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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謝逐眸色動了動, 伸手端起葯碗,剛舀了一勺送到嘴邊,手腕卻抖了抖,那瓷勺又「當」一聲落回了葯碗里。


  賀緲惋惜地抿了抿唇。


  謝逐微微蹙眉,重新拿起碗里的瓷勺, 卻像是竭盡全力才能穩住手腕似的,緩慢地往唇邊湊。


  賀緲瞪得眼睛都乾澀了,終於看不下去,側身一屁股在他榻邊坐下,一把接過他手裡的葯碗。


  「……我來吧。」


  生怕謝逐看出什麼,她掩飾地垂眼輕咳了一聲, 「今日船會在臨川碼頭靠岸, 我們要上岸走一走, 你不能躲懶。」


  謝逐定眼瞧她, 「陛下不是不願見到臣么?在艙閣中已經躲臣躲了兩日。」


  「謝卿又在說笑。」賀緲捻著勺的手微微一頓,乾笑起來。


  笑著笑著卻意識到有哪裡不對勁, 抬眼瞪他,「你自己不是也在艙房裡躺了兩日?」


  謝逐也不反駁,望進她漆黑如墨的眸底, 「那日,是臣唐突了, 還望陛下恕罪。」


  被他這麼一提醒, 賀緲就又想起了自己可憐兮兮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忍不住別開臉咬了咬牙。


  恕罪恕罪……她又不能輕易動他, 罪自然是要恕的,但報復也一定是要報復的。


  賀緲轉回頭,臉色瞬間陰雲轉晴,聲音都柔了下來,「你當時也是為了我好,什麼恕罪不恕罪的,來來來,快把葯喝了吧。」


  她端著一臉笑舀了勺藥,傾身湊過來,離得近了,身上那股那清甜的香氣便撲了過來,絲絲縷縷在謝逐鼻尖縈繞,撩撥著他的心神,讓他略微有些怔忪。


  賀緲已經將湯勺遞到了他唇邊,張了張唇,「啊——」


  謝逐牽起唇角,喉頭輕微地顫了顫,張唇將那勺「苦不堪言」的湯藥含了進去。


  賀緲眉心一跳,抬了抬手腕,那葯勺便稍稍傾斜……


  苦藥入口,謝逐卻像是沒事人一般,絲毫沒有賀緲預料中的反應,就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他仍舊望著她,唇角微牽,竟彷彿喝了什麼甜湯似的。


  見他咽下后臉色還未變,賀緲期待的眼神有些動搖了,懷疑地問道,「……如何?可還能下咽?」


  謝逐微微一笑,「雖澀卻甜。」


  「甜……甜?!」


  賀緲噎了噎,難以置信地看了眼碗里的濃黑湯藥,哪裡來的甜?她分明讓玉歌多添了黃連,怎麼可能會甜?難道這丫頭偷偷在葯里放了蜜不成?

  她驀地往後撤了身子,丟了湯勺,將信將疑地湊到碗邊,小心翼翼抿了一口……


  「唔!」


  一股極澀無比的苦味順著舌尖一下纏了上來,賀緲猛地扭身,皺著臉想要將那衝到喉間的苦味吐出來,可她方才不過只抿了一小口,早已順著喉嚨管吞了下去,苦味入喉,再怎麼吐也擺脫不了。


  「咳咳咳——」


  賀緲放下手裡的葯碗,捂著嘴咳嗽了起來,「苦!!」


  謝逐眸里掠過一絲促狹,下一刻卻直起身,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從哪裡摸出來一顆蜜餞,遞到賀緲唇邊,「陛下。」


