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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冤家路窄

  中關城,城防衙門。


  正堂內,振威將軍鍾雅望著李峻,苦笑了一下,抬手示意李峻就坐。


  “世回,自從上次一別,你我便再未相見。”鍾雅端起酒盞敬向李峻,繼續道:“你征討河間王司馬顒,任梁州刺史,倒也算是避開了大難,卻不知為何又入中原呀?”


  雖然鍾雅的臉上帶著笑,可他的話語中卻滿是心酸之意。


  李峻舉起酒盞,歎息道:“彥胄兄,世回心痛胡亂中原,卻也是無力領兵征討,此次返回滎陽,隻是想帶滎陽郡的百姓到梁州,給他們一個活路。”


  因為遷徙的人數過多,路途也較遠,不能在路上耽擱太長的時間。因此,李峻開門見山,挑明了此行的目的,想要堵住鍾雅所用的流民亂境的借口。


  鍾雅猜出了李峻的話意,苦笑地搖頭道:“世回,你或許是覺得我在有意刁難你,可我為何要如此呢?你救滎陽百姓也是善舉,彥胄不是蠻橫之徒,又怎能會那樣做呢?”


  聽鍾雅如此說,李峻知曉必定是另有緣故,也便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歎息道:“兄長,你我許久未見了,先不說這個事情,咱們好好說說話,我許久不見王府中的人了,不知大家都去了哪裏?”


  鍾雅的做法必定有外因,而這個外因也必定是上一級的權勢所逼,李峻覺得不能即刻強求鍾雅做出決定,應該先將關係拉近些,然後才能一起想出解決的辦法來。


  鍾雅本以為李峻會急於打聽前行受阻的原因,聽他如此說,倒是一怔,隨後講起了李峻離開洛陽城後所發生的事情。


  在李峻征討河間王司馬顒之際,天子司馬衷暴斃,豫章王司馬熾承襲帝位,成為了新一任的大晉天子。


  司馬熾能替代清河王司馬覃榮登大寶,東海王司馬越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兩者間本應是君臣和睦。


  然而,司馬熾有明君之誌,想要重新撐起已經倒塌半壁的晉王朝,因此,他第一個想要除掉的便是把控整個朝堂的太傅司馬越。


  正因如此,君臣二人雖在明麵上相敬有加,但在暗下裏卻都有了殺心,皆是想將對方至於死地。


  不過,司馬熾畢竟是天子,司馬越不可能有弑君的舉動。


  故此,他以征討離石五部的理由,帶走了洛陽附近的全部晉軍,並攜百官離開了洛陽城,抽離了整個朝廷。


  司馬越此舉就是要架空天子司馬熾,讓他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更為惡毒的是,他沒有給洛陽留下足夠的守軍,使得洛陽城成為了一個無人值守的空城。


  為了向世人彰顯自己並無謀逆之心,司馬越沒有帶走家眷,而是將裴王妃與世子司馬毗等家人都留在了洛陽城。


  為了應對司馬越的誅心之策,天子司馬熾下詔以苟晞為討逆大將軍,並發布司馬越的罪狀,要求各方討伐,希望能收回屬於自己的皇權,保住自己的天子之位。


  君臣之間你死我活的爭奪,最終在司馬越病死於項城而告終,卻也造就了晉王朝的徹底崩塌。


  李峻聽著,不禁雙眉緊鎖,歎息道:“天下本就不穩,何苦要如此地折騰呢?”


  鍾雅苦笑道:“世回,自古權勢多誘人,哪裏還會顧慮到天下如何呢?再大的天下也填不滿欲望無邊的人心呀!”


  大家都是久居官場的人,李峻能聽出鍾雅的話中有著對東海王府的埋怨。


  李峻也隨之苦笑了一下,繼續問道:“既然明公不在了,那為何大軍不返回京城,那可是朝廷的精銳之師,若是能由他們守衛京城,洛陽城也不至於落到一日內被攻破的程度。”


  “唉……”


