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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 102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訂閱哦~么么噠!  三年不見, 當刮目相看, 當初薛翃還是寵妃的時候, 這位麗嬪娘娘, 還是總往她雲液宮跑去奉承的麗美人, 沒想到如今已經位列九嬪了,看樣子, 這三年裡她的腿跑的也定然很勤,只不過大概是往梧台宮何皇后那邊去奉承了。


  眾太醫不禁也都臉色忐忑。


  地上那跪著的伺候嬤嬤, 聽見一聲「麗嬪娘娘到」, 彷彿得了依仗,臉上驚慌失措的表情褪去不少,她看一眼薛翃,眼裡流露出有恃無恐之色。


  這會兒麗嬪已經在五六個宮女嬤嬤的簇擁下走了進來, 她生得人如其名, 艷麗嬌美, 且又盛裝華服, 看來氣勢非凡,比先前當美人的時候出息多了。


  麗嬪看了一眼在場眾人,太醫們跟伺候公主的宮人們紛紛行禮。


  只有薛翃伶仃立在原地,鶴立雞群。


  麗嬪皺眉:「你是何人?」她其實早就聽說了太醫們領著和玉道長來給寶鸞公主看病, 此刻卻故作不知。


  薛翃僅僅單掌當胸微抬,道:「貧道和玉, 稽首了。」


  麗嬪見她竟不行禮, 不過又想她身份特殊, 畢竟不便發作,便耐著性子問道:「你就是跟隨陶天師進宮的和玉道長,果然生的不俗,你不在放鹿宮,如何到這裡來了?」


  旁邊陳太醫因自忖是自己攛掇的,怕給薛翃落了不是,便道:「回娘娘,和玉仙長的醫術高明,微臣便請她來為公主殿下請脈,或可有助於公主的病情。」


  不料麗嬪正要尋他們的錯處呢,聽了這話,即刻冷笑起來:「你是宮內的太醫,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直說換人,可不許自作主張的叫什麼別的古古怪怪的人來給公主看病,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你擔待得起嗎?」


  陳太醫忙跪地。


  薛翃聽到這裡,看向麗嬪,正麗嬪也瞥向自己,這擺明是在殺雞給猴看,指桑罵槐。


  薛翃便道:「娘娘所說古古怪怪的人,可是指的我嗎?」


  麗嬪笑道:「這當然不是,道長是跟隨陶真人法駕的,宮裡誰不給三分顏面。」


  薛翃不動聲色道:「既然不是說我,那陳太醫就不必跪了,我也仍舊能給公主治病,娘娘可是這個意思?」


  麗嬪一頓,勉強笑道:「雖然不是說道長,但也要給他們一個教訓,免得他們以後再自作主張,胡作非為。畢竟他們是宮內的太醫,自己不思量著精研醫術,為皇上分憂,卻總想著依仗別人,這如何了得,難道他們的俸祿也要給別人嗎?」


  薛翃說道:「太醫這樣做,也是為了公主的病,不管找誰,只要能治好公主,就是為皇上分憂了。倒是麗嬪娘娘,聽說公主是皇上交付娘娘照料的,按理說,娘娘當擔起做母親的職責好生照料公主,可是自打娘娘接手以來,公主的病連著兩年多不見好,反而越發重了,娘娘可盡到自己的職責了?」


  「你、你在質問本宮?」麗嬪無法相信。


  「質問不敢當,只是因為娘娘方才的話,貧道不由就想多了,」薛翃道:「照娘娘的意思,陳太醫治不了公主,就該直言換人,那麼娘娘把公主看的病情危殆,衣食不周,娘娘為什麼不主動跟皇上開口,讓能善待公主的妃嬪照看公主呢?」


  麗嬪語塞,變了臉色道:「你是在說本宮虐待了公主?她的病,本宮不知多上心,需要你這才進宮的方外之人來挑本宮的不是?」


  太醫們聽著兩人針鋒相對,臉色發白。


  薛翃眼神冷冽,聲音卻如玉石琳琅:「如今天色已冷,可看公主的衣著卧寢之具都十分的單薄,對一個病人來說如何能夠禦寒!而且公主雖然病中,但從脈息上看來,也有飲食不調之症,這不叫虐待,難道還是善待了?——醫者父母心,貧道看不過去,自然要說。」


