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奚嫻是全然不知這些,她每天只憂愁怎麼嫁出去。


  老太太待她好,她便很是相信老太太,甚至盤算著冬天之前要為老太太再做一雙鞋,裡頭鋪了厚實的棉花,一定十分暖和。


  奚周氏使人教她的規矩都較為繁瑣,奚嫻也不是沒學過,上輩子她在宮裡,如何也不能禮數不全的惹人笑話,但只是時間久了,忘了的七七八八。


  只是像奚嫻這樣才被接進府里沒兩年的外室女,在禮儀方面能有如此程度,就連奚老太太都覺得很是不錯。


  學了兩日,這一跪一立,端茶斟酒請安,認真起來便很有氣度,比起宮裡的娘娘也不差甚麼了。


  老太太倒是有些驚訝,轉而便深感欣慰。


  奚嫻安分著,卻也沒忘了嫡姐,她這兩日一向惦念著嫡姐待她們母女的恩德,還有嫡姐的身份,總是於情於理不討好也得討好著,於是終偶得了空閑,便想著能給嫡姐做些點心。


  那是她上輩子給皇帝做的點心,卻不知嫡姐用著合不合適。


  嫡姐如今閉門不出,聽聞請了廟裡高僧辨證經文佛理。奚家嫡長女痴迷佛道,這樣的事整個長安的貴婦人皆有所耳聞,即便奚衡將來出家去,也無人會覺得奇怪。


  只是奚家人態度聽憑,可見奚衡這個嫡長女在奚家地位之高,就連老太太也不太管嫡姐。


  奚嫻與老太太提起嫡姐時,老太太總是笑,頂多便是道一句:「人各有命,你姐姐喜歡,便隨著他去。」


  奚嫻更加肯定了嫡姐身份不一般。


  而前世爭鋒相對的五姐奚嬈,在這段日子以來一直表現得很乖覺,幾乎毫無動靜,這倒是令奚嫻大感放鬆,畢竟誰也不愛總是與膈應的人見面說話,綿里藏針,那該多累啊。


  奚嬈已經為她的壞心思得到了懲罰,嫡姐說的話從來作數,要她穿著藏了針的衣裳抄經書,便沒有寬和的意思,當中的痛楚和煎熬不說也罷。


  奚嫻前兩日在花園裡見她,倒是消瘦許多,默默低了頭與她擦肩而過,話也不說一句。


  奚嫻轉頭看著奚嬈的背影,也只是略歪了頭,心裡沒甚麼後悔的。


  奚嬈的手段不高,奚嫻為了陷害她的反擊,自然也差不離,兩人半斤八兩罷了。


  偏偏她們二人都自以為了不得,若不是嫡姐高抬貴手,拉了奚嫻一把,也不知誰比較慘一些。


  那時……奚嫻和嫡姐還沒見過多少趟,更加算不得熟悉,但無論怎麼刻薄嘲諷,嫡姐還是幫了她,卻對奚嬈冷漠不經心。


  奚嫻心裡有些得意,慢悠悠嘆息一聲。


  人與人之間的眼緣,可真不能按照相伴長短來分的,果然還是嫻嫻最討喜呀。


  奚嫻扭了扭根本不存在的尾巴。


  自當日一別,轉眼已有幾日未見,奚嫻也曾得空端著點心親去探望,卻也只是吃了盞茶便回來了,並未見到嫡姐的人,於是便也作罷。


  嫡姐吩咐青玉服侍她,而每次青玉都是公事公辦的樣子,甚至還與奚嫻說:「若是六姑娘實在無事,便也無須來這院里吃茶,倒是白白浪費了時辰。」說著又把茶碗收起來,請她離開。


  奚嫻便覺得有些莫名,探望姐姐怎麼是白白浪費時間了。


  青玉自己肯定不敢這樣說,想來這語氣也是嫡姐慣用的。


  奚嫻忍不住翻了個小白眼,咬著唇走了,接下來幾日也便再也不曾去過嫡姐那頭。


  橫豎嫡姐喜怒無常,嘴巴刻薄刁鑽,她是不伺候了。


  到時等嫡姐來找她便是,姐妹之間哪有一個趕著巴結,另一個這般寡待的道理?

