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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日後還長,且父母在。


  常家她還需得呆一段時日,但她亦無需像上世那樣處事了,她早晚要走,她無需理會他們如何作想,自然也不用以常家主母自居,保全他們的顏面。


  他們待她以禮,她回之以禮;待她以刀,她還之直刃。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先人誠不欺人也。


  馬車嘀噠嘀噠,半途一個震蕩,蘇苑娘身子不由搖晃,歪斜到半途,被人擁住,她抬頭,看到眼帶笑意的常伯樊。


  「苑娘。」


  蘇苑娘慢慢回過神來,從他溫熱的懷中退身而出,方想起一事來。


  昨晚他們沒有同房,恰時她疲憊至極,察覺到他一直眼瞅著她不放也無暇多顧,自任睡去。


  如若今晚他若同房,該當如何?

  上世,她是成親的第三個年頭方才有孕。


  她嫁的常家不變,父母未變,想來此事也不應有變,如此,他若是想同房,那便……同罷。


  當晚同房,蘇苑娘很是手足無措僵硬了一番,前世她與常伯樊夫妻多年,前期常伯樊勤於房事,她皆順之,彼此熟爾,但她到底是忘了,最後離她走之間,他們有許多年未曾見過,常伯樊於她已是半個生人。


  所幸只是起初不適,末了蘇苑娘倦倦睡去,常伯樊探頭過來交頸廝纏不休,她不堪受擾,把頭埋在了他的懷裡,逃了過去,引得常伯樊低笑不止,胸膛震蕩起伏不已。


  總生還是如此麻煩,蘇苑娘煩累至極,但又無力動彈,在他胸口厭煩地來迴轉動著頭。


  別笑了,她要睡了。


  有甚好笑的。


  懷裡的人在嘆氣,常伯樊被她的嬌態逗得胸口發熱,但也知她倦了,輕輕拍拍她的背,柔聲哄道:「睡罷,我在著。」


  不在也無關緊要,最好是不在,蘇苑娘想著,不到片刻就沉沉地睡了過去,隱約間想再過幾日,等家中親客散盡,此人就要走了罷?


  快快走罷。


  **

  這一早,蘇苑娘被外面喧鬧的聲音吵醒,不知是什麼人在外頭拔著嗓子說話,聲音甚大,尤其有道聲音蘇苑娘格外耳熟。


  她坐起聽了幾句,方想起,是蔡氏。


  常伯樊庶兄之妻蔡珍敏,汾州府城汾城縣主簿之女。


  前世蘇苑娘起初對她頗多謙讓。父母教她以和為貴,她貫而徹之,不想在入嫁初始就與家中內眷滋生矛盾,便對咄咄逼人的蔡氏多有忍讓,只是後來蔡氏得寸進尺,蘇苑娘便開始對她有所節制,蔡氏從此對她更是恨之入骨,處處與她作對,且從不分場合,鬧得臨蘇縣人人皆知,連那幼童都知道妯娌兩人不和,弟妹蘇氏仗著身份欺負庶嫂。


  前世蔡氏在外面當了好一段可憐人。


  這世才回來兩天,有些事變了,有些事未變,蘇苑娘想起前世也是回門回來第二日,蔡氏也是一大早就來了,帶著一眾僕從,和幾個親戚。


  她先是在外面不解蘇苑娘為何晨陽都要出來了還在睡,又與一眾人頑笑蘇苑娘是不是被折騰得太累了,等蘇苑娘出去,就一聲聲好妹妹地叫著,親熱無比,再往後,言里言外就是要與蘇苑娘一同管家。


  前世蘇苑娘答應了她,這世她休想。


  這常府里的銀錢,蔡氏半個子都莫想沾。


  蘇苑娘聽著外頭的動靜,覺著興許在和離之前,她在常府的日子不會那麼難捱。


  至少在和離之前她若是想讓蔡氏從今碰不到常府半分銀子,她還有不少事要做。


  蘇苑娘伸手扯了一下床頭繩子,繩子的另一端頭,掛在床柱上的雕花金玲一陣「叮叮叮叮……」


  娘子醒了,在外頭的知春朝通秋、了冬兩個小丫鬟使了個眼神,讓她們進去侍候娘子晨起。


  通秋、了冬兩個丫鬟伶俐地推開一條門縫,接連飛快鑽了進去又慌忙把門合上,朝床快快跑去。


  「娘子。」通秋喊了娘子一聲,發覺屋子裡不是太亮,匆匆去燈柱處燃火。


  娘子喜歡亮堂。


  「娘子,水,奴婢這就給您倒來。」了冬趕忙倒水,雙手端著過去。


  姑爺體貼,水熱在炭爐里,上等的銀炭,一兩銀子十斤,姑爺也捨得用來給娘子熱水喝,娘子真是好生福氣。


  了冬好生羨慕。


  了冬過來,蘇苑娘接過水,看了她這小丫鬟一眼。


  她身邊四個貼身丫鬟,分別為知春、明夏、通秋、了冬,這四個丫鬟皆是她娘親精心挑出來的伶俐人,從小就買進府教養當往後貼身侍候她的人,她們年紀相差無幾,今年皆在十四五上下,知春最大,也最先在她身邊侍候她,是為丫鬟之首。