  麗嬪胸口起伏,再也無法維持先前高貴的儀態,放聲呵斥道:「你、你好大的膽子,仗著陶真人給你撐腰,敢對本宮如此不敬!」


  薛翃冷笑:「我敬天敬地敬三清,不知麗嬪娘娘是哪一位。」


  麗嬪從沒受過這種羞辱,本以為三言兩語就能打發了這才進宮的小道姑,卻沒想到差點把自己打發。


  她惱怒至極,看向旁邊的嬤嬤:「你們都是死人?看本宮給人欺辱?」


  只可惜眾人也都是些拜高踩低的主兒,見薛翃言辭犀利,鋒芒畢露,哪裡敢靠前,只有一個心腹嬤嬤眼珠一轉,道:「道姑這話是不是有些太過了,什麼敬天敬地敬三清,難道、您見了皇上,也不知恭敬嗎?」


  薛翃冷哼道:「你們是什麼東西,也配在此攀扯皇帝,你們能跟皇帝相提並論?」


  一句話,乾淨利落地把滿屋子裡的人的嘴都堵住了,鴉雀無聲。


  薛翃眉眼冷冷地,跟幾位太醫道:「這裡的事了了,我也該回放鹿宮。寶鸞公主的病我既然接手,便會直到她好起來。」說這句的時候,便掃向麗嬪眾人。


  「你說什麼?」麗嬪聽到這裡忙道:「你擔保公主的病會治好?如果有差池,你可怎麼說?」


  薛翃道:「不知娘娘指的是什麼差池?」


  麗嬪咬了咬唇,終究沒有說出口。


  薛翃冷笑道:「你若是指的公主會不幸殞命,那我就賠一條命給她。」


  陳太醫嚇得要勸阻:「道長……」


  薛翃一抬手,示意他停口。


  麗嬪又氣又恨,卻毫無辦法,只得咽一口唾沫問道:「你此話當真?」


  薛翃道:「各位太醫都在跟前,天地三清作證,貧道從不打誑語。」


  麗嬪咬牙,正要再放兩句狠話,薛翃走近一步,仔仔細細打量麗嬪。


  麗嬪給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的心中發寒:「你盯著本宮幹什麼?」


  薛翃道:「貧道有兩句話奉送娘娘,從你的面向上看,一來缺乏祖蔭,二來又少福德,能夠位列嬪位,已經是難能可貴,可惜德不配位,必招災禍,若還不知修心修性,積善積德,只怕你的禍患就在眼前了。」


  薛翃說罷,玄袍大袖一揮,邁步出門。


  身後,眾太醫也忙唯唯諾諾告退,麗嬪給薛翃方才幾句話震懾,整個人呆若木雞,竟沒在意別的。


  地上那伺候嬤嬤見人都走了,忙上前乞求麗嬪道:「娘娘要救救奴婢,那道長說要把這裡的事跟皇上稟明,到時候奴婢就沒命了。」


  麗嬪回過神來驚問:「你說什麼?」


  嬤嬤道:「奴婢只是話回的怠慢了一句,她就不依不饒,說奴婢小看了真人之類的話,奴婢冤枉啊。」


  麗嬪滿肚子火正無處發泄,聞言怒道:「怪不得這小道姑對本宮這樣不客氣,原來是你得罪了她在先,你難道不知道,陶真人是皇上發了兩道聖旨才請了來的,何等敬重,你敢不把他的人放在眼裡?混賬東西,你也是宮裡的老人了,這麼不知進退。活該!」


  嬤嬤嚇得委頓在地。


  麗嬪喝道:「你還滾出去!」


  那嬤嬤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麗嬪揉揉額頭,喃喃道:「這宮裡是要反天啊,才進宮兩天不到,就打本宮的臉,這口氣難道就這麼咽下了?哼,小小的一個道姑,以為自己是誰!竟然還敢詛咒本宮!」


  心腹嬤嬤道:「娘娘,這兩年娘娘是奉太后命令看管著公主的,如今突然有人插手,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太后?」


