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簪花之手(9)
江吟坐在椅子上,比姜皚高了一個頭。此刻他前傾身子,額前被打得極碎的劉海垂下來遮住英挺的眉,背後淡薄的光線擦亮他側臉輪廓,一雙眼睛在暗色中尤為清亮。
姜皚努力控制住起伏不定的情緒,彎唇笑了笑,試圖以此來掩飾自己內心深處的不安。
江吟端著審視的目光打量她幾秒。
「為什麼不看群消息?」
姜皚牽動嘴角保持微笑,故作輕鬆道:「沒加群。」
江吟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語氣漫不經心,「被孤立了?」
她嘴角的笑意僵住,眸光略沉,「沒有。」
「那怎麼總是一個人?」他話語毫無波瀾,「前天是,今天也是。」
「……還沒交到新朋友。」
姜皚面部線條綳的有些緊,聲音低而緩,少了起初故意掐細的尖銳和嬌軟。
江吟目光沉著,薄唇微動——
「不裝了?嗓子難受嗎?」
姜皚沒說話,抿唇謹慎地看著他。
「前幾天踢垃圾桶時的膽量呢。」江吟說到一半,手中的動作停住了,「以為換個聲音我就認不出來了?」
他低下下頜,嘴角微微彎起,「你當我傻呢?」
「……」
可不就希望你傻么。
姜皚一言難盡地看著他,半分鐘不到眨了十多次眼睛,長睫和小扇子似的撲扇著。
她伸出那隻自由的手輕輕拍了幾下他肩膀處的肩章,像是抖落塵埃的力道,細聲細氣地說:「江學長你不傻,精明著呢。軍訓期間拜託你多多照料了,千萬別搞特殊對待呀。」
中途看了一下他的表情,繼續道:「畢竟,學長也是一個人哦。」
兩句話,鏗鏘有力,幾個字眼咬的很重。
精明、特殊對待、一個人。
江吟聽完,表情未變,甚至連睫毛都沒有顫一下。
他鬆開攥著的手指,「那隻手。」
姜皚略怔,懊惱地垂下眉眼。
他為什麼可以把情緒控制得如此平靜,剛剛她那番挑釁的話語,落到誰的耳朵里都會刺痛一下。
「難道學長想和我這種人交朋友?」
她尾音拖得很長,臉上多了幾分自嘲。
脾氣不好,極端偏執愛鑽牛角尖。
人際關係冷漠是事實,不敢嘗試交往也是事實。
所以她沒有朋友。
就在姜皚以為他會忽略她時,江吟緩緩抬起頭,嘴角的弧度逐漸擴大,不疾不徐吐出兩個字:
「好啊。」
……
……
姜皚仰面躺在床上,臉上敷著濕潤的面膜紙,眼神放空。忽然想到今天江吟坐在底下的身影,翁里翁氣問正在電腦前敲病歷的尹夏知。
「你說江吟到底是什麼心態?」
尹夏知頭也不抬:「你已經問第四遍了。」
姜皚撇嘴,「但你沒有給過我一個答案。」
「你覺得他對你留有餘情?」尹夏知轉過身來,手中晃著一根筆,「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近你?」
姜皚堅定地搖頭,下意識否認:「不可能。」
尹夏知揚起眉,「你與其從這邊瞎猜,不如主動試探。」
姜皚沒說話。
「就像你大學時候一樣——」她捏著嗓子學得像模像樣,「江學長,不是你要和我做朋友的嗎?」
說完沖姜皚狡黠地眨眼,「看我學的像嗎?」
姜皚抖落渾身的雞皮疙瘩,不忍心承認她當初一步步接近江吟試圖追求的經歷有多麼不堪回首。
江吟學經濟,她就報了第二專業也學經濟,結果被高數整的頭髮都要掉禿了。
姜皚是純正的文科生,高考時語文和英語一百四十分,數學堪堪及格。
因為這扯後腿的科目,她被調劑進日語系。
不是喜歡的專業,對待學業始終提不起興緻。
大二開學他們都以為姜皚要轉院,但她沒有。
大概是不想再費時間費精力再去熟悉另一群人。
尹夏知收拾好病歷單,關上電腦,「我回去了,你休息吧。」
姜皚沉默好半晌后開口,聲音幽幽,包含著不知名的情緒。
「夏知,我的病……還會再犯嗎?」
她伸手遮住眼睛,擋住刺眼的光線,彷彿深陷黑暗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尹夏知觸碰到門把的手收回來,靜靜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人。
她認識的姜皚,是多麼驕傲的一個女生。
即便自己被關在一個小屋裡,也試圖去勃勃生機地生存,去掙扎,去負隅頑抗。
現在,她卻遲疑了。
尹夏知嘆口氣,「姜皚,你是個正常人。」
床上蜷縮的人動了一下,縮了縮腳趾。
她記得有個人也曾和自己說:
你值得被愛被珍視。
