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花海

  晉江文學城首發  他可以在亂世之中僅憑自己的本事活下來, 也可以在刀口舔血的兵營里憑藉戰功步步高升, 甚至在接過蕭氏的權柄之後遊刃有餘地平衡各方勢力,維持蕭家在關隴的霸主地位。


  可無論怎麼努力,他始終都是那個在社會最底層掙扎十數年, 從戰場的屍山血海里滾爬出來的, 一身煞氣的裴劭。即便換了身份, 他骨子裡也不是蕭家的郎君。


  若要說般配,該由一個真正長在世家的公子來配她。那樣的人自幼受到的是跟她一樣的教育,風度翩翩, 舉止優雅,文採過人,他們隨時隨地都有共同的話題可以暢聊, 站在一處就是一對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侶。


  然而命運這樣奇妙, 偏偏又將她送到了他面前, 恰好他也要得起她。


  蕭確的嘴角微微勾起,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耳珠上, 聲音低沉地道:「上次說的事, 公主想好了嗎?」


  靈初正在胡思亂想,突然聽到他開口,說的話還有些讓她摸不著頭腦,不禁抬眼看向他, 疑惑地道:「何事?」


  蕭確輕輕挑眉:「自然是嫁給我。」


  靈初腦子裡轟的一下, 沒想到他找自己過來是為了說這個, 早知道她就找個借口溜了。


  她神色慌亂地垂下眼睫, 還是能感到對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帶著一種迫人的意味。


  蕭確步步靠近,似乎沒打算給她找借口的時間。靈初被他逼得往後退去,才走了兩步,咚的一下撞在了身後的書架上,退無可退。


  這樣的全然處於下風的情形,對方又是突然襲擊,靈初的腦子裡亂亂的,一時連組織語言的能力都沒有了。


  她朱唇翕動,明明慌亂至極卻還要強作鎮定,只是磕磕巴巴的語句明顯地泄露了她的心緒:「你……你讓我考慮一下。」


  「我以為已經給過你時間了。」蕭確面上仍舊掛著淺淡的笑,目光無所顧忌地打量她,「二十一天,公主。」


  從那天晚上兩人攤牌開始,已經過去了二十一天。


  原來他從來沒打算放過她。


  靈初心裡害怕極了,被他逼得後背緊靠在書架上,身子僵硬著,握著書簡的手骨節發白,指尖微微泛涼。


  她輕輕吸一口氣,長睫微顫,再次抬眼看向他:「你上次也沒說啊,我還以為你只是隨口一提……所以沒有當真。」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公主,」蕭確目光幽沉地與她對視,「我說的話你還是當真比較好。」


  他那麼霸道,靈初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駁斥他,更何況眼下她也沒有底氣,只好放軟了語氣道:「太突然了,我需要時間想一想。」


  蕭確嗤笑一聲,目光從她的臉上往下移,落在靈初纖瘦的肩上。沒有了冪籬的遮擋,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公主右邊的鎖骨處點著花鈿,是一朵梅花的模樣。


  他抬手按住了靈初的肩膀,微微粗礪的指腹在那朵花鈿上輕輕摩挲了兩下,能感到女孩的身子立即僵硬了,湊近到她耳邊,提醒道:「你可以吊著我,但是最好掌握分寸,不要超過我的耐心限度。」


  靈初的一張小臉憋得通紅,誰吊著他了,不講理!


  ……


  靈初從不惑居回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


  堂妹薛盛樂正好也外出歸來,不知道從哪兒給她弄來了幾盆珍貴的時令花卉,叫人擺在她院子里的花圃中,拉著她一起去看。


  靈初沒事的時候經常侍弄些花草,薛盛樂知道她這個愛好,外出時正好碰見一個花農,特意從他那裡買來送給靈初的。


  春信漸濃,薛盛樂送來的那幾盆花正在開放,奼紫嫣紅,芬芳襲人。靈初喜歡得不得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沒一會兒就忘了先前的煩憂。


  將盆中的花卉移栽到花圃里,靈初起身凈手,回到了屋子裡。


  薛盛樂正翻看著几案上的一大堆東西,見她進來,激動得眼睛熠熠發亮,向她招手:「阿姐你快來看,趙陵的真跡!我的天哪,還以為失傳了,沒想到居然真的還在世間,還讓我給看見了!」


  薛盛樂性情洒脫,不過到底是堂堂的縣主,等閑不會失態成這樣,看來真是激動壞了。靈初見她這樣,心裡好奇,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去,跟她一起看著案上的那幅畫卷。


  趙陵的丹青舉世聞名,只是時代久遠,數量又極其稀少,漸漸就失傳了。靈初於書畫一途造詣頗高,她認真看了一會兒,基本可以確定是真跡。


  又翻了翻案上其餘幾樣東西,都是今天在不惑居的時候靈初隨口跟蕭確提起過的。不過她只是隨意談論一下而已啊,畢竟寶貝兒放在自己眼前,沒法不去關注,她沒想打劫人家來著,沒想到蕭確會這麼大方,直接都送給她了。


  靈初剛剛才放鬆下來的心情又緊張起來了,拿人手軟,更何況是蕭確的東西呢,那是好拿的嗎?