  麗嬪焦慮道:「太后近來身子不大安泰,懶怠見人,我也不好貿然就去長春宮打擾,免得弄巧成拙,起駕,去梧台宮。」


  ***

  且說薛翃離開寧康宮,心緒難以寧靜。


  她本不捨得離開寶鸞公主,也很想再進內殿探視,但是麗嬪等人在側虎視眈眈。


  且她今日已經破例,幸而仗著這個身份,應該不會引人疑心。


  如今只快些思忖如何儘快將寶鸞的身體調養妥當就是了。


  但是想到那孩子瘦的一把骨頭,且又養成了畏懼膽怯的性子,幾乎讓薛翃忍不住潸然淚下。


  她埋頭而行,正將拐彎之時,冷不防對面有個人悄無聲息地出現。


  薛翃收勢不住,額頭在他胸口的飛魚服上撞了一下,精密的刺繡金線蹭過,微微地有些火辣辣地。


  薛翃最忌諱跟人肢體接觸,忙後退一步,抬頭看時,才發現對面站著之人身形高挑,臉容清俊,氣質偏冷郁,竟是錦衣衛指揮使江恆。


  為寵妃的時候薛翃之前見過幾次江恆,他是正嘉皇帝的心腹,為人陰沉縝密,性情狠厲,簡直就像是更陰柔些的正嘉皇帝,他掌管著鎮撫司,統領錦衣衛,手底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跟血腥。


  之前薛翃陪侍正嘉的時候,曾跟江恆打過幾次照面,每次見到他,心都會涼颼颼地,不敢稍微怠慢。


  如今「再世為人」,但面對這位煞星,卻也是不願跟他多打交道。


  當即打了個稽首,低頭欲去,江恆卻道:「仙長急匆匆的,是往哪裡去?」


  薛翃垂著眼皮:「正要回放鹿宮。」


  江恆嘖了聲,道:「咦,仙長的額上紅了一片,是給我撞得嗎?」


  薛翃因一刻心神不屬,並沒有留意,卻見江恆邁步上前,抬手在她額前按落。


  「江指揮使!」薛翃脫口而出,抬手一擋。


  江恆站住,兩隻眼睛瞟向薛翃的臉上,若有所思地問道:「仙長、知道我是誰?」


  給他那冷血動物般的眼神無情地瞥過,薛翃的心都冷悸了,瞬間的窒息,然後她回答:「指揮使大人,不是身著官服嗎。您的大名,我也曾聽說一二。」


  江恆一笑:「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仙長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呢。」


  薛翃因寶鸞之事心緒紊亂,一時忘了自持,差點露出馬腳。且江恆又非尋常之人,於是低頭道:「貧道先行一步。」


  她正要走,江恆突然說道:「仙長可跟那逆賊俞蓮臣認識?」


  ——他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心頭猶如冰水蔓過,薛翃僵住。


  她明明知道自己該頭也不回地走開,可聽他這樣一句,如有無形繩索捆住了她的雙腳。


  江恆目不轉睛地盯著薛翃的臉,彷彿不會錯過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薛翃強令自己鎮定,心緒飛轉,直到突然想起來:當日她才進京,當街攔阻俞蓮臣的囚車,那囚車是鎮撫司負責押送,要麼是鎮撫司的人稟告了江恆,要麼……是他當時也在場,在某個自己看不見的地方。