姜皚,你很好很好。
-
江吟看起來沒有謝權那麼閑,工作日的時候他忙到連人影都看不見。
姜皚經過對面會議室時會刻意頓一下,透過層疊的百葉窗仔細辨別裡面的身影。
全都不是他。
課空,姜皚到茶水間接水,謝權就揚著一雙漂亮的眼亦步亦趨跟著她。
茶水間內人來人往,謝權倒是毫不避諱站在姜皚面前講段子。
沒有顏色的。
只為博美人一笑。
「從前有個人姓鐵,從小不能說話,請問他得了什麼病。」
姜皚捧著咖啡杯,轉了轉眼珠,「什麼病?」
謝權憋笑:「哈哈哈哈哈老鐵沒毛病!」
「……」周身起了一陣冷風,吹得人寒毛直豎。
姜皚嘴唇碰到杯壁,小口喝著,而謝權則並肩站在她身邊,溫柔淺笑的模樣引來過往員工的注視。
礙於合同關係,他是T.K總裁,姜皚不好直接出言提醒,索性想出個穩妥的方法讓他知難而退。
她咽下去口中濃郁的咖啡,聲音平淡:「安徒生童話里誰的胸最平?」
謝權垂眼,耳尖泛紅,「誰的?」
姜皚用指腹摩擦著杯壁,指尖輕輕敲了幾下,「小紅帽。」
謝權思索片刻,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為什麼?」
「……因為啊,」她很淡的笑了一聲,「小紅帽的奶奶被大灰狼吃掉了。」
謝權愣了愣,嘴唇翕合數下沒吐出一個字來。
姜皚重新接滿水,心滿意足地回到會議室。
謝權恍神,僵著臉給江吟發簡訊。
——哥,女人太可怕了!
說黃段子臉不紅心不跳,這段位比他想象中牛掰多了。
下午臨下課,江吟出現在會議室後門,為了不影響課堂進度直接坐在最後一排。
姜皚正講解語法,抬頭匆匆略一眼便收回視線。
到課堂實踐,她放下手中的教案,雙手輕輕撐住桌沿,「下面我請一位來翻譯個句子。」
翻開花名冊,從市場部一直看到臨時加上的謝權和助理,沒能挑出一個順眼的名字來。
半晌,姜皚輕飄飄闔上手中的冊子,稍微放大音量喊了一句:「江吟。」
她沒叫他「江總」,也沒像其他女士一樣客氣地稱他一句「江先生」。
眾人的視線隨即開始搜尋自家老闆的身影。
這時江吟已經起身,穿著與前幾日版型相仿的深藍色西裝,沒系領帶,領口下方的兩顆紐扣沒扣,露出平直的鎖骨。
別人不知道,但謝權可曉得江吟自學過日語,N1專業水平到不了,日常交際絕對沒問題。
姜皚想故意為難,怕是找錯了人。
PPT上出現一行字——
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再正常不過的日常交際用語,江吟看到時卻一頓。
姜皚不喜歡拐彎抹角,無奈礙於心理障礙,不得不選這種方式來試探。
江吟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嘴角彎出一道難以琢磨的弧度。
他斟酌片刻,緩緩用日語念出來。
謝權挑起眉,看吧,果然難為錯人了。
然而下一秒,姜皚沒有半分惱意地反問:「可以嗎?」
用日語,謝權能力不及,手肘拐了下身邊的助理:「小姜老師說什麼?」
助理:「她問江總能不能和她做朋友。」
彼時江吟已經給出答案,助理託了下眼鏡繼續說:「江總說……不可以。」
謝權一噎:「嚯,我哥真剛。」
六點鐘,課程準時結束。
姜皚站在前門等人,謝權慢悠悠晃過來,斜靠在門框上,「小姜老師,我哥他剛從後門走了。」
她裹緊外衫,很薄一層,勾勒出她上半身姣好的曲線。
「他去哪了?」
「晚上有場應酬,應該是回休息室換衣服了。」謝權摸了摸下巴,饒有興緻問道,「你真的要找他?」
姜皚點點頭,走出幾步忽然想起什麼轉過身,「休息室在幾樓?」
謝權揚眉:「頂樓左拐第二間。」
姜皚按住電梯,道謝後走進去。
謝權瞧著她纖瘦的背影消失在視野,心情莫名清朗。
姜皚雖漂亮,但不愛作妖,對待旁人冷漠,唯獨會在江吟面前展露她隱藏的小性子。他家江哥哥也為她破例下場多次,只不過兩人性子擰,都不願意直視自己的心。
罷了罷了。
助理捧著文件走出會議室,瞧見謝權沒走,「小謝總,怎麼還沒走?」
謝權哼聲,「你不也沒走。」
他下巴點了下懷裡的文件,「我得把這些送到頂樓……」
謝權聞言,一句「辛苦了」差點飛出口,轉念一想,腳步退回去,「送到哪?」
助理不明所以:「總裁辦啊。」
謝權眉梢一抽,「不準去!你現在給我下班。」
沒點眼力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