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 85 章
綁了常福來母子, 本來他家小子身上也要上繩的,蘇苑娘見到,讓三姐前去吩咐人,換了個壯漢去抱這小子, 頓時哭鬧掙扎不休的小兒軟了手腳,連哭聲都小了。
「娘子,您對這家人太好了。」扶娘子出去的時候, 知春小聲說了一句。
蘇苑娘看她一眼。
知春看了看走在另一邊的旁管事,不好說什麼。
總有些話是不好宣之於口的,她也不能當著諸多外人的面跟娘子說這一家人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用不到額外的仁慈。
「一人做事一人當, 辱不及父母,禍不及妻兒,小兒只是哭鬧了幾句,何苦連他都上綁?」最要緊的是,連小兒都不放過,那就難免被群起攻之了,蘇苑娘便連大房房裡的兒子也沒打算計較。
上世常生貴活的時間不長,他在結冠成年後剛不久,就被奸辱過的一位女子的父親亂刀砍死在街中,當日他與持刀者, 還有另外六個被波及的百姓死於街上, 死的比他爹娘還早。
常生貴上世被父母嬌寵, 性子極其張揚跋扈、乖張荒唐,誰也不能教訓他,若不然他父母就會要死要活。但不是所有爛尾常府都能幫他收拾好,也不是所有仇恨是權力能掩下的,在他荒唐地闖入民宅,當著這家女主人的面奸辱其女,其後母女倆雙雙上吊后不久,這家的男主人得信回來,當天就持刀把他亂刀殺於街道。
他的現世報來得很快,蔡氏在他死後倒是傷心欲絕了一段時日,但很快就天天喝生子的葯湯,常孝松也很快納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為妾,他死去不到一年,他的弟弟就出生了,取代了他,替他父母繼續謀求常家家主的位置。
蘇苑娘曾憎厭過常生貴,等她離開臨蘇走前,她看到了那個跟常生貴小時候一模一樣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弟弟,她才發覺常生貴的一生當中最錯的可能不是他自己,而是起初一開始就把他養毀了的常孝松與蔡氏。
這一世,蘇苑娘還是不喜那個小小年紀就把作賤人當天經地義的常生貴,但陰差陽錯之下常生貴懼怕遠離父母,反而纏著照顧他的那個善良婆子不放,她也沒攔。
小孩子靠父母成不了一個人,但他要是想自救,想必也無人攔著。
「夫人說的是。」旁馬功在旁附和了一句,眼睛瞥了知春一眼。
聽說這個是蘇夫人親自調*教出一的大丫鬟,看起來不過爾爾。
夫人的手段,他是覺得沒錯的。這往小里說,小兒是一個家的以後;往大里說,每一個家的小兒加在一起,就是一個國家的以後,於國於家,於情於理,小孩兒是許多人不能碰及的死穴,而夫人對小孩寬容這一點,只要她做到這一點,外面的人誰敢說她不仁慈?