  薛翃淡淡問道:「指揮使為何這樣問?」


  江恆笑道:「天師法駕攔住了俞蓮臣囚車,此事誰人不知。」


  薛翃道:「既然如此,指揮使當然也該明白師兄所說地煞之災,何必問我。」


  江恆道:「畢竟是仙長先攔的囚車啊。」


  薛翃淡瞥他道:「指揮使還有別的事嗎?」


  江恆挑了挑眉:「對了,仙長既然能預測地煞之災,那不知會不會算到我今日入宮的意圖呢?」


  薛翃皺眉,江恆笑道:「好吧,不瞞您說,皇上不肯殺俞蓮臣,可也沒有放他,還要我們好好地看管著,只是昨兒開始,這逆賊突然病倒了,奄奄一息的……」


  薛翃不禁屏住呼吸。


  江恆道:「你說他死了吧,豈不是違背了天師的好意?所以今兒我進宮來,特給他請太醫。」


  竭力剋制著,薛翃平靜問道:「可知道是什麼病嗎?」


  江恆道:「身子一陣兒冷,一陣熱,倒像是瘧疾。如果真是這個病,可就麻煩了,他不死,也得讓他死啊。」


  瘧疾極為兇險,且是能傳染的,一旦有人患病,必須立刻隔離,無人照料的話,很快就會脫水而死。


  薛翃目光涌動,幾乎忍不住就要脫口而出,江恆盯著她,好像也在等待著什麼。


  從門外的乾冷空氣中步入室內,正嘉皇帝把衣袖微微一揚,走到正前方的紫檀雕雲紋藤心椅上落座。


  郝宜領了兩個小太監入內,跪地舉了龍洗伺候他洗手,卻換另一盆凈面。正嘉把擦了臉的帕子往郝宜身上一扔,這才往圈椅里一靠,長長地嘆了口氣。


  按照平日的章程,這會兒皇帝還會換一身衣裳,意思是把外頭的凡塵都撣去,可是今日皇帝的興緻顯然不高,竟然沒有動的意思。


  郝宜將他擦臉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不妨給正嘉看見,因道:「你幹什麼?」


  郝宜恭恭敬敬道:「主子的東西,奴婢自然要好好收起來。」


  正嘉道:「你想要,有多少乾淨的用不了,何必畏畏縮縮拿這個。」


  郝宜笑道:「其他沒用過的雖有無數,只是沾了主子仙氣的卻更是難得了,奴婢不是畏縮,是怕主子捨不得給。」


  正嘉才給他說的笑了起來:「混賬,跟在朕身邊這兩年,倒是學會了幾分說話。」


  郝宜道:「主子不嫌奴婢口拙心笨,許奴婢在身邊,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正嘉哼了聲,復又仰頭閉眸,彷彿養神狀。


  郝宜見狀推開幾步,走到那紫檀木的剔紅龍紋小香几旁邊,掀開龍泉窯青釉刻花繩耳三足爐,看裡頭的百合香燃的如何,不妨正嘉說道:「這香聞著甜的膩歪,不要這個了。」


  郝宜忙答應了,招手叫小太監來,將那三足爐捧了下去,又揣摩著他的意思道:「主子不喜歡太甜膩的,那……不如就用振靈香?」


  正嘉仍閉著眼睛,並不言語,但郝宜卻看見他眉峰輕微地皺了皺,郝太監的心跟著一揪。


  郝宜就在這點上不大好,常常難以猜准正嘉的心意,如果換了鄭谷,此刻早把皇帝可心的香拿來了,哪裡像是他這樣心思忐忑,無法料定。


  可如果再猜錯,必然會引得皇帝不快,正在郝宜不知所措的時候,有個小太監在門口一探頭,向著他悄悄地比出了一個手勢。


  郝宜見狀,心頭大喜。不料正嘉沉聲哼道:「你跟誰鬼鬼祟祟的?正經事情辦不好,就會做這種上不得檯面的!」聲音里果然帶了幾分怒氣。


  郝宜忙跪地下去:「回主子,其實、其實他們是想進來稟告,又怕打擾了主子。」


  「稟告什麼?」正嘉越發不快。


  郝宜把心一橫道:「是……是和玉道長、來求見主子,只不知主子肯不肯宣她進見。」


  就在提到「和玉」兩個字的時候,正嘉的長眉突然一揚,等郝宜說完之後,皇帝早已經睜開雙眼,他有些不大肯信地看著郝宜:「你說什麼?和玉、來求見?」


  郝宜笑道:「是,大概是道長聽說了皇上最近為頭疾所困,何況之前皇上見她不成,所以一得分/身,便立刻來求見了。」


  正嘉臉上的惱色早就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不住的笑意。他的目光閃爍,盯著郝宜看了會兒,笑道:「你這該死的奴才,不用瞞著朕,必然是你在底下搗鬼是不是,不然她怎麼會知道朕頭疼呢。」


