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亦想尋她(2)
美國, 洛杉磯。不同於S市的四季分明,這座城市能讓貧窮的人找到夢想,讓富有的人繼續榮耀。周逸尋收到大學舍友的offer,來到他從事的公司工作,從最底層的職員做起,半年, 到了和舍友同樣的位置。
公司高層表示不敢相信, 然而他的確做到了。
幫邁克挽回與英國公司臨近破產的case,拉來三件跨國商貿的合作案, 工作起來曾兩整天不眠不休,直到暈厥被送進醫院。
位於南加州的城市,雖然氣溫並不高, 每經陽光底下, 一股強烈的熱浪卻清晰可明。
周逸尋坐在病房的陽台,邁克用紐約腔調滔滔不絕闡述健康對於一個公司經營者的重要性。
他有點魔怔。
可能是覺得, 如果自己倒下了,就沒有那麼拚命給他打工的人了。
周逸尋如是想。
護士走進來幫忙把輸液管拔掉,葡萄糖流進脈管里勉強又讓他整個人鮮活起來。
周逸尋很討厭醫院裡的味道, 酒精揮發成氣體充盈在各個角落, 其中夾雜著不知名的花香,奇怪難聞。
邁克不是當地人, 家族勢力盤踞在紐約, 他自言只不過是個私生子, 被派遣到這陽光充裕適合養老的地方。
用父親的話說便是「安享晚年」。
周逸尋換上自己的衣服, 睨他一眼,「你今年才二十五歲。」
邁克笑啊笑,「你也不過比我大四歲。」
「嗯哼。」他輕輕哼聲,習慣性觀察對方的臉色,「那你是想讓我叫你老闆,還是小弟?」
邁克無語,長久生活於開放式的國家,思想教育不是周逸尋能趕得上的。他揮手,拎起西裝外套走出病房門,「小弟,有興趣和我去喝一杯嗎?」
邁克:「Eason,你竟然也會喝酒。」
周逸尋淡漠地點頭,「會喝一點。」
邁克饒有興緻攬過他的肩:「那泡妞呢?蹦迪呢?這世界上有那麼多好玩的事情。」
他但笑不語,拍開他的爪子。
拋開身份不談,邁克是娛樂場中的高手,輾轉三個有名的酒吧,再到洛杉磯最繁鬧的夜場酒會,周逸尋算開了眼界。
燈光變幻之際,邁克搭上今晚的第四個女伴。
他挽住女人的細腰,回頭挑釁似的看向輕靠在桌沿處的東方男人。
「Eason,你有底線嗎?」
說完,他側頭吻住身邊女人的紅唇,輾轉反側旖旎萬分。
底線嗎?
周逸尋端起酒杯小口抿著酒,就像他那樣和每個女人都可以逢場作戲,甚至可以上床洩慾?
