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甜味蜜糖(3)
江吟表情微動,勾住她下巴的力道減輕不少, 最後鬆開手, 重新拿回餐具。
姜皚不動, 直勾勾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如果眼神有溫度, 她覺得面前的男人早就被燒灼了。偏偏這人是江吟, 擱在油鍋上煎熬, 他怕是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她嘆口氣, 眼神離開片刻,嘴裡被塞進一隻蝦餃。
江吟面無表情, 「吃完去休息一會兒, 下午日方會發來新的策劃案, 需要儘快熟悉。」
姜皚嘴裡含著蝦餃, 腮幫鼓起來像只小倉鼠,聽完他的話沒忍住癟了癟嘴,撿起一塊菜葉子一併塞進嘴裡, 委屈巴巴地瞅他。
江吟一時不忍,按住額角揉了揉,「如果有不懂的隨時來問我。」
姜皚福至心靈, 不緊不慢解決完面前的食物,「你慢慢吃。」
兩份青菜,一碟米飯,她統共吃掉三分之一。
姜皚正要起身離桌, 不料被他按住手腕重新坐回去。
她抬眼看他一眼, 又垂頭, 沒懂他的意思。
「吃完。」
「……」
中途李倩來敲門送文件,日方合作公司發來的技術評估報表。
彼時姜皚已經收拾好餐具,坐在離江吟很遠的沙發上瀏覽文件。
江吟抽出紙巾擦了下手,接過文件粗略看了幾眼,手指輕輕捻起頁腳若有所思。
李倩以為哪裡出錯了,連忙問:「是哪裡不對嗎?」
文件是密封的,江吟作為第一接手人,如果有錯也是合作公司的紕漏。
他搖搖頭,沒仔細看直接放到桌上,琉璃桌面質地滑,手指稍用力便將文件送到姜皚面前。
李倩抿了下嘴角,悄聲觀察姜皚的動作。
這份文件不是隨便誰都可以看的,關係到T.K新上市的醫療器械技術核心,稍有不慎泄露給競爭對手,公司損失將無法估量。
平常謹慎如斯的江吟,卻如此信任她。
姜皚手指搭上文件一角,覺察到李倩的視線,眉頭皺了下,這東西不能隨便動?
江吟下巴抬起,聲音低沉而清冽,「這份文件明天下午翻譯出來。」
姜皚這時才拿起來,打開後放到膝蓋上仔細閱讀扉頁上的引言。
科技類的資料她接觸不多,在日本工作翻譯的大多是經濟類文件,第一段上來有三個詞把她思緒卡住,怎麼翻譯都不順暢。
李倩琢磨了半晌江吟的話語,沒有半點偏向姜皚的意思,完全是上下級正常下達指令的口吻。
於是試探地問:「江總,我最近手上的活兒挺少的,不如我幫姜助翻譯?」
姜皚挑起眉,沒說話。
江吟從她眼神里看出了不想背鍋的抗拒,開口問:「你需要幫助嗎?」
「……翻譯文件是我的職責所在。」她斟酌著語言,選了個折中誰也不得罪的說辭。
江吟抬眉,正過身子直視面前的女人,「你聽到了?」
他的目光薄涼,眼風像是夾雜著寒冬的冰碴,劃過來落到耳中也不見有半分融化的趨勢。
李倩在職場打拚多年,又了解江吟一貫的行事作風。
他這句話隱隱含著警告之意,希望她不要越職去做不該做的事情。
下午江吟要開會,姜皚沒多留,收好文件跟李倩一道離開總裁辦。
兩人的辦公地點不在一塊,出門后姜皚往辦公室走,邁出幾步發現身後好像多了條尾巴。
她往前走一步,尾巴就跟著她往前一步。
停到辦公室門前,姜皚握住門扶手,眼帘抬起問她:「你有話要說?」
李倩嘴唇動了動,但沒說話。
姜皚比她高,又穿著細高跟,這會兒借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把她上門興師問罪的氣勢碾磨的一絲不剩。
李倩表情很悲切,「姜皚,你的到來讓我很不安。」
姜皚垂下頭,聲音淡淡,「不安?」
「我沒有顯赫的家世,從T.K最底層一路打拚到人人艷羨的頂樓,我比任何人都需要這份工作。如果你是因為我覬覦江總,那你大可放心。」她頓了頓,復又說,「我輸不起。」
輸不起。
多沉重的三個字。
姜皚眼睫毛微微顫了顫,斂起攻擊性的目光,笑了。
「我沒有想要排擠你的意思,你比我資歷老,自然知道有個詞叫能者居之。再說,江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覬覦的。」
江吟那樣好的人,每次想起他,她都會感覺自己狼狽又不堪,以至於最後有種難以割捨的負罪感。
李倩還想說些什麼,但姜皚已經旋開門走進去了。
她被擋在門外,最後一點兒底氣頃刻消失。
***
臨進下班的點兒,謝權還沒回公司,姜皚第五次從總裁辦走出來,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
忙音頓了兩聲,那端接起。
先是劈里啪啦一通響,繼而是罵罵咧咧的嘈雜聲。
她皺眉,拿下手機看了眼屏幕,沒有撥錯。
再貼到耳畔,恰時一道熟悉的男聲嘶吼落下:
「你們再提我爸一句試試!」
「……」
小少爺去干架了?