  鍾雅長歎了一聲,神情痛苦地繼續講訴起來。


  原來,在司馬越病亡後,隨軍的太尉王衍決定秘不發喪,以襄陽王司馬範為大將軍統令其部,想要將司馬越送回東海國安葬,借此遠離天子所在的司州境。


  之所以如此,王衍與司馬越的想法一樣,也想要統領大軍獨立於天子之外,成立一個以琅琊王家為首的新王朝。


  然而,漢國軍並沒有給王衍這個機會,劉聰在得知這一消息後,急命石勒率軍追趕至苦縣寧平城,一舉擊潰了王衍所率領的十餘萬晉軍。


  隨後,石勒以三萬騎兵圍住潰敗的十萬士眾,以弓箭射殺,十餘萬王公、士兵和庶民相踐如山,幾乎少有人能逃生。


  “世回呀!那可是十幾萬條命呀!就那樣一個疊一個地被殺死,整個苦縣都要填滿啦!“說到此處,鍾雅回憶起當時的慘狀,不禁泣不成聲,掩麵大哭起來。


  當時,鍾雅以王府參軍的身份跟在大軍中,他是少數逃過一死的幸運兒,卻也在心中留下了難以抹滅的陰影。


  之後,鍾雅逃至江東避亂,獲時任丞相司馬睿任命為記室參軍,後又任振威將軍,被司馬睿委派至此。


  鍾雅的年紀將近四旬,鬢角之上卻早早就爬上了銀發,李峻望著眼前這個痛哭流涕的漢子,心頭也不禁有了幾分的酸楚。


  不過,李峻覺得拉近關係的效果較為理想,鍾雅能在自己的麵前如此,也就說明他暫時拋開了原有的戒心,對於之後的商談應該會容易些。


  果然,鍾雅悲痛了些許的時間,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歉意道:“世回,抱歉了,讓你看到哥哥的醜態了。”


  李峻搖頭道:“兄長,那是一段駭人的經曆,也正是兄長有如此的仁心,才能為那慘絕人寰的殺戮而悲痛不已,這怎能說是醜態呢?”


  說著,李峻起身為鍾雅斟滿了酒,繼續道:“兄長,當下中原之地的漢人活得不如豬狗,世回就是不想有如此的人間慘劇發生,才想要將滎陽郡的百姓遷走。”


  鋪墊的交心效果已經達到,李峻不想再耽擱時間,直接重提了正事。


  鍾雅接過李峻遞來的酒盞,並未飲下,而是搖頭苦笑道:“世回,從你的屬下與我請求入關之時,我便已經知道了你在做什麽,若是我能在這潁川做得了主,早就開城門迎你入城了,又哪裏會將你們攔在這十二連城呢?”


  見鍾雅說出了實情,李峻也便隨著他的話問道:“兄長,你是說潁川太守不準我與百姓途徑潁川郡嗎?”


  鍾雅點了點頭,苦笑道:“世回,不僅如此,就連豫州刺史也是嚴令不準你們通過長社縣的。”


  李峻略感疑惑地問道:“兄長,不知當下的州刺史是何人?那潁川太守又是哪一位?”


  鍾雅左右望了望,輕聲道:“這豫州原本是東海王府的參軍閻鼎所掌轄,天子被擄走後,閻台臣與一幹大臣擁秦王司馬鄴為皇太子去了長安。”


  李峻點了點頭,聽鍾雅繼續道:“閻鼎離開後,這豫州便被裴綽所占據,領了刺史一職位,潁川太守便是他的侄兒裴川。”


  李峻聽到此處,雙眉不禁皺了起來,明白了這其中的原因。


  裴綽,字季舒,河東聞喜人,原冀州刺史裴徽之子。


  之前,李峻在滎陽所殺的鹽督裴玖恩正是裴綽之子,而在洛陽所殺的禦史中丞裴純則是裴綽的堂弟,而潁川太守裴川又恰是裴純的長子。


  這樣看來,李峻覺得自己真的是碰到了冤家對頭,難怪鍾雅會如此的為難。


  李峻稍做思忖,問道:“彥胄兄,豫州的兵力有多少?”


  對於這樣的大仇,絕非是幾句違心的道歉所能化解,李峻覺得有必要殺出豫州境,這也是唯一能解決的辦法。


  鍾雅聽李峻如此問,麵色一僵,遲疑地問道:“世回,你.……想要動用武力?”


  李峻苦笑道:“兄長,你應該知曉了我與裴家的仇怨,並非是我想武力闖關,實在是擔心裴綽出兵伐我呀!”


  鍾雅長籲了一口氣,卻也為難道:“世回,不是我不想幫你,可我與裴綽同在琅玡王的麾下聽令,實在無法同裴綽反目,況且我是潁川人,家中幾百口人都在潁川,這.……”


  鍾雅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是潁川郡人,族中大部分的親眷皆居住在潁川,如果他敢助李峻,裴綽會毫不猶豫地誅滅鍾氏一族。


  李峻笑了笑,起身向鍾雅拱手道:“兄長,你無需幫我,這件事你也幫不了我,今日兄長能請我入城相會,已經給了世回很大的情麵,世回就此告辭了。”


  “世回.……你.……”鍾雅站起身,卻不知應該說些什麽,隻好無奈地將李峻送出了關城。


  臨出城時,鍾雅輕聲道:“世回,豫州兵馬唯有一萬餘人,除了這裏有四千兵力外,餘下的都在長社城與襄城之中。”


  說罷,鍾雅轉身返回了中關城。


  ★★★


  李峻回到遷徙大軍的隊伍中,一臉愁容地將事情的原委說給了魯勝,隨後俯身仔細地看著鋪在木板上的輿圖,希望能找出一條可以繞過十二連城的路線。


  片刻後,李峻起身搖了搖頭,臉色陰鬱了起來,眼中透射出令人心寒的狠絕。


  與李峻相處久了,魯勝知曉他並非是一個大善之人,

  更何況,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大善之人,從李峻狠絕的目光中,老人大致猜出了他的想法。


  “世回,你要攻下十二連城?”魯勝坦然地問道。


  李峻點了點頭,轉身望向連城的中關方向,輕聲地說道:“先生,咱們身後有十幾萬的百姓,人太多了,在此耽擱一日都會有莫大的風險,我不能為了幾百口人而不顧十幾萬條命。”


  何為仁義?


