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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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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樓分兩個區域, 一邊是半環樓的單間閣子, 而另一邊卻是正對著王街的觀景折窗, 每一扇都能打開,臨窗擺著數十張玉案, 鄰座間皆垂著珠簾隔開,案前鋪著細絨褥墊。


  此時正是醉蓬萊人多的時候,折窗處坐了不少人, 看氣度裝扮大多是士子。


  賀緲指了指唯一空著的那張玉案,「不必去單間, 我們坐那裡就好。」


  謝逐看了她一眼, 隨即朝侍女點頭。


  兩人在案前軟墊上落座,前後都坐滿了客人,隔著珠簾能將他們的交談聲聽得清清楚楚。


  賀緲一坐下, 便將那煨在小炭鐺上的溫茶斟出了一盞,還沒來得及自己喝上一口, 卻一下對上了謝逐的視線。


  淪為婢女的女帝陛下這才反應過來, 趕緊雙手將茶盞奉到了他跟前,「公子, 托您的福,我今日總算也能進到這醉蓬萊裡面看看了。」


  謝逐接過茶盞, 環視了一下四周, 「為何坐這裡?」


  其實賀緲從前偷溜出宮, 也偶爾會微服來這醉蓬萊。醉蓬萊的客人,分為三種人。一種是當朝臣子,下朝後時而會三三兩兩來此處聚飲,不過他們向來會選擇主樓后的庭院雅室。而會選擇在這主樓的,大抵是後面兩種人,一是那些無官無職襲爵的紈絝子弟,二是學宮士子。


  憑賀緲來過幾次的經驗,主樓的雅室大多都被寧翊那種紈絝給佔了,真正有些才學的士子們往往都臨案議政,若遇上鄰案政見不同,還能隔著珠簾論戰一番。


  「我覺得這裡熱鬧些,公子肯定喜歡。」


  賀緲托著腮朝謝逐眨了眨眼。


  不論謝逐來這裡有什麼目的,他此刻最想了解的,一定是大顏的朝堂局勢。


  那再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合適了。


  聽了幾句鄰案士子的交談,謝逐微微凝了眸,唇畔含著似有還無的笑,「不錯。」


  賀緲被他笑得心跳又漏了一拍,趕緊轉開視線,手忙腳亂給自己斟了盞茶,悶頭喝了起來。


  士子們最近議論的其實無非兩人,一是以女子之身入朝為官的方以唯,另一個,便是剛被女帝賜府邸的謝逐。


  「最近還真是不太平,前面才冒出一個方以唯,緊接著又來了個謝逐。」


  「謝逐也就罷了,聽說他在大晉是三元及第,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我還是更不服那方以唯,憑什麼就被破例封了官入了翰林……盛京第一才女,聽著厲害,恐怕也就是詩詞歌賦比其他貴女要出色那麼一些罷了。」


  謝逐將這些話聽在耳里,眉眼不抬,低聲開口,「方以唯,可是那個前幾日入翰林被封為侍書的禮部侍郎之女?」


  「是她,」賀緲點頭,稍稍壓低了些聲音,「不過你別聽他們瞎說,這位方姑娘的才名可不是盛京百姓虛傳的,說到底其實還是踩著學宮一步登天的。誰讓她十三歲的時候就能把學宮一干士子說得啞口無言呢?」


  她說著說著就有些得意地飄飄然起來,不由就讓其他人聽了一耳朵。


  「哼,不過是巧舌如簧。」


  有人回頭瞥了她一眼,冷笑出聲。


  賀緲撇了撇嘴,趁那人回頭后才朝他的方向揮了一掌,小聲嘀咕,「說不過別人就說巧舌如簧……」


  謝逐瞅著她義憤填膺的樣子很是好笑,「你認識這位方姑娘?」


  賀緲一頓,「……怎麼會,我出身寒微,怎麼會認識方大小姐。」


  她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只是方大小姐的事迹被傳得盛京皆知,之前在戲班子里,大家就喜歡聚在一起聽故事,每提到她就一定會說學宮那場論戰。後來進了宮,雲韶府里的宮人私下裡也會議論她的婚事,我就是從她們那裡聽來的。」


  「如此說來,你們都很喜歡她?」


  謝逐隨便飲了口茶,茶水此刻有些涼了,入口卻很甘冽。


  「那當然。方小姐有勇有謀才識過人,是我們這些人的楷模……和陛下一樣!」


  賀緲笑眯眯地揚了揚下巴,忍不住還順帶誇了自己,「實話跟您說吧,我還在宮裡的時候,陛下就已經命雲韶府排戲了,排的就是方姑娘的故事。從她十三歲論戰學宮士子開始,到現在不畏世俗禮法,執意麵聖自薦,放棄世子妃的大好前程。真的是捨身為國啊!」