他不知道,在清楚的知道自己愛上姜皚后,有種束縛感狠狠的制約住他。
因為喜歡,所以想儘可能保持所有的美好與期待。
倘若有一天可以如願以償,他便可以嘗到愛情最美的滋味。
現在看來,似乎是不可能了。
周逸尋轉過身,酒勁上來,鬧的他睜不開眼。正想離開這刺眼的舞池,身邊擠過來一個人,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先飄進鼻腔中,緩解了他緊繃的神經帶來的疼痛。
隨即,他睜開眼。
骨節分明的手指攥住淡藍色的襯衫衣袖,往上,女人臉上畫著濃重的煙熏妝。
她眨眨眼,手指軟弱無骨的勾住他的領帶,說的是中文。
「今晚有約嗎?」
周逸尋唇邊彎出一道淺淡的弧度,「成年了嗎?」
她像是聽到好笑的事情咯咯笑起來,「先生,你覺得呢?」
下一秒,周逸尋感知到自己手掌包裹住一團軟綿綿的物體。
他所沒有的柔軟。
-
宿醉醒來的感覺並不好受。
周逸尋揉著太陽穴坐起身,身邊已經沒有人了。伸手探了探溫度,指腹依稀能觸摸到殘留的餘溫。
酒店裡的窗紗厚重,遮擋住窗外的自然光。以往清晨的洛杉磯,充盈的陽光早就毫不吝嗇的普照大地。
昨晚的姑娘,叫什麼來著。
他穿好衣服下床,走到浴室打開花灑,沁涼的水流灑下,終於降宿醉的倦意驅散。
到底是誰睡了誰。
周逸尋關閉花灑,抹掉鏡子上的水汽,拉下浴袍裹住自己走出去。
正碰上保潔員進屋收拾床鋪。
「先生,還要續房嗎?」她捲起灰色的被單,一抹鮮紅的顏色映入眼帘。
周逸尋一怔,隨即擰起眉。
「不需要,謝謝。」
助理送來乾淨的衣服,周逸尋換好,問:「今天有什麼行程嗎?」
助理拿出pad:「新一期畢業季的面試,老闆讓你去盯場。」
周逸尋輕輕「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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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商務車在柏油路上快速行駛,十五分鐘的車程到達公司。
面試已經開始,周逸尋下車前穿上西裝外套,清雋的面容稍帶倦色。
面試教室定在十三層,一進大廳,全是年輕面孔。
金髮碧眼,偶爾有兩三個東方面孔。
周逸尋興緻寥寥收回目光,推門走進面試房間,邁克正晃著筆有一搭沒一搭問著面前的姑娘。
看到他進來,邁克枯燥無比的表情瞬間豐富起來,「嘿,Eason。」
周逸尋沒搭理他,坐下揉著眉心。
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面試繼續進行。
不知道輪到第幾個,清脆的女聲傳來,這次不是金髮碧眼,審美疲勞後有朵小白花調劑也不錯。
邁克用手肘拐了下周逸尋,「華裔哎。」
女生說完英語,又特地用中文說了自己的名字。
肖靄。
周逸尋霎時睜開眼,他想起來昨天晚上的姑娘,當尖銳的刺痛感產生,她難受地抱住他的腰。
「我叫靄靄。」
靄靄。
aiai。
周逸尋端著審視的視線打量她,黑色披肩發,淡妝,嘴唇稍稍抿著,神色有幾分不安。
肖靄覺察到他的視線,眨眨眼,彎唇笑了一下。
周逸尋鬼使神差地開口:「你有雙胞胎姐妹嗎?」
肖靄一愣,用中文回復:「沒有,是獨生女。」
邁克戲謔的勾唇,準備把這姑娘調去給這萬年老樹當助理,男人啊,要是不及時排解,會憋出病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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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皚要結婚了,婚期定在三月份,雖然定的匆忙,卻依舊聖潔宏大。
消息是從蘇阿姨那得知的,姜皚送了請柬給她。
打來電話,他問:「太匆忙了。」
蘇妤猶豫道:「有點意外呢……皚皚懷孕了。」
周逸尋停止話語,將落地窗的百葉窗掰開一個縫隙,他以為像姜皚這樣的姑娘,不會那麼快結婚,生子,還是說,他從未真正了解過她。
辦公室的門「咔嚓」一聲被推開。
肖靄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她穿著規矩的工裝,黑色一步裙長達膝蓋,和那天晚上不一樣。
周逸尋目測,那天的衣服,堪堪遮住半個大腿,一彎腰就能走光的短。
肖靄捧著一堆文件,神情猶豫,「總監,這是今天的case。」
周逸尋徑直朝她走過去,頎長的身影停在她面前,肖靄下意識後退一步。
「總監.……」
熟悉又陌生的花香。