  很快便到了肅國公府老夫人壽宴的日子,老太太便帶著奚嫻一道出門赴宴。


  臨走前夜,老太太便與奚嫻說起肅國公府的一些人情I事理。


  但其實這些事體,奚嫻也都並非不知,更不比老太太知道的少。


  當今皇后早逝,太子殿下生來便沒有了母親,上輩子他登基后,宮中尊繼後為皇太后,而繼后的外甥女便也跟著入宮。


  繼后和崇妃,便都是出身肅國公府。


  那位崇妃奚嫻是見過的,長得大眼柳眉,紅唇嬌媚,說話做事皆有一份乾脆,與生俱來便是雍容大度的模樣,但又不像是明面兒上的那般直來直去沒心眼,是個妙人。


  她比奚嫻入宮的時間還要早許多,這般出身,太子登基之後便是要劍指后位的。


  只可惜蹉跎至奚嫻死前,也不過爾爾。


  當今太子是個冷情之人,崇妃固然陪伴他許久,該給的尊榮也都給了,兒子女兒都有,但卻沒能到達最後一步。


  奚嫻和她是不熟的,並不是崇妃不夠熱絡,是奚嫻不願與她們交際。


  剛開始的時候或許為了站穩腳跟,也曾像從前一樣卑微於人下,但後來皇帝也不准她去討好別人,奚嫻便懶得應付。


  在女人的堆里呆慣了,大家都猜來猜去,心眼芝麻針尖兒大,看破不說破,懂個囫圇便要叭叭亂扯,她覺得也是夠了。


  年少的奚嫻只覺得,最重要的便是皇帝能愛自己,那就足夠。


  可他那時還很年輕,是個年少登基的帝王,還要鞏固手中的權利,向更遠更繁榮的遠方前行。


  奚嫻的存在於他而言是那麼微不足道,像是一點邈邈星火,他不會容許她侵蝕自己的心。


  但奚嫻是個又作又笨的女人,往往皇帝與她說甚麼,教育暗示些甚麼,說得含蓄些,她便聽不懂了,故而大多時候還是愛恃寵而驕,有一段時間後宮里發生的破事都是因她而起。


  他寵誰了,奚嫻便要害誰。


  她的「害」,其實也並不算歹毒,不過是看誰不順眼便使絆子,膈應對方,但真的叫她殺人縱火,卻還是不敢的,只怕自己的手都要抖。


  見了皇帝,奚嫻還是乖順的樣子,但就是不肯讓他碰,一碰就要哭要鬧,吃了酒又是摔胭脂又是哭還笑,漂亮精緻的一張臉瘋瘋癲癲的。


  她甚至還拿了他的佩劍,比著脖子,面色蒼白眼仁烏黑,偏頭與他咯咯笑:「陛下,您有本事便殺了我嘛,我死了乾乾淨淨,一了百了。」


  等清醒了,她又是很乖的樣子,瑟縮又後悔。


  她覺得自己精神有些問題了,像是被分割成了兩半,一時想要瘋狂,一時想要活命,卻又那麼清醒的知道自己甚麼也舍不了。


  她年少時,很喜歡那個男人為她妥協的樣子。


  她就是很喜歡,那種十拿九穩的得意和試探。


  皇帝不准許她踏入雷池,奚嫻偏要如此,她不但要犯規,還要弄皺滿池春水,接著他便無可奈何起來,又一次為她退步,為她犯戒,即便疏遠也疏遠不了。


  奚嫻就是一條小尾巴,在他心裡如影隨形。


  奚嫻還記得,皇帝捏著她因得病而蒼白瘦弱的手腕,慢條斯理親吻她的眉眼。


  他虔誠的像是教徒,似是在親吻純潔飄渺的月光,著迷得很。


  直到男人吻住她的耳垂,動作病態的輕柔,嚇得她緊緊閉著眼,睫毛微顫。


  男人在她耳邊帶笑,柔緩道:「嫻寶,你不規矩。」


  「不妨試試,再這麼做會有甚後果。」


  後來想想,他也曾多次警告過她,不要再任性生事,一步步挑戰他的底線,要他為她壞了規矩,一定逼著他把她捧在掌心,顯出她多麼與眾不同。


  卻只為了,身為女人的虛榮和愛情。


  原本他甚至是禁慾的,對後宮和男女之事沒有什麼留戀,只是自奚嫻以後,便有了愛情,壓抑著像是沉默的火山。


  奚嫻什麼也不懂,只會瞎撩撥,一定要看到實在的證明才會安心,結果卻作繭自縛。


  他徹底偏執幽暗起來,真正賜予了她想要的一切,便再也沒有她的事。


  更沒有旁人的事。


  奚嫻現在想來,也有些想打自己大耳刮子。


  若是自己上輩子安安分分的,不惹事乖順些,也不像個瘋子般處處挑事,或許便是個平凡的妃子。


  直到死都不會知道皇帝愛過自己。


  所以這輩子,她一定要安分點。


  ……起碼在外頭是這樣。


  至於出身肅國公府的崇妃,她和皇帝才是天生一對。


  出身高貴,行事穩重有度,兒女雙全,理應結為連理,母儀天下。


  奚嫻就覺得,這輩子想讓太子離她遠點,便要從崇妃下手。


  畢竟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崇妃很快便要入宮。


  初時她只是太子側妃,和所有的女人一樣,與他保持著不咸不淡的床笫關係,並沒有交心的地方,也因為闊綽富足的物質生活而很滿足,並且也沒奢望過殿下的愛情。


  這輩子,奚嫻便覺得崇妃可以奢望更多些。


  她能幫崇妃一把。


  儘管崇妃現下只是肅國公府的姑娘,但未雨綢繆總是很正確的選擇。


  如果太子能愛上崇妃,那才是從禍根上解決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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