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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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假面的盛宴
01
火光照亮了整個夜空, 暗夜的廝殺已從前廷蔓延至后廷。
廝殺聲、腳步聲、慘叫聲不絕於耳,宮殿描金彩繪的長廊被火舌漸漸吞噬,卻無人顧及。
位於某處宮殿的台基上, 五皇子一身甲胄, 滿身肅殺之氣。其下側站了無數甲胄分明的兵士,個個手提長刀,渾身是血, 血水順著鎧甲蜿蜒流淌至地面, 著實駭人。
能殺到這裡來,說明五皇子已經得手了。其實不用想,秦艽就知五皇子一定會得手, 他忍辱負重,籌謀多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天。
地面,堅硬而冰冷, 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
秦艽半伏在地, 抬頭看著台基上的五皇子, 目光平靜。
「秦尚宮,你知本王為何而來?」
「知。」
「可還有什麼話想說?」
「無。」
五皇子冷笑一聲, 步了過來, 蹲下。
「真無?心中就沒有遺憾, 就不想問問本王為何要殺你?」
「不想。」
五皇子捏住她的臉, 強迫她抬起頭來。
指下的肌膚馥軟, 隱隱散發著馨香,女子眉目如畫,堪稱絕色。
她有一雙十分漂亮的眼睛,眼長而眼角微微上翹,墨染似的濃郁,瞳孔極黑,晶瑩剔透,似乎會反光。
五皇子在她眼中看到了暗紅的火光,還看到自己扭曲憤怒的臉。
他為何要憤怒?
今夜過後,他將是大梁至高無上的帝王,坐擁天下,再也無人能礙了他的眼,他該高興才是。可他就是憤怒,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粗重的鼻息聲。
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女人!
棋逢對手的分庭相抗,哪怕她就是個奴,卑賤地跪在自己腳下,也從來沒對他真正屈服過,他知道他從來不是她心目中唯一的那個王,她心裡裝的是老六。
一個瞎子!一個廢物!
為了那個瞎子,她假意屈從,忠心耿耿為他辦事;為了給那個瞎子報仇,她鴆殺了皇后,勒死了貴妃。這個女人實在太好用了,她也許手無縛雞之力,可在這后廷,就是她的戰場,她可以輕易辦到任何事情,而他今日的順利,又何嘗不是因她之故。
可惜——
「其實我可以饒你一命。」五皇子輕聲道,聲音舒緩,帶著一股惑人的力量,「你去把老六殺了,證明你是真心效忠於我,我就留你一命,我不光留你一命,我還封你做我的妃子。」
他的手掌在秦艽臉頰上輕輕撫弄著,動作繾綣不舍。
「你知道我一向心悅你,可你太固執太倔強,我也不想勉強你。馬上我就會成為大梁的皇帝,你是一個那麼有野心的女人,難道你不想做皇后,大梁的一國之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現在,我給你這個機會。」
秦艽突然想笑,她也這麼幹了,晶瑩的瞳子泛起一陣波紋,漸漸蔓延至嘴角,劃出一抹譏諷的弧度。
「你笑什麼!」
五皇子收緊手掌,長指深陷在雪白的皮肉里,秦艽覺得臉陣陣生疼。
「你不願?」
「即使你不願,你覺得他能活?」
至此,一直波瀾不驚的秦艽才終於有了情緒波動。
「你答應過我的!」
看著她緊盯著自己的瞳子,五皇子反倒平靜了。
「我答應過你什麼?」
臉被人捏著,秦艽需要一字一句才能把話說出:「你答應過我,會放過他,讓他做一個閑散王。」
五皇子輕笑一聲:「我現在反悔了。」
「你——」
看著她的表情,五皇子更是譏誚,他扔開手,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我已經給了你選擇,剩下就看你自己如何做了。」
秦艽再度摔倒在地。
她今日穿了身淺紅色高腰襦裙,袒領大袖,肩披雲霧煙羅帔帛,露出雪白纖細的頸脖,小巧精緻的鎖骨,長發披散在肩后,頗有一股弱不勝衣之態。
實際上秦艽是從床榻上被人硬拽起來的,她想過這一天會到來,因為她知道太多秘密,這些秘密絕不能示人,但她沒想到五皇子會這麼迫不及待,甚至到了事成當晚就想除掉她的地步。
只要再給她兩日時間,就足夠她在他最得意的時候擊潰他,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在算計對方的同時,對方何嘗不是在算計她。
與虎謀皮,棋差一招,怨不得人。
秦艽爬坐起來,慢慢地理著散亂的長發。理完長發,又去理衣衫,動作優雅從容,仿若她還是那個矜持不苟的六局最高尚宮。
做完這一切后,她端坐在哪兒,抬目看向五皇子。
「皇後娘娘臨終前,告訴我一個有關殿下秘密,殿下可想知道?」
五皇子嗤笑,這女人真是無時不刻都在想跟他講條件。
「與殿下的母妃有關。」