周逸尋擒住她的手腕,力道極大地將她壓到牆上,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寸,近到呼吸交纏。
「還要裝不認識我么。」
肖靄抿了下嘴唇,「總監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睡過一次,就忘了?」
肖靄抵住他的胸膛,表情瞬間轉變,如果說上一秒是邁克口中的清純小白蓮,現在就應該是心間蚊子血。
她挽住周逸尋的脖頸,輕輕吹出一口氣,「我沒忘啊,但是一睡睡出感情來了怎麼辦?」
周逸尋擰眉,把她整個人提溜起來。
肖靄眨眨眼:「總監,你自己說的,喜歡乖一點的姑娘。」
周逸尋長嘆口氣,「我什麼時候說的?」
肖靄眯起眼,掐細的聲音溫軟嬌俏,「做,愛的時候。」
「.……」
-
蘇妤給周逸尋發來了姜皚結婚現場的照片,曳地長禮服,白紗遮住姣好的面容,含笑看著對面的男人。
他第一次知道「相配」這個詞的含義。
緊握住的手機猝不及防被抽走,周逸尋抬頭,對上一雙棕黑色的眼瞳。
肖靄兩根手指捏住手機機身,漫不經心轉了一圈,看到屏幕上的姑娘,「前女友?怪不得總監你舊情難忘,真漂亮。」
周逸尋按捺住內心的不耐,「還給我。」
肖靄認真的看著他:「但是她已經結婚了。」
周逸尋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去,「肖秘書,是不是我太縱容你了?」
肖靄見好就收,「縱容是喜歡的開始。」
她雖然是華裔,但長在美國,有些字詞不熟悉只能說英語。
周逸尋費勁翻譯成通俗易懂的漢語才勉強弄懂她的意思。
積攢的怒氣突然消解了。
「不生氣了?」她放軟語氣和他打商量,「你看我都沒有前任,和我在一起你根本不虧。」
周逸尋按了下脹痛的眉心,「那為什麼要去酒吧約會?」
肖靄眼神暗下去,「因為寂寞難耐啊,成年太久了,卻沒有值得去愛的人。」
「得到的只是性,不是愛。」
肖靄堅定的搖頭,「性和愛不可分。」
周逸尋深知多說無益,掏出簽字筆在她拿來的文件簽署好,「回去吧。」
女孩頓了頓,離開辦公室前抬高音量問:「周逸尋,你不要再去想她了。」
周逸尋抬頭看她,剛想說句講禮貌要叫總監,她繼續說,「你看看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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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臨近年關,姜皚的預產期到臨,周逸尋本以為自己心如止水,但聽到蘇妤說的,平安夜當天姜皚入院,疼了一晚上。
最後生出個男孩兒,叫江久。
長長久久,挺好的寓意。
美國平安夜比國內隆重,邁克放了公司三天假,而他一個異鄉客留在公司加班。公司頂層的我咖啡廳,平常人氣爆棚,今晚卻寥寥無人。
連服務員都下班了。
周逸尋到茶水間自己泡了咖啡,準備休息一會兒,閉上眼,神經鬆懈下來。
忽而,有人從背後摟住他。
周逸尋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肖靄,放手。」
小姑娘撇嘴,坐到他面前,獻寶似的指著新髮型,「你看,好看嗎?」
長捲髮,為了切合某種目標,她染上了栗色。
姜皚是長捲髮,因為頭髮太長發尾泛黃。
周逸尋一眼識出她的我心思。
肖靄趴下,用上目線可憐兮兮瞧著他,「難道不好看嗎?」
街邊有人放煙花,砰的一聲炸開,餘燼落下,燃亮她的眉眼。
周逸尋彎唇,清俊的眉眼帶笑,「你啊,還是黑髮好看。」
肖靄愣住,揉揉眼眶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等她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反而又覺得自己幻聽了。
「你這是要接受我了?」
她驚訝的要跳起來。
周逸尋恢復原來的不動聲色,「我沒說。」
「可是你說我之前好看。」
「我只是想表達不必刻意去模仿別人。」
肖靄拖著下巴看向窗外,「總監,姜皚的皚和肖靄的靄有什麼區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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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皚皚,是年輕時的夢想。
所有的最執著,所有的最美好。
而以後,他要走出來了。
從此山長水闊,人間山河,他想再愛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