  不過要她送回去她也有點捨不得。


  正好薛盛樂向她道:「阿姐,這幅畫能不能借我幾天,我拿去臨摹學習一下。」


  靈初咬咬牙,點頭道:「拿去吧,喜歡的話就留著,不用還給我了。」


  薛盛樂歡呼一聲:「謝謝阿姐!」


  ……


  接下來的幾天蕭確都沒有再在靈初的眼前出現,不知道是不是像他說的那樣,在給她時間考慮。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靈初就有些坐立難安。


  短時間內她也不太可能隨便找個人嫁了,謝無憂那邊又沒有什麼進展,她該怎麼辦呢?


  春陽燦爛,靈初的心頭卻始終籠罩著一層陰雲。


  她隨意地草地上坐下來,水粉色的裙擺花瓣一樣在草坪上攤開。侍女遠遠地站在一旁,沒有上前打擾她。


  靈初雙手抱膝,目光落在青草叢中一朵不起眼的紫色小花上,看花朵隨風輕輕搖曳。正出神間,感到有個人走到自己的身邊。


  轉頭一看,卻是薛廷。他一身素白的衣裳,也在草地上坐下。


  「在想什麼,半天都沒動過。」薛廷在旁邊看了她好一會兒,見她保持著垂頭抱膝的姿勢,許久未動。


  靈初原本還在遲疑,見他開口,忽然就想問問他。於是側過身來,與他正面相對,直視著他平靜溫和的眼睛。


  「阿兄,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個人想要娶我,可是我不想嫁,你會逼我嫁給他嗎?」


  日頭暖洋洋的,風裡有一股桃花的清甜,分不清是從遠處飄來的還是少女身上的香味兒。


  薛廷道:「我為什麼要逼你嫁給他?」見她不答,他又問,「是因為那個人對我有用,或者說權勢大到我也無法撼動?」


  這幾乎就是在說蕭確了,靈初的心裡有些慌亂,怕他直接說出來,連忙道:「我只是隨便問問。」


  薛廷沒有追根究底,只是看著她道:「你不想做的事我自然不會逼你,若是有人這樣做,你也不需要害怕。你是我的妹妹,我會保護你,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是如此。」


  靈初最開始沒有告訴他,也是因為害怕他像她父親一樣,在皇位和她之間選擇了前者。現在薛廷明確表態,靈初頓時感到安心了許多。


  她唇角微彎,雙目晶瑩地看著薛廷:「真的嗎?阿兄你要說話算數。」


  薛廷也笑,抬眼時望見不遠處一個高瘦的身影,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冷淡和仇視。


  他神色卻沒有絲毫的變化,伸手摸了摸靈初的頭:「當然。」


  等他走後,靈初從草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走到幾步之外的一架鞦韆上坐下來。


  她攀著繩子,在鞦韆上慢慢晃悠著。春風吹過她粉色的衣裙和身上的飄帶,吹得她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心裡滿是輕鬆和愜意。


  有薛廷在,她就不用那麼擔心了,橫豎他現在還是大魏的皇帝,自己的婚事他是有權利做主的。除非蕭確要跟他撕破臉,否則也沒那麼容易娶到她。


  正想著,一道人影從側旁走來,將陽光遮擋住,影子投照在靈初的身上。


  靈初轉頭,見蕭確停在自己的身邊。他伸手抓住正在輕輕搖晃著的鞦韆繩索,鞦韆立刻停止了晃動。


  對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上的神色很是冷淡,靈初不禁微微蹙起眉頭。


  「公主的心情似乎不錯,要我陪你玩嗎?」他說著,手上已經將鞦韆繩索高高得搖晃起來。


  他故意用了力氣,兩三下就讓鞦韆架子高高地騰飛起來,幾乎要飛到半空中。


  靈初從來沒敢嘗試過這樣的高度,嚇得臉色發白,雙手緊張地握住鞦韆繩子,一顆心都要從胸腔里跳出去。


  她壓抑住喉嚨里想要發出的尖叫,屏著呼吸看著蕭確站在原地,身姿筆挺,眉眼冷漠。


  遠處的侍女顯然也發現了情況不對,正向這裡走過來。靈初的身體繃緊了,等待鞦韆慢慢停下來。


  就在此刻,蕭確忽然抬手,手心裡擲出一把飛刀,一下子把鞦韆的一邊繩索割斷了。


  靈初的身體失去平衡,整個兒被甩了出去,忍不住驚叫出聲。電光石火之間,一個身影騰空而起,從半空中將她接納住。


  靈初的手下意識地緊緊抓住對方的衣衫,臉色煞白,驚魂未定地看著他。


  蕭確將她放到地上,仍是居高而臨下地俯視她,像是看著掌心的一隻小獸,嘴角扯過一個冷淡的笑。


  他的面容擋住了天空中的烈陽,這個角度令他那自眼角劃下的疤痕更加明顯。


  靈初雙腿發軟,被他扶著胳膊才勉強站住,聽見他湊到自己的耳邊道:「怎麼,害怕了?三年前我被你推下懸崖的時候,可比你現在怕得多。」


  陰惻惻的目光看過來,靈初心裡怕極了,眼睫一眨,淚珠就掉了下來。


  她不想哭,尤其是不想在蕭確的面前哭,因而眼淚剛一流下就命令自己停止。


  蕭確看著身子發軟一臉委屈的小公主,抬手在她臉上輕拭一下,將手指放到唇邊吸吮指上的淚水。


  「晚上府里有個宴會,公主,請快些更衣吧。」


  到了晚宴的時候,盛裝打扮的永嘉公主在大都督的陪伴下出現在宴席上,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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