其中一人望著囚車倒回,說道:「看樣子今兒是殺不成了。」


  另一人道:「怪得很,這陶天師一進京,怎麼就攔著殺俞蓮臣?」


  先前那人的目光,此刻早從陶玄玉身上轉到他身後那道嬌小的身影上,陰鷙的眼神在薛翃清冷的容顏上徘徊片刻,問道:「那個女冠是誰?」


  因為保命丹的藥性特殊,煉製其實需要至少三天的時間,只是薛翃想寶鸞儘快服用,身體能夠儘快好轉,所以便一刻不離地守著,以確保每一步都不會有錯漏。


  這具身體本就虛弱,自然禁不起這樣的折騰。方才在石獅子上趴了趴,幾乎就想在瞬間放下一切,徹底睡過去了事。


  沒想到就在這般毫無設防的情況下,正嘉竟然出現了。


  薛翃抬頭,但眼前所見,只有一個高挑的朦朧暗影。


  宮道兩側的燈籠已經點燃了,太監手中也挑著龍興燈籠,薛翃微微凝神,發現那個人的眉眼熠熠地沉浸在光影之中,一如既往,毫無改變的樣子。


  可她眼前突然出現在行刑那日,給綁在柱子上,四肢都僵硬無法動彈,眼前那遮天蔽日的血紅色,那種血紅,瞬間把正嘉的身形也淹沒在內。


  沒有任何預兆,薛翃往後跌倒。


  正嘉皇帝吃了一驚。


  他本能地踏前兩步想要將人扶住,卻有個身影更快地趕到,搶先及時地將薛翃扶抱住。


  ***

  薛翃深知正嘉的性子,他的心意已動,就絕不會收斂退縮。


  丹房內聽郝宜來請,薛翃不肯從命,一自然是為了丹藥,二卻是因為深知正嘉的脾氣。


  正嘉甚是推崇方外的修道之人,既然讓郝宜來請,可見是對和玉也起了興趣,就算她不肯去,對正嘉而言也絕非忤逆抗旨,何況她寫了那個字。


  那是投其所好。


  正嘉雖沉迷道術,卻是個極聰慧的心性,之前薛翃伴駕,他便經常寫些字謎,發給朝臣,或者寵妃,薛翃最解他的意思,別人不懂的,往往她會解答,所以正嘉也對她格外另眼相看。


  甚至有一次對她說道:「愛妃才是朕的解語花,不像是何妃,真是辜負了好名字。」


  當時的淑妃就是何雅語,薛翃笑道:「淑妃在這些上面雖然等閑,心思還是很玲瓏精細的,比如皇上前日咳嗽了聲,淑妃便立刻叫人燉了雪蛤百合湯給皇上潤肺。臣妾看似精巧實則駑鈍,心裡畢竟缺乏算計。」


  正嘉那會兒將她摟入懷中,帶笑說道:「你要什麼算計,朕就愛你這般天然嬌憨,有朕在,你也不需要算計什麼。」


  薛翃那會兒是為了後宮和睦,免得正嘉的話傳到淑妃耳中去,引淑妃不高興。所以在正嘉面前為她說好話,沒想到這句卻是一語成讖的意思。


  可是經過三年的沉澱,她居然還是有些無法面對這個人。


  一想到那日黃昏正嘉若隱若現的眼神,那股撕筋裂肉般的慘痛如此鮮明的浮現。


  聽冬月說起,那時她暈厥的時候,是蕭西華及時趕到,陶玄玉卻仍在布置羅天大醮禳除邪祟之事,不曾回來。


  西華將她帶回了放鹿宮,正嘉皇帝則派了郝宜在放鹿宮觀察侍候,先前太醫們來看過,無非是說她身體虛弱,又加上耗神勞力,需要好生調養歇息,如此而已。


  薛翃醒來的時候已經寅時將過,西華見她醒了,便道:「小師姑,你不要太過勞累,好歹要照看好自己,別叫人太擔心了。」


  薛翃道:「你不在你師父身邊,怎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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