  她們的名字皆為她所取。


  知春忠心不乏精明,明夏伶俐卻是單純,通秋是四人中最為沉默也是最為老實忠厚的,了冬聰明活潑最會討人喜歡。


  上輩子知春被她送了出去,明夏早亡,通秋跟著她進了京,了冬在害死明夏之後,被常伯樊發賣了出去,聽說沒兩年就病死於花柳之地。


  了冬被常伯樊發賣之時不敢置信,哭喊著說:「姑爺我中意您啊,我不過只比娘子出身低賤罷了,但父母不是我所能選,她比我好的無非如此,她什麼都不會為您做,我卻能為您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您對她好她尚不中意您,您眼中無我,您卻是日日夜夜住在我心上,我心悅您啊……」


  常伯樊無動於衷,叫人拖了她下去。


  了冬能對常伯樊說著明悅的心悅之話,卻能幫蔡氏算計謀害她,她能說可愛的話語,也能做出那等殺主的事情,倒也……


  蘇苑娘喝了一口水,收回了瞥她的眼。


  倒也算是有膽色。


  罷,趁早找個時機,送給蔡氏罷。


  「弟妹還沒醒嗎?妹妹,妹妹,我是大嫂啊,還有幾個親戚來看你了,你可醒了?」這廂,被丫鬟阻攔,遲遲見不到蘇苑娘的蔡氏在外面抬高了嗓音。


  「娘子,大夫人和幾個親戚夫人一早就來了,在外頭站了有兩柱香了,知春姐姐怕擾著您睡覺,一直在攔著呢。」了冬接過娘子喝過的水,活潑地道。


  通秋已點好燈,快步過來跪在腳床,拿過汲鞋為娘子穿鞋。


  娘子的衣裳是知春姐姐在備,衣裳首飾的鑰匙皆在知春姐姐身上,通秋不知娘子今日穿的是哪身,等為娘子拖上鞋,了冬在說話,通秋看了看門外,回首朝娘子道:「娘子,我去叫知春姐姐進來。」


  「你去,叫外面的親戚去客堂等著,莫在門前喧嘩。」整個常家,內眷之中,無幾人能與她身份比肩,尤其能跟著蔡氏走的,能有幾個有身份的,壓不過她去。


  「是,奴婢這就去。」通秋領命而去。


  「娘子,大夫人還不知姑爺疼您,讓您按著在咱們蘇府時的規矩來呢。」了冬俏笑道,一臉喜氣洋洋。


  蘇苑娘起身,走去鏡前。


  「娘子,您今日穿哪身衣裳呀?您都不知道,昨日您穿的那身大公子給的華服,足把姑爺看傻了呢。」了冬緊步跟著她,語氣歡欣不已。


  她一口一個姑爺,蘇苑娘漫不經心聽著。


  丫鬟如此明顯,不知為何上世直到明夏將死,她方知了冬對常伯樊的心思。


  可見她確實有幾分傻氣。


  「娘子。」門吱呀一響,知春轉身關上門,朝蘇苑娘走來。


  蘇苑娘回首看她一眼。


  知春稟道:「我已著明夏通秋請各位夫人去客堂了,有點遠。」


  夫人們有些不高興。


  「呀,」知春拿梳子,了冬讓步,在旁驚訝道:「是姑爺招待客人的大客堂嗎?」


  「不是。」知春為娘子梳頭,對了冬的話心不在焉,全神在娘子身上,「娘子,奴婢這手勁是不是重了?」


  「不重。」蘇苑娘閉著眼醒著神,嘴中回著知春。


  「娘子,今日我瞧著下午要下雨,這倒春寒厲害著呢,我們今天多穿點吧,您看裡頭添一件灰色的襖衣,外面就穿那身緋色梅花錦衣,您看如何?」


  「知春姐姐你好細心,姑爺今日……」姑爺今日穿的也是深紅色的長袍,了冬插嘴,本想如此說道,但被知春瞪了一眼,嚇得不敢往下說。


  她跟娘子說話,插什麼嘴。了冬愈大愈不通規矩了,回頭等事情忙完,定要好好訓這丫頭一頓不可,知春瞪了了冬一眼,回過頭后,正正對上了鏡中一雙眼中無情無欲的眼。


  「娘子。」知春嚇了一跳,心砰砰急跳了兩下。


  「可。」


  「啊。」知春愣了一下,才想起這是娘子要穿梅花錦衣,梳著頭連忙道:「那奴婢知道了,頭飾娘子可有想戴的?等會兒奴婢把能配梅花緋衣的珠釵手鐲挑出來,拿來由您挑。」


  「好。」


  知春梳著頭,絮絮叨叨間把娘子今日要穿的衣物配飾皆定了下來,了冬一直站著不走,想看看娘子的那些華貴美麗的首飾,但知春一梳好頭就譴她走,讓她去知會廚房備早膳,了冬不甘願,撒嬌道:「知春姐姐,讓我幫你分憂一起侍候娘子罷,我都大了。」


