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晚來欲雪(3)
江吟環住她的手臂收緊,安撫住她顫抖不安的情緒, 「皚皚, 你很好很好。」
姜皚略怔,手指緊緊扣住他的腰, 男人身上炙熱的溫度透過一層薄薄的棉質襯衫傳遞到她的指腹, 稍一觸碰似乎都能探知到皮膚下層蓬勃跳躍的脈管, 其中洶湧流淌的血液, 是那樣鮮活的存在。
「江吟,我怕我好不了。」
她第一次這樣恐懼事情的結果。
姜皚抬起頭,眼角蘊著一層水光,「而你可以有很好的未來, 會遇到比我更愛你的人, 會有美滿的家庭……」
江吟俯下身, 薄唇落到她的嘴角, 吻住她接下來的所有話語。
趁姜皚沒有反應過來時,他撤回到平常的距離,眼帘垂下, 聲音低而緩, 「不會了。」
她睜大眼睛,努力去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再也不會有人, 比你更要愛我。」江吟伸手蹭去她眼角滲出來的淚,「和我共老的人, 也只能是你。」
姜皚抿下唇角, 突然難過地捂住心口蹲下身子, 突來的心悸讓她有種被按在水裡不能自由呼吸的不暢快,所有的呼吸通道都被堵住,每一口喘息都艱難無比。
若放到四年前,這種感覺簡直太熟悉了。
每次情緒升到極點,過度欣悅帶來的窒息難耐。
而現在,只要他一觸碰自己,情緒就像翻湧的浪潮一般襲來。
姜皚不相信似的,仰起頭,去碰他的手指。柔軟的指腹貼到他的手背上,不服輸地往上移動,直到握住他整個手。
怦,怦,怦。
心跳聲彷彿煙花升空后猛然綻開,強烈而有力,餘燼落下的焰尾燙傷她的手指,不安抵觸的情緒浸透在血液里流淌至四肢百骸。
姜皚猛地收回手。
好燙啊。
她把手放到嘴邊呵出一口氣,臉上細細密密都是汗。
江吟側臉線條綳得很緊,他不能做到感同身受,他甚至不了解雙相障礙發作時病人的心理狀況。
這種無措感實在太糟糕了。
玄關傳來敲門聲。
他垂下眼帘,走到門口開門,看到尹夏知站在門外,長舒一口氣。
尹夏知捕捉到他眉眼間緊藏的倦色,挑眉問:「不打算回去休息嗎?」
江吟凝視她幾秒,言簡意賅道,「我不放心。」
尹夏知沒再多言,繞開他往客廳走,看到窩在沙發旁邊的女人,眸色漸深。
按照姜皚的過往病史,波動期已經過了,她卻在最安全的時間重新患病。
這是種挺不好的徵兆。
打亂紊亂周期,根本沒辦法推測下一步該要預防什麼。
姜皚從臂彎中抬起頭,黑漆漆的眸子浸潤在暖黃色的燈光中,貓一樣的神情,警惕又小心。
她舔了舔乾澀的唇,聲音沙啞,「夏知,讓他走。」
房間里一共三個人,刨去她話中的人,和她自己。
很輕易能得知說的是誰。
江吟垂至身側的手臂動了下,僵持片刻,在尹夏知不贊同的眼神里慢慢點頭,「好,我明天再來。」
姜皚望著他的背影,想起什麼,「等等。」
她伸手拿起掛在沙發扶手上的大衣,慢吞吞走過去,抓住衣服的力道緊了幾分,「外面冷。」
江吟心底一軟,緩緩勾起嘴角,伸手去接時,無意間碰到她的手指。
姜皚收回手,人往後退了兩步,兩隻手藏在身後,眉眼溫柔的耷下,表情很乖順。
「不和我說再見嗎?」江吟穿上衣服問。
姜皚看他穿好,搖搖頭,「不說。」
江吟微彎下腰,和她對視,漆黑的眼睛緊緊凝視她,「你不久前在課上講,日語里,さよなら是不能常說的。」
「……」姜皚嘴角抿了下,不自覺撇開視線。
「它多用於長久不見的告別。」他笑了笑,沒在意她的小動作,「那你能告訴我暫時分別該怎麼說嗎?」
寂靜的房間內只餘下鐘錶指針「咔噠,咔噠」的轉動聲。
姜皚低頭,輕輕咬了下舌尖,在江吟就要轉身離開前,淡淡吐出一句話。
「じゃ、また。」
江吟的步子頓住,表情故作疑惑。
姜皚長吸一口氣,不自覺拔高聲調,「就是明天見的意思。」
此時夜幕已經完全降下來,淡薄皎潔的月光織成一張細密輕薄的網,將男人沉靜淡然的側臉籠上一層光暈。
江吟眉梢上揚,稍微頓了頓叫她的名字,「皚皚,明天見。」
「……」姜皚愣了下,終於反應過來。
被他坑了。
尹夏知正在品嘗江吟的手藝,三道菜有兩道很合她的口味,突然聽到「彭」的一聲響,震得她筷子沒拿穩,夾起來的一塊肉「啪唧」一聲掉到茶杯里。
隨即看到一道身影快速跑進卧室里,比她大學時候體測八百米的速度都要快。
尹夏知急忙丟下手裡的餐具,後腳跟進卧室。
