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賀緲朝外面一看, 果真是方以唯寧翊帶著蓮姐兒回來了。
三人上了車,皆是一臉春風得意。尤其蓮姐兒,再看方以唯時竟滿眼都是佩服,一口一個方姐姐叫得很甜。
「辦妥了?」
賀緲問道。
寧翊得意地理了理衣襟,「妥了!已經替蓮姐兒報上了名, 朝廷給的補助銀子也拿到了,蓮姐兒。」
他喚了一聲,蓮姐兒立刻拿出一錠銀子,喜笑顏開,「回去給娘親,娘親肯定高興!」
賀緲拍了拍她的腦袋, 「讓你娘親用這銀子給你備好去學堂的東西, 知道嗎?學堂過不了多久就會有算科, 不過在那之前, 你還是得先學識字。」
「嗯嗯。」
蓮姐兒連連點頭,「我明白了, 雖然我不能像方姐姐一樣有大學問做大官,但也要讀書識字……」
突然想起什麼,她仰起頭看賀緲, 「對了姐姐,你也和方姐姐一樣是女官嗎?」
「什麼?」
賀緲詫異, 皺了皺眉, 轉頭不解地看向方以唯。
方以唯點了點頭, 「此事還是等回去再與您細說吧。」
將蓮姐兒送回了家, 餛飩攤的老闆娘見了銀子差點笑得合不攏嘴嘴,一個勁兒的感謝賀緲。
賀緲心裡總覺著哪裡不對,卻也說不上來,只一再囑咐她為蓮姐兒準備上學所需的物件。見老闆娘連連答應,她才稍稍放下心。
一行人回到客棧,方以唯和寧翊先是回自己屋子換了身衣裳,又將臉上的灰清理乾淨,才去向賀緲彙報今日學堂一行。。
「說吧,發生什麼事了?」
賀緲和謝逐已經在屋裡等了他們好一會。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也坐下,賀緲皺眉問道,「學堂里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寧翊搶在方以唯前頭開口,「和我們想得沒什麼出入。我們帶著蓮姐兒去報名,那接待的主簿狗眼看人低,壓根不願意搭理我們。陛下,你一定要好好懲治……」
賀緲迅速打斷寧翊的抱怨,果斷轉向方以唯,「你來說。」
方以唯比寧翊還是要稍稍沉穩些,「我們說想要送蓮姐兒入學堂后,主簿就搬出了一堆冊子,一直拘著我們問這問那,寫了不少東西,光是調查家中底細就耗了大半個時辰。再後來終於將蓮姐兒的名登記上了,主簿卻推脫著不肯給銀子,說斷沒有今日報了名就領走銀子的道理……」
賀緲擰眉,「所以呢?」
「主簿說先讓蓮姐兒上著學,等她寫的字據交由上頭核查后,才能領銀子。至於何時才能領到,」方以唯搖了搖頭,「主簿推說不知。」
寧翊忿忿地補充,「我就問了,皇榜上明明說了,只要領家中女孩來學堂報名,便可得一錠銀子,沒說還要等幾日。結果那主簿便說我們是刁民,要讓人將我們趕出去。」
「反了,真是反了……」
賀緲抿緊了唇。
謝逐卻面色如常,只是眸光閃了閃,似乎想到了什麼,「那後來,你們又是如何拿到銀子的?」
「也不看看他這次得罪的是誰,」寧翊哼了一聲,指了指一旁的方以唯,「我直接告訴他,他面前的人是女科主事,必會將他的惡行一五一十告知陛下,那人嚇得直接就跪下了!」
賀緲一愣,「你們暴露身份了?」
見她面色有些難看,方以唯也略微有些遲疑,「臣已責令主簿,三天內將拖欠女學弟子的銀兩全部分發,若貪墨一分,必按律例處治,絕不輕饒。」
她其實也不知這樣是否妥當,只是寧翊已經將她的身份捅了出去,她便也只能借坡下驢,給了學堂主簿一個警醒。
「陛下,微臣可是……有哪裡做得不妥?」
方以唯問。
「哪裡有什麼不妥?」寧翊挑眉,「學堂里竟都染了這等風氣,養了一群貪官污吏。依我看,這次都不應該放過他,應該嚴懲,才能震懾其他各地學堂。」
聞言,賀緲搖頭,「似乎並無不妥。只是……」
沉吟片刻,她還是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吧。」
待方以唯同寧翊離開后,賀緲還是忍不住看向謝逐,「你覺得此事就這麼了結了?」
謝逐抿唇,雙指在袖口輕輕摩挲了幾下,「上庸城是離盛京最近的富庶城池,無論推行什麼法令,一直都是最為陛下關注的試點。幾個學堂的掌教主簿,哪裡來的膽子,敢在這筆補給女弟子的款項上動心思?」
「難怪我總覺著,好像忘記了什麼。這其中莫不是還有什麼內情?」賀緲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疑問從何而來,「或許,我還需親自去一趟學堂?」