  「叫你去就去,誤了時辰餓著娘子,小心你的皮!」知春臉一板,兇狠道。


  了冬不甘心而去,走去門之間不斷回頭,可憐兮兮地朝娘子和知春姐姐看,希望娘子心軟,讓她留下來。


  一直到她出門,娘子都沒叫她。


  太狠心了,了冬跺了跺腳,不由有些喪氣。


  什麼時候,娘子的鑰匙才能輪到她手裡呀,知春姐姐太霸蠻了,不過比她們大幾天,仗著早來娘子身邊幾天,就把著娘子的金銀珍寶不放。


  太可氣了。


  她走後,知春跟蘇苑娘道:「娘子,了冬現在反而不懂規矩了,我看得說她兩句。」


  蘇苑娘看著鏡中那名淡漠美麗的女子,緘默無言。


  **

  一待梳妝好,蘇苑娘沒去大堂,等早膳一到,在外卧用過方才起身。


  門外,了冬探頭探腦,見娘子不緊不慢,像平常一樣細嚼慢咽,她收回頭,吐吐舌頭,朝與她站在一起等候吩咐的明夏道:「娘子一點也不著急,我還以為她要跟大夫人她們一道用呢。」


  明夏白她一眼,「娘子是娘子,大夫人她們是她們。」


  娘子是什麼人,大夫人是什麼人?一介庶嫂罷了,一大早就來娘子處擾娘子清覺,沒得規矩。


  「是庶嫂子,但娘子也要叫一聲嫂子,還是要顧及些面子的,」了冬吐吐舌頭,「大老爺畢竟是姑爺的大哥。」


  「你可得了,」明夏很不喜一大早就來飛琰院擾了一院清靜的大夫人一行人,她們一來故意扯高了嗓子說話,說話陰陽怪氣,明夏就覺得她們是來給娘子下馬威的,剛才如若不是知春姐姐攔著,她都要回嘴了,「庶兄而已。」


  他們衛國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姑爺是常府大宗唯一的嫡子,庶兄算得什麼。


  「也是。」畢竟有誰能尊貴過姑爺去呢,明夏這麼一說,了冬點頭不已。


  這廂蘇苑娘用完膳方過客堂。


  此時,先前七嘴八舌的常家婦們說話不再像此前那般熱絡,這等人的時辰太長,她們還要回去侍候老人孩子,眼前這快一個時辰要過巳時了,再不久這午膳都要開了,都有些坐立難安了起來。


  「這都快正午了,還沒起來啊……」見帶來的幾個本家夫人焦慮著打算要走,蔡氏探首看向外面,故意道:「這排場可夠大的,不愧是名門出身的閨女。」


  之前蔡氏說新婦不懂規矩,跟著蔡氏來瞧熱鬧的五位本家夫人還隱隱覺得歡喜雀躍,這大戶人家出來的閨女也不過如此。


  但現在都巳時了,她們出來這麼久,回去了老人不定怎麼說她們,一想到被家裡人知道她們跟過來看新婦的熱鬧,結果熱鬧沒看成,人被冷著連個正主都沒瞧見,她們的臉色就有些不好了。


  這時候,她們才想起新婦再是新婦,也是常家家主明媒正娶、八台大轎娶進來的嫡妻,往後掌管一府的常家主母,她們若是想從沾本家的光,還得看她的臉色。


  她想下她們的臉,輕而易舉,她們還不能怎麼發作,一發作得罪人,誰知以後她會不會給她們穿小鞋。


  這瞧熱鬧的勁一過,這五位被蔡氏慫恿來的常家婦方後知後覺出後果來,有那見機不妙的中年婦人一回過味,當機站起來朝蔡氏笑道:「大侄媳婦,你看這時辰也不早了,伯樊娘子興許是有事耽擱了,我也不等她了,你見到她替我帶聲好,我就先回去了,你堂叔堂弟他們還等著我回家去呢。」


  這中年婦人是蔡氏叫來的身份最為長者,她是分家的嬸娘,新婦見了她也得叫一聲嬸嬸,蔡氏還指著她壓新婦呢,見狀連忙挽住人的手,笑道:「我也不知為何我這弟媳婦遲遲不來,我這就叫人去催她,佑嬸娘再等等。」


  她回頭,「快去請二老爺夫人過來,就說嬸娘她們在客堂恭候多時了。」


  新婦遲遲不來,蔡氏之前覺得這是坐實新婦無禮懶惰的好時候,就一直沒叫人去請,等了半個時辰人還不到,她也有些沉不住氣了,心裡琢磨著莫不是她的下馬威沒給成,新婦反要借她立威……


  她早想派人去催了,有這嬸娘一出頭,正好給她找到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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