  郝宜聽出皇帝的歡悅,那顆心才算放下:「奴婢不能替了主子的頭疼,自然該多給主子想想別的法子。」


  「算你伶俐。」正嘉一擺衣袖,「快傳。」


  郝宜正要答應,正嘉又吩咐道:「等會兒,振靈香這名字不好。就燃茵犀香吧,茵犀,因之靈犀……威鳳鬼應遮矢射,靈犀天與隔埃塵。」


  郝宜喜滋滋地答應了。


  ***

  這宮內若說最了解正嘉皇帝心意的,鄭谷是一個,薛翃是另一個。


  薛翃先前所分析的毫無偏差。


  正嘉對「和玉」的興趣非同一般,不過,第一次請她的時候她正煉保命丹,無法分/身。


  第二次,卻偏才一見面便暈厥了過去,此後又種種忙碌,更加不想主動去見正嘉。


  而皇帝雖然自命是修道之人,但畢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樣自矜貴傲的性情。


  他就算心裡想見和玉,卻絕對不可能再傳第二次,更加不會親自再去見她。


  可是對正嘉而言……


  那日黃昏將至,他趁興而往寧康宮,遠遠地卻見那人伏在石獅子上。


  身形嬌弱,裝束脫俗。偏偏是那樣的麗容雪膚,眉目如畫。世間最惹人憐惜的輕柔嬌軟,襯著石獅子的剛硬威猛,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場景。


  就像是太極的黑白極至對比,又如同三清神女跟座獸陡然降臨凡塵,顯露真身了。


  那樣的神聖莊重而又美妙絕倫,令皇帝有一種瞬間驚艷至失語的感覺,彷彿他尋覓良久終於能夠見到的天光。


  正嘉好道,也喜色,他曾猜測過那「大道得從心死後」的女孩子、入了張天師眼的女孩子是何等不俗,沒想到親眼所見的那一剎那,卻更比他所有的想象還要非凡不俗。簡直契合了他所有的期待跟心悅。


  意外,卻真真地令人打心裡透著歡悅。


  只可惜,好事多磨,她竟然暈厥了過去。


  礙於身份,正嘉自然不會寸步不離地守著,聽太醫說,是勞累過度,稍微調養便可無礙。


  可是雖然和玉已經「無礙」,但要見他卻仍是「緣慳一面」似的,她能去寧康宮,也能出宮去鎮撫司,可就是對近在咫尺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不肯來拜見。


  皇帝心思深沉,這些話也絕不會對人說,又執拗地不肯再傳和玉,所以這連日里的頭疼跟惱火,有一多半卻是因此而起。


  如今聽說和玉自己來「求見」,對正嘉而言,自然是喜從天降,也不管是不是郝宜暗中搗鬼,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心有靈犀」了。


  薛翃步入省身精舍的時候,鼻端嗅到一股奇異的香氣。


  少見,就算她曾是後宮寵妃,卻也沒聞過這種氣息,聞著也不像是大內所能制出的,想必是異域各國新進貢的。


  抬眸看時,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副極大的紫檀透雕鑲嵌著煙雨問道圖的屏風,屏風兩側靠牆各有一個透雕西番蓮紋的梯形桌,上面安放著點宣石的松樹盆景,枝幹虯轉,姿態雅緻,寓意著萬年長青。