姜皚回到辦公室,目光在林深臉上轉了一圈,快步走過去,將手機擱到他桌上。
「林助,小謝總的手機定位可以查嗎?」
林深從電腦屏幕中拔出視線,愣了愣,「小謝總?」
他的表情不是很正常,帶著少許慌亂。
姜皚隨口問:「你知道他去哪了?」
林深猶豫了一會兒,「知道。」
「——小少爺去干架這事兒也知道?」她拉長尾音,漫不經心晃著手機機身。
林深緊張到騰地站起身,「不可能啊,今天是老董事長的忌日,小謝總現在應該剛祭拜完回來。」
姜皚手中的動作瞬間頓住,大概猜測到事情始末,她面無表情看了他三秒,「快查定位。」
「……」林深立刻打開電腦頁面,不出五分鐘調出一個地址,「是在湖色禮。」
姜皚點點頭,轉身就往門口走。走出幾步,想起什麼轉過身,差點和後腳跟上來的林深撞倒一塊。
「你通知江吟,我先去。」她垂眸掃過他手裡的鑰匙,伸出手示意他。
林深終於想起被拋擲腦後的老大,匆匆扔給姜皚車鑰匙,轉頭去給江吟打電話。
湖色禮距離T.K十分鐘的車程,卻趕上下班高峰期,市中心塞車嚴重,姜皚到現場正巧和匆匆趕來的警.察撞上。
酒吧內部清場,姜皚從側門進去,正對舞台的卡座區一片狼藉。
從她的角度僅能看到謝權寬闊的脊背,他單膝跪在沙發上,手裡緊緊揪著一個人的衣領,用了狠勁,就是不放手。
姜皚往前走了幾步,繞過滿地狼藉,終於到了小少爺跟前。
一瞧,臉上掛了彩,眼眶猩紅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
「我讓你和我爸道歉。」他發瘋似的鉗住對方的脖頸,渾身的戾氣全部顯露出來。
姜皚怕鬧出人命,上手握住他的手腕,「謝權,冷靜點兒。」
乾淨熟悉的聲音扯回謝權的最後一絲理智,他微怔,側過頭,「小姜老師?」
他的態度轉變讓對方抓住機會,拎起地面散亂的酒瓶往謝權身上掄去。
「你爹就是個病羔羊,還想讓我給他道歉,我這就送你去看——」
姜皚眼尖,下意識用手去擋,玻璃急劇碰撞破碎,玻璃碴霎時劃過她的手臂。
謝權回神,用手肘抵住他的喉嚨,偏過頭,語氣急促:「小姜老師。」
姜皚看了眼滲出血跡的小臂,聲音淡,有點冷,「沒事。」
警.察已經圍起警戒線。
有個大塊頭來詢問情況,得知是謝權先出手要把他們一併帶回去。姜皚用布條扎住手臂,勉強控制住出血量。不過此刻因為疼痛面色泛白,她皺著眉,內心深處拚命壓住的暴力因子幾乎要衝破束縛。
想摔東西,想打人。
明明是對方挑起來的事端,因為前些年的一樁合作案,導致他公司破產,如今辱罵謝權的父親。偏偏在謝權情緒最低落的時候。
如果是她的父親,絕對不會這樣處理。
思及此,姜皚皺了皺鼻子,望向大塊頭,「你是哪個地方的?」
大塊頭揮舞著警棍,嫌麻煩懶得多說話,「你想幹什麼?」
姜皚站起身,發現腿麻了,於是拽了一把高腳椅過來坐下。
翹著腿,神色冷而傲,「我想幹什麼?——當然是投訴你啊。」
大塊頭愣了愣,指著在一邊垂著頭正懊惱的謝權,「是這小子先挑事的。」
姜皚低低「哦」了一聲,學他的模樣指向對方,「是他先出言侮辱人的。」
「……」
其他警察處理好現場催促大塊頭回局裡,他用警棍指著姜皚和謝權,「這倆帶回去。」
姜皚晃了晃掛在腳尖上的高跟鞋,十分看不爽他用手中的東西指向他們時趾高氣昂的姿態。