到底是蘇書聖的女兒,不是泛泛之輩,站的立場很是立得住腳,經得住說。
旁馬功隱隱知道讓蘇苑娘儘快掌家是蘇老狀元這個親家大老爺的意思,為此蘇家是拿出了東西來的,而他們家老爺也有心,絲毫沒有不願意的意思,甚至親自留下來幫著夫人儘快把常家攬於手掌心,但也可能是過於愛重了,他很不想夫人親自去受那個侮辱,想把事情一己之力率先平息了下來,再讓夫人去摘那個果子。
娘家夫家都是儘力為她著想,至於哪個更好更有心,旁馬功倒是一直覺得他們小伯爺很是有心了,而夫人作為大家女子,想必也不願意跟與她有雲泥之別的人打交道,他們家小伯爺也是用心良苦,之前夫人沒意會到他們小伯爺的苦心,他還頗覺可惜,現在看來,他們夫人也頗有主見,至少目前看來,看不出來她跟小伯爺是一條心的,兩個人想的不一定是一樣的。
「娘子。」知春警覺,旁管事那狀似不經意的一眼,在她眼裡看出了不認同來,她小聲地喊了她們娘子一聲。
「嗯。」蘇苑娘朝她點了下頭,未置多詞。
上輩子,知春多為她出頭,但到最後還是成了她為知春出頭。知春很想幫她,但有心無力,主人的事哪是一介下人能插得進手的,這一世,她的事自己來了,而知春在離開她身邊之前,她也想帶著知春跟她一道多經歷一些,而不是她有能耐了就為知春出頭,讓她事事順心。
有人幫的時候,事事順心很容易,但人終究是要靠自己的能耐,才能撐得開自己的那片天。
她都如此,知春更如是。
「夫人,上轎罷。」
蘇苑娘朝說話的旁管事輕頷了一記下巴,彎腰上轎,知春見狀,心中那股突如其來的委屈頓時來不及多想去安放就消失了,連忙打帘子輕柔叮囑娘子:「娘子,小心些,我和妹妹她們就在外面跟著,您有吩咐就叫我們。」
「好,起轎罷。」
「是。」
**
常府的下人一過來六公府報信,常六公從床上起來著衣,他大兒子常太白勸道:「爹,您身體不好,派人去說一聲,伯樊夫妻也是能理解的,他們都是通情達理之人,不會說什麼的,您就讓我替您去罷,一樣的,我看就收拾個分支遠親,用不到您,您就別去了。」
「答應了的事,要做到。」常六公伸開手,讓兒子為他穿外袍,閉著老眼吐了口濁氣,「趁我還能動,多動動。」
等他死了,他攢的還能讓兒孫們多用兩年。
「你弟弟的事,我看十有八*九能成,我早前跟他說過了,這些年辛苦你了,沒有你們夫妻侍候在臨蘇伺候我,哪有他跟他媳婦在京城的好日子,這些年是你供他的,你供了他半生,後半生他是要回饋你的。」
「您說的什麼話!我是家裡長子,伺候您和母親,照顧弟妹不就是我的事?什麼回饋不回饋的,小弟要是考好中第了,我只有高興,不會起別的心思,這是只有他才能得的運氣,我不嫉妒,爹,你別多想了,我答應您,不管以後小弟是發達還是落魄,我都會替您照顧著他。」
「好。」大兒子仁義,常六公心裡清楚的,他睜開眼,道:「兒子,你仁義,就是軟了點,你弟弟從小是個會讀書的,但底子還是隨了我們家的根,不是很聰明的一個人,爹的身體爹自個兒知道,伯樊那裡,我會替你們打好底,至少在我死前,我會讓他保你們這一輩的富貴,禮兒他們,就要靠你和你弟弟他們好好教了,我們家以後的成敗,就在你們這一輩身上了。」
說罷,因著說了過多的話,他連連咳嗽了起來,嚇的常太白一把他扶下坐好就在他腿前跪下,求他:「爹,您就別去了,您就在家好好養病罷,您這要是去了在外有個什麼事,伯樊他們夫妻不也良心不安嗎?」
「你啊,」常六公嘆了口氣,「就是太心軟。孩子,這天下哪有輕易得來的好處?還不都是拼來的,你不去拼,不去爭不去搶,後面多的是人去爭去搶的,我佔了個身份,還能圖一點,圖一點是一點,等我死了,你們拿什麼去爭?我這把老骨頭就是年輕時候太講究了,抹不開面子,也膽小不願意出那個頭,看起來壞事沒我,但好事也沒我的份,看看現在家裡這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我兩腿一蹬死了是清靜了,但你們還要過日子,不行,扶我起來。」
常太白擦著眼淚起來扶他,流著老淚告罪道:「是兒子沒用。」
常六公喘著氣往外走,嘆了口氣。
有用沒用,說也沒用了。是他早年沒教的好,自身也不正,還好現在來得及,還正好還趕上了常家近半甲以來最好的時機,他這老骨頭再不出手博一把,那就真是兒女子孫的罪人了。