「陛下,」謝逐不贊同地阻攔,「方侍郎的身份既已暴露,此地便不可久留。」
賀緲遲疑,「可……」
謝逐沉聲道,「若陛下還有疑問,大可去下一處探個究竟。臣相信,此事並非只有上庸一例。可若有人暗中窺伺陛下蹤跡,方侍郎此舉便已讓陛下到了明處。暗箭傷人,不得不防。」
他面上綳得緊,往日的溫和減了不少,眉眼認真,反而含了些威勢,讓賀緲不自覺竟有種被壓迫的錯覺,點頭也點得胡亂隨性漫不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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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謝逐一番話,賀緲一行人第二日一早,又是趁著天還未亮便收拾細軟離開了上庸城。
半道經過泰江邊上的江都,寧翊起了興緻,說水路比旱路風景好。賀緲想到南下走水路的確會涼快些,便索性令陸珏雇了條船,改從江道上走。
船上有七八間艙房,最寬敞亮堂的一間自然給了賀緲,謝逐選了挨著賀緲的右側一間。寧翊原本想選左側那間,卻不料陸珏半途殺了出來,以自己要護駕的名義佔了,害得他堂堂侯府世子只能夾裹著行李,去和最角落裡的方以唯為鄰。
夏日天氣雖熱,卻是陽光正好。碧波藍天相接,教人看得心曠神怡,也減了幾分暑熱帶來的躁意。
賀緲之前出行很少走水路,難得乘船一次,便不顧日光正曬執意站在船頭。
看著那澄澈如鏡的水面被劈開一道道柔軟的水紋,耳畔輕輕拂過微暖的江風,賀緲只覺得身心舒暢,嘴角不自覺上揚。
謝逐從艙房中走出來時,便見賀緲站在船頭。他在原地頓了頓,最後還是緩步朝她走了過去。
玉歌瞧見了他,剛要開口提醒賀緲,卻見謝逐朝她搖了搖頭,便下意識噤了聲,側身退了幾步。
謝逐走到賀緲身側,並不打擾她,只順著她的目光,靜靜地看著水面上有條不紊的波紋。
船頭江風稍稍大了些,將賀緲垂在腰際的長發揚起,有一縷自謝逐手邊似有若無地擦過……
謝逐低垂的眼睫顫了顫,就連投在眼下那片淡淡的陰影也隨之顫動,微不可察,卻顯出幾分柔和。
他側頭,視線從船下挪到賀緲的面上,神色專註深沉。
「玉歌,你看這水紋……」
絲毫沒有察覺身邊已經換了人,賀緲怔怔地低著眼,「一層一層,有條不紊絲毫不亂,看著好令人安心。」
就好像永遠不會發生變化,就好像一直是這樣的韻律。可這也僅僅只是暫時的表象,一旦吹過一陣風,這水紋就會完全亂了套。
這世間,究竟有什麼是永遠不會變的呢?
她完全看出了神,眸底浮起一絲迷惘悵然。
謝逐知道,此刻她不帶任何防備,只是想到什麼便說什麼。不像往日里,在所有人面前都要將自己的小心思掩藏好,端出一副震懾人的模樣,彷彿像只渾身豎著刺兒虛張聲勢的小獸,生怕被人勘破軟弱。
其實她敏感又多疑。
似乎想起什麼,謝逐眸里掠過一絲異樣,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鬆開,那一縷被風揚起的髮絲,立刻陷進了他的指縫間,柔軟地在他修長漂亮的手指上糾纏……
玉歌站在他們身後,並未注意到謝逐的小動作,只是卻能瞧見他望賀緲時複雜深沉的眼神,心裡不由一咯噔。
遲遲沒有聽到玉歌的回應,賀緲終於從那水波蕩漾的治癒景緻中醒過神,「你……」
一偏頭見玉歌變成了謝逐,她愣了半晌,才張了張唇,聲音裡帶了一絲不確定,「謝逐。」
好險,她差點又脫口而出叫了星曜。
賀緲還記著上次認錯人時的尷尬場面,深覺對不起謝逐。
要說謝逐與星曜容貌的確有那麼幾分相似,可卻也到不了以假亂真的地步,怎麼她竟總是花了眼要認錯呢?
不過儘管她沒有叫出口,謝逐的臉色還是驟然冷了下去,唇角雖還含了幾分笑意,卻未達眼底深處。
只是還未等賀緲察覺出什麼,身後卻傳來寧翊的聲音,她的注意力登時被吸引了去。
「原來你們在這兒!」
賀緲轉過頭,便見寧翊和方以唯都從艙房裡走了出來。
見方以唯臉色有些蒼白,賀緲朝她走了過去,身後的發尾輕擺,糾纏在謝逐手中的那一縷髮絲在他指尖打了個轉,也輕飄飄離去。
「……」
謝逐垂眼,面上的冷意又盡數化去,恢復了平日里溫潤似水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