  賀緲被苦得欲哭無淚,想也沒想便低下頭,張唇將那蜜餞含進嘴裡,唇瓣一不小心就碰著了那微涼的指尖。


  謝逐緩緩收回手,垂在榻邊的雙指輕捻,指尖還殘存著一絲溫軟的觸感。


  賀緲卻壓根沒有心思在意,只拚命汲取著那蜜餞上的甜味,強行壓下在舌根打轉的苦澀,醞釀了半晌才終於回過神……


  謝逐輕笑,「臣已經告訴陛下,此葯很澀。」


  「你!」


  賀緲忿忿地轉向謝逐,指向他的手指都開始哆嗦,恨不得將這看上去病懨懨其實心眼賊懷的人提起來扔到江里去,「那到底哪裡甜了?!」


  謝逐翹著唇從一旁端起葯碗,又特地看了賀緲一眼,隨即連湯勺都沒用,便揚起手腕,仰頭將那碗苦到令她落淚的湯藥喝了下去。


  賀緲皺著眉,舌根彷彿又泛起那股苦味,謝逐卻面不改色地將葯一飲而盡,隨即放下一滴不剩的空碗,遞到她眼前,鬼使神差地開口,「陛下所賜,自然是甜的。」


  「???」


  賀緲驀地瞪大了眼,驚疑地撞進謝逐那雙幽黯的眸子里,卻沒過一瞬便敗下陣來,臉頰上紅暈瞬間蔓至耳根。


  她一下站起身,奪過謝逐手上的空葯碗,壓根不敢再抬眼看他,「既吃了葯,就好好休息。」


  來時還威風凜凜的女帝突然變回了驚弓之鳥,向後一步還撞上了圓凳,差點就被絆倒。


  「小心。」


  謝逐眉心一跳,話音未落,女帝已經踉踉蹌蹌繞開了圓凳,頭也不回地倉皇而逃。


  望著她離開的背影,謝逐心底似乎湧上些不可名狀的情愫,就好像苦藥與蜜餞相和的甜澀,唇角的笑意淡了幾分。


  其實他並未騙賀緲,從十年前撿回一條命后,他幾乎嘗遍了各種味道的葯湯。今日所嘗的苦藥,在他以往所服中的確稱不上「極苦」的,只是有些澀罷了。


  謝逐垂眼,從袖中又取出一顆蜜餞,放入口中……


  玉歌一直在艙閣外心神不定地候著,見賀緲紅著臉奪門而出,便頗有些怒其不爭地跺了跺腳,隨即丟下明岩小跑著追了上去。


  兩人進了艙房,玉歌從賀緲手中接過那乾乾淨淨的葯碗,打量了幾眼她紅透的耳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首輔大人都喝完了?」


  賀緲呼了口氣,抬手給自己紅暈未消的臉頰扇了扇風,「喝完了。」


  「奴婢加了不少黃連,首輔大人一定被苦得很狼狽吧?」


  出於對國師的支持,玉歌特意沒有手軟,那加進去的黃連她自己看著都怵。


  賀緲嗤了一聲,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他說甜。」


  「甜?!」玉歌的反應同方才的賀緲如出一轍,驚疑地瞪大了眼,「怎麼可能?!奴婢明明照您的吩咐放了不少黃連!」


  賀緲眼神略有飄忽,「鬼知道……可能他味覺有問題。」


  ——陛下所賜,自然是甜的。


  耳畔彷彿又傳來謝逐低啞的嗓音。


  賀緲不自在地皺了皺眉,忽然鄭重其事地看向玉歌,「你有沒有覺得,謝逐似乎……有些心懷不軌?」


  「對大顏?」


  「不是……」


  「對,對您嗎?」玉歌心裡一咯噔。


  賀緲點頭。


  玉歌遲疑了片刻,眸光有些閃躲,「奴婢覺得,首輔大人雖同國師容貌相似,性情卻是截然相反。國師性子冷,對誰都很是冷淡,就連在陛下跟前也甚少露出笑臉。可首輔大人不一樣,他好像從來不會發火,對誰都溫溫和和的,眼裡總含著笑。陛下是不是……會錯意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


  賀緲緊蹙的眉心鬆了松。


  是了,之前星曜在盛京時對她一直是冷眼以待不理不睬,如今偏偏來了個容貌肖似的謝逐,總是笑臉相迎,看人的眼神溫柔專註,她難免會不習慣。可謝逐似乎對所有人都是如此,她若是因此就斷定他對自己心思不純,還真是自作多情了。


  玉歌鬆了口氣,忍不住又在心裡第10086次召喚起了國師。


  國師大人,如果您再不回盛京,陛下的心怕是也快回不來了……
——

  遵照賀緲的吩咐,晌午時船便行到了臨川。碼頭附近停了不少船隻,還有披著蓑衣的漁夫在撐船,岸邊滿是沿街叫賣的攤販,再加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擁擠卻熱鬧。


  船快靠岸時,陸珏挨個艙房將人叫了出來。


  因上次賀緲的囑咐,他特意給自己易了容,還命人去寧翊和謝逐的艙閣,也替他們稍稍遮掩了相貌。方以唯雖覆了面紗,可也能瞧出臉色好了許多,又有了和寧翊互懟的氣力。


  「喲,大少爺能下地了?」


  見謝逐一身青衣風度翩翩地走出艙閣,寧翊登時將逗弄方以唯的矛頭轉向了謝逐,調侃地朝他笑,「少爺因暈船在艙房內躺了兩日,始終不見好轉。可聽聞今日一早,小姐親自送了一碗湯藥過去。這不,才過了一個上午,少爺就如此神采奕奕了?」


  謝逐淡淡嗯了聲,「可見此葯確是良藥。」


  「良藥是良藥,可……」


  寧翊眼尖地瞧見戴著面紗的賀緲走了過來,愈發擠眉弄眼,「你的良藥究竟是葯湯,還是……人呢?」


  他剛一說完,便見對面走來的賀緲危險地眯起了眼,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


  寧翊十分警覺,一瞧見她手下的動作,便倏然側過身,一枚「暗器」嗖地從他眼前飛了過去,打在船樑上才落下,原來是顆核桃。


  「小姐竟然對我下此狠手?」


  寧翊痛心疾首。


  賀緲冷笑了一聲,「你再敢胡說八道一句試試?」


  說罷,她便從寧翊身邊徑直走過,在謝逐身側停下,因不遠處站著船夫,她改變了稱呼,「兄長看著氣色好了很多,待會下船應當沒問題吧?」


  她朝謝逐笑了笑,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也無忸怩之態,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幾個時辰前落荒而逃的女帝大概只是個幻覺。


  謝逐頓了頓,點頭,「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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