**
常太白帶著老父到了族廟,還以為自家是來的早的,沒想,老壽公文公的兒子二兒子常則以已經到了。
常則以還比常太白還小兩歲,但輩份卻是與常六公是同一輩的,一見到他們就過來忙扶常六公,「老哥哥,我聽說前幾日您身子不爽利,現在好些了嗎?」
「好多了,你爹呢?文叔現在身子還好罷?」
「好著呢,」常則以笑道:「比我們還能吃,我嚼不動的他還嚼得動,在家天天照樣嫌我們做事不麻利討人嫌,訓起我們來整個家都聽得到,精神得很,您就放心罷。」
「文叔就是教子嚴明,看看你們,一個比一個還有出息,我是拍馬也趕不上,幾十年一點精髓也沒學到,看著你們如今這出息樣,我心裡實在是羨慕你爹得很。」
「哪裡哪裡,您家啊,我看往後比我們家出息的要多是的。」這族裡,果真跟他爹所說的一樣,真人不露相、是龍盤起來當蟲的人多得是,以前這些人不顯山露水,常則以還當是他爹喜歡抬舉人誰都不說壞話,現在他親眼看到以前悶棍子都打不出一聲來的六叔這談笑自如的樣子,看來他當真是小看了他們族裡人了。
「你就跟六叔一樣,會說話,一開口就讓人心裡高興。」常六公笑容滿面,「對了,人到了沒有?」
您也不差,常則以心想這動靜一大,是龍是蟲都出來了,常家往後怕是要熱鬧起來了,「來了,我聽說當家媳婦也跟著來了,現在就在偏堂坐著。」
「啊?她也來了,我怎麼沒聽報信的說?好好好,那我們先過去。」
蘇苑娘是在偏堂,但沒坐著,知道請來的是常六公、老壽公的兒子以公、還有祭師通公,個個身份都大,她就站在門口等著,遠遠見到人來,她抬步下階迎了上去。
「是伯樊的媳婦,當家媳婦來了。」常太白一看到人就道。
「快快。」常六公加快了步子。
「您小心。」常太白叮囑。
父子倆就勢加快了步子,似是不想讓當家媳婦等的樣子,蘇苑娘迎上來見到這等殷切,心中頓了一下,也只頓了一下,她步伐也快上了,快快上前,在離幾步的時候朝這父子倆速速福了一記,就伸手上前扶住了老人家:「六公公,您來了。」
「欸,伯樊媳婦,你也來了,你父親身體好罷?」常六公笑眯眯地道。
「父親很好,前幾日我去親戚家孩子洗三宴上做客見到他了,還跟以前一樣精神抖擻,勞您關心了,苑娘在此代父親謝過您。」
「哪裡哪裡,你父親是老朽見過的最有學問的人,上次見到他,那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回去我是左思右想,都沒把他話里的學問都琢磨明白,回頭等你太新叔一回來,我還想厚著臉皮讓你太新叔向你父親請教學問去,到時候還望你幫著你太新叔在你父親面前多美言兩句,請你父親不吝賜教呀。」常六公和藹可親地低頭與蘇苑娘說著,身上和氣得一點長輩的架子也沒有。
常六公這話說的旁邊臉上帶笑的常則以笑容一滯,隨即失笑搖頭。
他這族裡出了名和氣的老哥哥,可不是一般和氣啊,說句話都能帶到自己那老兒子身上去。
「這位是以公公罷?苑娘見過以公。」蘇苑娘看到他,朝他同樣福了一記請安。
「不敢,當家媳婦請起。」常則已輩份大,但年紀不大,仗著年紀小能往小里托,多讓了伯樊媳婦兩分,顯得很是謙遜有禮。
「父親最是好客,不用等太新叔回來,您要是得空上府去拜訪他即可,父親定當掃榻相迎。至於太新叔,我看太新叔要是能回來,也只有那拜謝恩慈的空,哪得閑見我父親?不過太新叔要是有事問我父親,無論何時,您只管讓他給我父親寫信就是,我父親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父親常與我言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鴻福於人、達者樂惠於天下方是書生之意氣,他最歡喜有能幫到後生的事,太新叔要是有事能請教到他,那是對我父親的肯定,我看父親定會歡喜樂意至極。」
蘇苑娘小臉嚴肅,神情頗為肅穆地說罷此話,一道走著的人皆停下了腳下步伐,臉朝同一個方向看去,齊齊詫異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