她記得爸爸說啊,警棍雖然是你職業的象徵,就像那套制服一樣,穿上去,是要保衛人民的。
可這世道,好人占多數,但也有這種螻蟻蛆蟲啃噬道德缺口。
灰暗無光的走廊,頂燈長年失修忽閃忽滅。
江吟趕來是在十五分鐘后,穿著去開會的那套衣服,及膝的毛呢大衣裹著風塵僕僕的氣息。他視線落到臉部挂彩的謝權身上,頓了頓,移到一側。
姜皚下意識藏住受傷的手臂。
他轉身對助理交代:「去辦手續。」
繼而邁開步子往他們這走,謝權以為他會上來一拳,捂住頭朝牆根縮了縮。
誰料江吟直接越過他,站到姜皚身側,「別藏了。」
「……」她抬頭看了眼面前的男人,下頜綳得很緊,眸子里陰沉沉的,像浸了墨。
姜皚被迫抬起手臂,挨近手肘處的地方仍舊可見血色。白襯衫染了鮮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江吟看到她的傷口,唇線抿成一道緊繃的線,面色陰沉更嚇人了。
姜皚咬了咬下唇,「其實不是很疼。」
他蹲下,手指握在她手腕處,半晌用壓得很低的聲音叫她,「姜皚。」
空氣中寂靜三秒,姜皚垂眸,等他繼續說下去。
但誰都沒想到,在一旁努力縮小存在感的謝權突然打了個噴嚏。
「……」江吟抿著唇,脫下大衣披到她身上,只說是,「下次別讓自己受傷了。」
林深辦完保釋手續出來,身後跟著那個大塊頭,這會兒他臉上倒沒有剛開始那股子盛氣凌人。
唯唯諾諾站在江吟身邊給兩位道歉。
姜皚平生最瞧不起這種人,但他卻是這個職業。
她閉了閉眼,又睜開,扭頭離開前淡淡道:「請對得起你身上的這身衣服。」
江吟開車來的,停在馬路旁的泊車位,拉開車門讓姜皚先坐進去。
回頭瞥了眼依舊懊惱的謝權。
想起今天的日子,輕輕嘆口氣,「這事不怪你,讓林深送你回去。」
謝權怔了怔,有點為難,「哥,我讓小姜老師受傷了……」
車窗是半落的,姜皚清楚地聽清他的話語,沉一口氣開口:「沒關係,快回去吧。」
江吟彎了彎唇,「聽到了?」
謝權點點頭,三步一回頭的跟林深離開。
江吟繞過車前坐進駕駛座,沒立刻啟動,而是側目凝視姜皚一眼。
目光下落,又看了眼她的胳膊。
「去我那。」
姜皚眼帘耷了耷,沒反駁。
她不會處理傷口。
行駛到中途,姜皚受不了寂靜的氣氛,像是把她按在鍋爐里小火慢燉,這感覺太難受了。
歪頭看了看江吟的表情,試探地問:「你不想問問我原因嗎?」
停到紅綠燈前。
他沒回頭,直直看著前方,「謝伯父身體不好,前年去世,謝權那時候放肆恣意,沒能見伯父最後一面,之後這就是謝權心中的一道坎。」
他人的家事,不便評說。
姜皚略微頷首,輕輕笑了笑,「我父親是警.察,他是個很好的人,我也不容許別人說他一句不好,所以我幫謝權,因為他讓我有種同命人的相惜。」
大學時她跟他提過,第一天踢垃圾桶暴力解決問題也是因為那群人出言不遜。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
她低下頭,唇畔的笑意擴大,「我在乎的另一個人,非常在意謝權,我不能坐視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