房間里沒開燈,黑漆漆的,她摸索著燈擎,沒等姜皚出聲警告就抬手按開。
乍來的光線讓兩人都不由自主眯起眼。
姜皚可憐兮兮望向她,「好刺眼啊。」
尹夏知默念三遍「她是病人」,和顏悅色靠近她幾步,「皚皚,不想吃飯嗎?」
姜皚打量她不懷好意的表情,「你嘴上有菜汁。」
「……」尹夏知笑容一僵,伸手去抹,發現嘴邊乾乾淨淨,「姜皚,你耍我?」
姜皚爬起來,腳趾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腳尖輕輕蹭了蹭,聲音低軟,「小傻子,說你傻還真傻。」
尹夏知:「???」
她屏息,眯起眼,「信不信我削你?」
對方毫不畏懼,轉身看她一眼,聲音慘戚戚的,「尹醫生,我是病人啊。」
尹夏知冷笑幾聲,「我看也就在江吟面前。」
江吟。
聽到這個名字,女人明艷的臉立刻布滿陰雲,她嗚咽一聲,緩慢地將碰到門把的手縮回來。
尹夏知磨了磨后槽牙,總是管不住嘴說錯話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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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吟到時正碰上要出門上班的尹夏知,昨晚上她不放心姜皚自己,索性和她睡在一起。
當然,她睡地上,姜皚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和具木乃伊似的睡在床上。
江吟停好車,走上前詢問她關於姜皚的病情,問及治療方法時,尹夏知上下打量他幾眼,苦惱地皺起眉。
「你啊,」她稍作停頓,看了眼今天的天氣,「和她多出來晒晒太陽。」
怕他覺得敷衍,尹夏知又添上一句,「有利於抑制抑鬱症發作。」
江吟不疑有他。
彼時姜皚還在睡覺,整個人縮在白色的棉絨被裡,露出一隻腳。
江吟推門進去,輕微的聲響驚擾到淺眠的人兒,她小心翼翼掀開被角,看到是誰后,開始一點兒一點兒往床最里側挪,連帶著那一團被子,縮到最角落。
一米八寬度的大床霎時空了半邊。
江吟站在窗邊,動作輕柔拉動被子,誰知被一股極大的反向力阻止。
他稍一用力,對方力道不及他,敗下陣來。
姜皚雙手捂住臉,聲音很不高興,「你出去。」
江吟手中捏著被子一角,觸感柔軟。
房間內為了透氣開著小半扇窗,淺綠色的窗紗隨著微風輕輕拂動,十二月初,難得有零上的溫度和晴朗的天。
姜皚趁他不說話這段時間,嘗試從他手中搶回被子。
但無果。
不情不願坐起身,輕飄飄的身子差點從床沿上跌下來。
江吟眼疾手快扶住她,肌膚相觸之際,他清晰的感知到眼前的人頓時僵住。
姜皚收回手臂,定在那,垂著頭情緒不明。
「皚皚,你舅舅今天要來。」
剛才尹夏知臨走時告訴他的,姜皚每周一通電話延遲了三天,長輩不放心了,打到了她那裡。
尹夏知認為接觸親人有利於她的病情好轉,告知蘇岳寧她在之前住過的家裡。
依舊隱瞞了病情。
她覺得姜皚應該不想讓他們擔心。
江吟順了順她額前的頭髮,捋到耳後,「我們都很關心你。」
所以要快點好起來。
姜皚當然猜到他話中隱含的深意,垂下眼帘,濃密的睫毛覆蓋在下眼瞼上,落下一片似有若無的影兒。
半晌,她從床上下來,幾步走到行李箱前,掏出化妝袋,拿了三四樣基礎物件,一溜煙跑進內置衛生間。
不能讓舅舅擔心。
她打開水龍頭掬起一捧水灑在臉上,揉了揉發脹酸澀的眼眶,對著鏡子做了個奇醜無比的鬼臉。
江吟站在門外等她。
十分鐘后,姜皚從房間里走出來,經過化妝品的遮蓋,氣色好了很多,她乖順的站在他面前,手裡握著幾根口紅。
「我不知道選哪個好。」
江吟垂下視線,表情犯難,「這兩支不是一個顏色嗎?」
姜皚皺起眉頭,作勢要擰開唇釉蓋子給他塗,江吟微微一愣,伸出手背,「塗在這裡吧。」
她抬眸看他一眼,又擰上了蓋子。
自我掙扎了許久,江吟嘆口氣,「都依你。」
姜皚終於彎起眉眼笑了,仔細給他塗上一層后,滿意的拉過他的手朝衛生間走。
裡面有鏡子,她沒想那麼多。
但江吟卻思緒一滯,望向她主動牽過來的手,習慣性抿下唇角,一股薄荷味襲來。
和她吻他的時候,是一種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