  正中前的椅子上坐著的是正嘉皇帝,這精舍內的光線比養心殿要暗淡,正嘉的臉便浸潤在半明半暗之中,越發顯得天威難測。


  他因才接見過輔臣,身上穿著一件明黃色的緙絲龍袍,頭髮卻仍是半綰半披散著,雙眸似開似閉,這幅姿態,像極了正打盹或者假寐的一隻老虎。


  薛翃上前,仍不跪地,只稽首垂頭道:「貧道參見妙元真君陛下。」


  郝宜在旁邊笑吟吟地,見她不跪,又聽如此稱呼,嚇得臉上的笑容灰飛煙滅,急得要給她打掩護,卻不知怎麼說起。


  不料正嘉聽了這個稱呼,慢慢睜開眼睛:「你稱朕什麼?」


  薛翃說道:「回陛下,是妙元真君陛下。」


  正嘉似笑非笑道:「你也知道朕的道號?」


  正嘉既然一心向道,便有許多奇異的想法,去年便給自己封了這樣一個「凌霄上清妙元真君」的道號。


  薛翃說道:「道門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陛下的向道虔心。」


  正所謂「跟聰明人說話」,句句都和心意。正嘉非但不肯計較薛翃的不跪之罪,反而龍顏大悅:「和玉,怪不得朕高看你,你果然是朕的同修知己。」


  郝宜聽到這裡,那顆心才又好端端地揣了回去。不禁用佩服的眼光看向薛翃。


  薛翃卻面色如常,並沒格外喜悅之色,只道:「貧道聽說真君犯了舊日頭疾,不知太醫可看過了?」


  正嘉沉沉的目光始終不離她身上,此刻又嘆了聲:「看是看過了,只是那些人,懶怠的很,沒有一個能給朕拔除病根兒的。」


  郝宜聽到這裡,忙道:「道長的醫術是極高明的,不如趁機給皇上看一看?」


  薛翃道:「雖無十分把握,但若能給真君陛下解除一份病痛,自然不敢推辭。」


  正嘉嘴角微動,道:「那就再好不過了。郝宜,你挪一張椅子過來,讓和玉給朕診脈。」


  郝宜忙親自去搬了一個紫檀嵌牙菊花紋圈椅,放在正嘉的下手。薛翃躬身道:「貧道謝陛下賜座。」


  於是就在圈椅上落座,正嘉將手搭在圈椅的月牙扶手上,薛翃看著那熟悉的手腕,遲疑了一刻,終於抬指輕輕地搭了上去。


  她的手指細嫩,指腹嬌軟而微涼,正嘉將目光從那隻小手上挪開,近距離打量面前的女子。


  卻見她垂眸凝神,容色秀麗而端莊,臉上自然是一點兒粉黛都沒有,卻天生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青眉如黛,櫻唇如朱,膚白如雪,螓首修頸,晶瑩有光似的,令人看著亦覺著賞心悅目,美妙絕倫。


  這瞬間,皇帝竟覺著自己的病痛可以不藥而癒。


  這省身精舍原本只是在甘泉宮后的一座尋常殿閣,原本並不大,只有五間正殿,新在其後又接了三間閣房,顯得進退有餘起來,這是前年正嘉皇帝命改建了的,並親自題名為「省身」,取「一日三省吾身」的意思,也有省身修道之意。


  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精舍內卻溫暖如春,上好的銀炭在白銅爐里無聲地燃燒著,熱力一寸寸蔓延開來,門口兩側的黃花梨花架里的建蘭沐浴著暖意,開的十分舒展,蘭葉薇蕤,青翠欲滴。


  從門外的乾冷空氣中步入室內,正嘉皇帝把衣袖微微一揚,走到正前方的紫檀雕雲紋藤心椅上落座。


  郝宜領了兩個小太監入內,跪地舉了龍洗伺候他洗手,卻換另一盆凈面。正嘉把擦了臉的帕子往郝宜身上一扔,這才往圈椅里一靠,長長地嘆了口氣。


  按照平日的章程,這會兒皇帝還會換一身衣裳,意思是把外頭的凡塵都撣去,可是今日皇帝的興緻顯然不高,竟然沒有動的意思。


  郝宜將他擦臉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不妨給正嘉看見,因道:「你幹什麼?」


  郝宜恭恭敬敬道:「主子的東西,奴婢自然要好好收起來。」


  正嘉道:「你想要,有多少乾淨的用不了,何必畏畏縮縮拿這個。」


  郝宜笑道:「其他沒用過的雖有無數,只是沾了主子仙氣的卻更是難得了,奴婢不是畏縮,是怕主子捨不得給。」


  正嘉才給他說的笑了起來:「混賬,跟在朕身邊這兩年,倒是學會了幾分說話。」


  郝宜道:「主子不嫌奴婢口拙心笨,許奴婢在身邊,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正嘉哼了聲,復又仰頭閉眸,彷彿養神狀。