  「……」


  「鸞台連本子都寫好了,足足十場呢!」


  賀緲激動地把兩隻手伸到了謝逐眼皮子底下,翻來覆去。


  謝逐眉心跳了跳,「皇帝親自命人以臣子為主角寫戲本,這倒真是聞所未聞。」


  「可不是嗎,」賀緲滿意地收回手,「陛下說了,還要將這些戲本也傳到民間去。」


  謝逐沉吟片刻,卻是展眉開口,也不知是在同她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宣揚方以唯之事感染所有顏朝女子,以便日後推行女子科舉,倒也是個好法子。」


  「……」


  察覺到賀緲直愣愣的視線,他抬眼,「?」


  賀緲垂眼笑,「沒什麼……就是被您一說覺得很有道理。」


  兩人又側耳聽起前後兩案士子們的議論。


  「我們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名賢集》有雲,忠臣不事二君王,烈女不嫁二夫郎。這謝逐和方以唯,一個不是忠臣,一個不是烈女,陛下卻偏偏要重用他們……往後這朝堂風氣還不知要歪成何種模樣。」


  謝逐擰眉。


  之前的議論還算得上是各抒己見,但現在這番言辭卻已是滿含怨懟卻毫無意義的發牢騷了。


  「砰——」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對面的賀緲卻是拍案而起,提著裙擺直接從玉案上跨了過去,一時間他想拉都沒拉住。


  「好一個忠臣不事二君王,烈女不嫁二夫郎。」


  她一手揮開擱在兩案之間的珠簾,震得那珠子紛紛撞在一起發出近乎碎裂的聲響,「本以為學宮士子在此論政,論的是如何治國、如何強兵、如何裕民,沒想到論政是假,簧口利舌搬弄是非才是真。」


  「你,你一個小女子懂什麼!我等閑談,與你何干!」


  那士子在這種場合被賀緲劈頭蓋臉一頓斥責,頓覺臉上無光,惱羞成怒。


  賀緲半眯著眼笑了笑,「閑談?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還以為是哪家長舌婦在這裡嚼舌根呢。」


  「你……」


  「你既讀過《名賢集》,怎麼不記得還有一句話,叫『人間私語,天聞若雷』?」


  「背後議論是非短長,辱人清譽,也不怕天打雷劈。」


  賀緲壓根不給他反擊的機會,「醉蓬萊就應該把你這種人趕出去。」


  = = =

  被幾個侍女友好地「請出」醉蓬萊后,謝逐嘆了口氣,支著手揉了揉太陽穴。


  賀緲蔫頭搭腦跟在他身後,時不時抬眼偷偷瞟他。


  謝逐停下步子,回頭定定地看她,欲言又止,「你……」


  賀緲立住不敢動,見他面上沒什麼惱意,才呵呵地諂笑起來,「對不起啊公子,我給您添麻煩了。」


  謝逐閉了閉眼,忍不住抬手一摺扇不輕不重敲在了她腦袋上,「你氣性還不小。」


  賀緲有些臉紅,「我就是,聽不得他們那麼說公子您~」


  謝逐對此報以懷疑,睨了她一眼,「是聽不得他們說我不忠君,還是聽不得他們說方侍書不烈女?」


  「……都有都有。」


  「世間嘈雜,本就什麼話都有。怎麼可能字字句句都如你願襯你意?若每聽到一句不合意的,你便像今天這樣衝上去和人理論爭吵,得浪費多少口舌?」


  謝逐的話讓賀緲隱隱有些恍惚。


  這些話太傅和攝政王從前也沒少給她說過,只是她一直就是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雖然不至於暴戾,但凡是有人說了她不贊同的話,她定是要嘴上一頓削把人給擰巴回來。


  從前太傅和攝政王的念叨,大多都讓她左耳進右耳出了。


  ……其實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人從醉蓬萊里趕出來。


  前兩次她自己微服私訪來的時候,也是聽著幾個士子在議論她宮裡的顏官。雖然知道這些話不必當真,可她一時不忿還是沖了上去,好好和那些人理論了一番。


  結果,就被醉蓬萊拉進了黑名單。


  幸好今日換了個易容。


  賀緲自認是個冥頑不靈的人,然而此刻,謝逐嗓音清冽好聽,又帶著幾分柔和,讓賀緲聽著聽著竟就下意識點起了頭。


  見她聽了進去,謝逐唇角彎了彎,話鋒一轉,「不過,還是要多謝你替我出頭。」


  說完,他便搖著摺扇轉身,「走吧,去東市看看。」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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