  仁為道之心,義為道之動。


  孟子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李峻是該為鍾雅的族人著想,可自己帶出來的這些人怎麽辦?

  走到現在,想要重新安排路線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說會不會遇上漢國的兵馬,就是隨行的口糧都要成問題。如此多的人要吃飯,一旦斷糧幾日就會出現恐慌,整支隊伍也將會陷入到很大的麻煩中。


  李峻不想為了仁義道德而前功盡棄,他想要救這些百姓,梁州以及武威軍日後的發展也需要這些人。


  魯勝理解李峻的想法,點頭道:“若是鍾雅說的不假,那麽十二連城的駐軍也就並不多,隻是想要攻下來卻也並非易事,不如誆騙鍾雅開了關門,咱們就此殺進去,再滅掉左右前來增援的人。”


  李峻想了想,讚同道:“那好,我讓人到隊伍中借幾車值錢的物件,就以買糧的理由騙開城門。”


  如此大規模的遷徙,隊伍中的富戶也不在少數,雖是沒有大件的貴重物品,但隨身攜帶的金器珠寶卻是不少。


  李峻不會去收刮那些人的財物,但此刻要用急,也隻能先借用一下,之後也會再返回給他們。


  既然定下了策略,李峻隨後命彭毅等人聚到中軍處,大家一同商量了攻城之法,也分別領了各自的軍令。


  次日正午,李峻命彭毅領兵後撤了一段距離,帶著十幾輛獨輪車來至中關城的城門前。


  他仰頭上望,對著城牆上高聲喊道:“上邊的兄弟,煩勞通稟一下你家振威將軍,就說梁州刺史李峻有事相商。”


  半晌,一個聲音從城牆上傳出:“你有何事?說來聽聽。”


  李峻聞言,深感奇怪,不由地心生警惕,與身邊的杜麟等人一同向後退了退。


  “我要領著百姓後撤,繞路進入荊州,恐路上糧食不夠,想與你家將軍商量買些穀糧應急。”李峻口中說著,又對杜麟使了個眼色,做好了防範的準備。


  “哈哈哈……”一陣狂笑聲從城牆上響起,繼而一人探出身子,怒罵道:“李峻,你以為能哄騙了鍾雅,就能騙過我裴川嗎?你今日休想過此關,我看你十幾萬人能支撐多久。”


  說罷,裴川張弓搭箭射向李峻,激射而來的羽箭被杜麟揮刀擋下。


  裴川放下手中的長弓,繼續罵道:“李峻,你殺我父兄,此仇不共戴天,我會跟著你,看你能走到哪裏去?等你那十幾萬人生變之時,我便會領兵殺了你。”


  裴川說得很直白,所用的策略也是極其陰毒。


  他不會主動進攻李峻,因為他知道滎陽軍勇猛善戰,短兵交接的話會勝負難定。他要纏住李峻,以李峻所帶的十幾萬百姓為籌碼,耗死隨行的滎陽軍,直至整支遷徙的隊伍崩潰。


  李峻望著城牆上的裴川,笑了笑,高聲問道:“是鍾雅喚你來的嗎?”


  李峻覺得自己昨日的話還是問得有些多了,誰都不是傻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考量,雖談不上爾虞我詐,口腹蜜劍之事又哪裏會少呢?


  自己能想到利用,為官多年的鍾雅又豈能想不到?

  至於裴川甚至包括豫州刺史裴綽,李峻知道這是個死結,是個必定要刀兵相見的死結,殺父殺子的仇恨,就算是李峻自己攤上了這樣的事情,也同樣想要複仇。


  故此,李峻不願多說什麽,隻是確定了一下鍾雅的為人。


  裴川冷笑道:“你以為鍾雅是傻子嗎?他即便再顧情誼,也得想想自己幾百口的鍾家人。”


  李峻笑著搖了搖頭,覺得心中那點微末的愧疚感無需再存留了。


  他仰起頭,對著城牆上厲聲喝道:“裴川,你聽著,我不會退到任何地方,我與身後的十幾萬民眾必定要過潁川郡,你若打開城門便罷,否則我就會攻破這十二連城,親手砍了你的人頭。”


  李峻撥轉馬頭,前行了幾步,又轉頭對城牆之上高聲道:“既然你裴家想要和我作對,那我便送你裴家一同去陰曹相聚,待我攻進長社之日,便是你裴家滅門之時。”


  說罷,李峻與杜麟幾人帶著十幾輛獨輪車返回了前軍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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