  郝宜見狀推開幾步,走到那紫檀木的剔紅龍紋小香几旁邊,掀開龍泉窯青釉刻花繩耳三足爐,看裡頭的百合香燃的如何,不妨正嘉說道:「這香聞著甜的膩歪,不要這個了。」


  郝宜忙答應了,招手叫小太監來,將那三足爐捧了下去,又揣摩著他的意思道:「主子不喜歡太甜膩的,那……不如就用振靈香?」


  正嘉仍閉著眼睛,並不言語,但郝宜卻看見他眉峰輕微地皺了皺,郝太監的心跟著一揪。


  郝宜就在這點上不大好,常常難以猜准正嘉的心意,如果換了鄭谷,此刻早把皇帝可心的香拿來了,哪裡像是他這樣心思忐忑,無法料定。


  可如果再猜錯,必然會引得皇帝不快,正在郝宜不知所措的時候,有個小太監在門口一探頭,向著他悄悄地比出了一個手勢。


  郝宜見狀,心頭大喜。不料正嘉沉聲哼道:「你跟誰鬼鬼祟祟的?正經事情辦不好,就會做這種上不得檯面的!」聲音里果然帶了幾分怒氣。


  郝宜忙跪地下去:「回主子,其實、其實他們是想進來稟告,又怕打擾了主子。」


  「稟告什麼?」正嘉越發不快。


  郝宜把心一橫道:「是……是和玉道長、來求見主子,只不知主子肯不肯宣她進見。」


  就在提到「和玉」兩個字的時候,正嘉的長眉突然一揚,等郝宜說完之後,皇帝早已經睜開雙眼,他有些不大肯信地看著郝宜:「你說什麼?和玉、來求見?」


  郝宜笑道:「是,大概是道長聽說了皇上最近為頭疾所困,何況之前皇上見她不成,所以一得分/身,便立刻來求見了。」


  正嘉臉上的惱色早就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不住的笑意。他的目光閃爍,盯著郝宜看了會兒,笑道:「你這該死的奴才,不用瞞著朕,必然是你在底下搗鬼是不是,不然她怎麼會知道朕頭疼呢。」


  郝宜聽出皇帝的歡悅,那顆心才算放下:「奴婢不能替了主子的頭疼,自然該多給主子想想別的法子。」


  「算你伶俐。」正嘉一擺衣袖,「快傳。」


  郝宜正要答應,正嘉又吩咐道:「等會兒,振靈香這名字不好。就燃茵犀香吧,茵犀,因之靈犀……威鳳鬼應遮矢射,靈犀天與隔埃塵。」


  郝宜喜滋滋地答應了。


  ***

  這宮內若說最了解正嘉皇帝心意的,鄭谷是一個,薛翃是另一個。


  薛翃先前所分析的毫無偏差。


  正嘉對「和玉」的興趣非同一般,不過,第一次請她的時候她正煉保命丹,無法分/身。


  第二次,卻偏才一見面便暈厥了過去,此後又種種忙碌,更加不想主動去見正嘉。


  而皇帝雖然自命是修道之人,但畢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樣自矜貴傲的性情。


  他就算心裡想見和玉,卻絕對不可能再傳第二次,更加不會親自再去見她。


  可是對正嘉而言……


  那日黃昏將至,他趁興而往寧康宮,遠遠地卻見那人伏在石獅子上。


  身形嬌弱,裝束脫俗。偏偏是那樣的麗容雪膚,眉目如畫。世間最惹人憐惜的輕柔嬌軟,襯著石獅子的剛硬威猛,是一種令人心悸的場景。


  就像是太極的黑白極至對比,又如同三清神女跟座獸陡然降臨凡塵,顯露真身了。


  那樣的神聖莊重而又美妙絕倫,令皇帝有一種瞬間驚艷至失語的感覺,彷彿他尋覓良久終於能夠見到的天光。


  正嘉好道,也喜色,他曾猜測過那「大道得從心死後」的女孩子、入了張天師眼的女孩子是何等不俗,沒想到親眼所見的那一剎那,卻更比他所有的想象還要非凡不俗。簡直契合了他所有的期待跟心悅。


  意外,卻真真地令人打心裡透著歡悅。


  只可惜,好事多磨,她竟然暈厥了過去。


  礙於身份,正嘉自然不會寸步不離地守著,聽太醫說,是勞累過度,稍微調養便可無礙。


  可是雖然和玉已經「無礙」,但要見他卻仍是「緣慳一面」似的,她能去寧康宮,也能出宮去鎮撫司,可就是對近在咫尺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不肯來拜見。


  皇帝心思深沉,這些話也絕不會對人說,又執拗地不肯再傳和玉,所以這連日里的頭疼跟惱火,有一多半卻是因此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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