至此,五皇子終於變了顏色。
「你想交換什麼?」
「兌現你之前的承諾。」頓了頓,秦艽又說:「不過我現在不相信你了,盟約承諾殿下說翻臉就翻臉,讓我如何再信任你?」
「你覺得你現在還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此言一出,秦艽平靜的表情龜裂,但她還是想強制鎮定地抿著嘴角。
五皇子悲天憐憫地看著她:「其實本王不想殺老六,他本就是個瞎子,對本王造成不了任何妨礙。這樣吧,你把秘密告訴本王,我留他一條命,畢竟這場事後,本王也沒剩幾個兄弟了,總要掩人耳目。至於你,條件更換,成為我的妃子,或者死,兩條路你自己選。」
這樣的條件對秦艽目前的情況來說,已是非常寬容,明眼可見她似乎動搖了。
五皇子上前一步,再度蹲下:「怎樣?如何?」
秦艽一咬牙,顯然有了決斷:「殿下附耳過來。」
五皇子也就湊了過去。
秦艽附在他耳邊說著話,一道銀光突然從她手中射出,朝五皇子襲去。兩人本就離得近,眼見那道銀光即將沒入五皇子的胸膛,一隻大掌抓住她的手腕。
噹啷一聲,匕首落地。
「秦、艽!你這個賤人!」五皇子目眥欲裂,反手抄起匕首,刺入她的胸膛。
秦艽被人狠狠地摔落在地,她感覺胸口很疼,頭也很疼。隱隱的,似乎有很多腳步聲響起,嗵嗵嗵的,震得人心發慌。
似乎又有火光來了,眼前被照得一片通明,她遠遠瞧過去,似乎來了很多人,那些甲胄分明的將士中,有一抹白色身影格外惹眼。
近了,似乎更近了。
她終於看清了對方的眉眼,這張面孔有多久沒見著了,遙遠的似乎在腦海里都模糊了。
那眉,那眼,那清雋的臉龐……
……
身穿粉色高腰襦裙的小宮女,一步一步悄悄靠近盤坐在大案后的男子。
男子一襲青衫,竹紋廣袖,面如冠玉,說是潘安再世也不為過。可細看就能發現他與常人不同,那狹長的俊目毫無光彩和焦距,如玉的長指輕觸著桌上竹簡,似乎目不能視。
「殿下!」
小宮女走近了,突然大喝一聲,可惜卻並未嚇到男子。
「小艽,不要鬧,我早就聽見你的腳步聲。」
「那殿下怎麼不出聲?」
「我想看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我就是想嚇一嚇殿下。」
「頑皮!」
……
那是她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時光,可惜早已一去不復返。
隱隱的,那抹白色似乎走近了。
她伸手去夠。
「快走……」
「你在說什麼?」男子蹲下來,將臉湊到她臉旁。
「對不起。」
可惜終究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在觸到那張面孔的前一瞬,纖細的手臂轟然垂下,世界變得一片黑暗,最後的畫面是男子錯愕的臉。
*
「殿下,快走!」
秦艽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又做那個夢了。
自打她被採選入宮做了宮女,一閉上眼睛,就會重複不停地做著一個夢。
在夢裡,她就像現在這樣,應選入宮當了宮女,可皇宮裡的日子並不好過,尤其是初進宮的小宮女,除了熟悉陌生的環境,跟著大宮女學規矩,還得做各式各樣的雜役。
能被送進宮當宮女的,出身都不好,不是家裡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誰會把女兒送進這地方來。別看一提起皇宮、做娘娘,天下女子都是趨之若鶩,可當宮女卻沒幾個願意。
無他,皆因宮女進宮就是來侍候人的,且一旦進了宮,得年滿二十四才可放出宮。時下女子都是十六七歲出嫁,二十四齣宮已經算是老姑娘了,到時候婚事都艱難。
秦艽就是家裡孩子太多,她又不受她奶奶喜歡,官府去家中挑人,幾個適齡的女兒,她奶挑中了她。
她奶跟她說,讓她別怨她,家裡適齡女孩中就她最潑辣,潑辣點在外面不受欺負,可她奶不知道宮裡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夢裡的秦艽就是在這地方掙扎浮沉著,幾番險死還生,最後坐上那尚宮之位,可還是沒逃過一個慘死的下場。
……
這間屋子並不止秦艽一個人住,另還有幾個小宮女,她的驚叫聲吵醒了大家,翻身、坐起的動靜此起彼伏,還有人下床去點了燈。
去點燈的人是丁香,她就在秦艽旁邊的鋪位,見秦艽臉色慘白,額上都是冷汗,她湊近摸了摸她額頭道:「六丫姐,你沒事吧?」
六丫是秦艽的小名,丁香和她是同鄉,還是同村,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這次也一起進了宮。
「我沒事。」
一個長著瓜子臉丹鳳眼的小宮女,嗤笑一聲:「六丫,難聽不難聽,馮姑姑不是給改名了嗎?所有人都改了,就沒改她的。」說到『沒改她的』,她瞪了秦艽一眼。
她叫銀硃。
「我……」
秦艽拉住丁香:「好了,丁香我沒事,你去把燈熄了,免得吵到大伙兒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