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打回去

  梁泉到了長安時,最後一雙草鞋剛好給他穿破。


  他按著地址,來到了長安城內一個小道觀請求掛單,那道觀的觀主和梁泉的師傅是好友,他特地來此一趟,也是為了實現老道的遺願。


  這道觀的觀主名為沉靜白,道骨仙風,看著就是大家。在得知老友的弟子前來,連忙到殿前來看,得知了老道去世的消息,頗為傷感。


  老道留著一些字畫,有些是給梁泉的,另有兩幅畫是給沉觀主,囑咐在次年八月前一定要送到,如今算算,也剛好是七月末了。


  沉道長看著梁泉雙手奉來的字畫,似笑似哭,嘆息道,「沒想到了那個時候,他也還記得這事,真是難為他了。」


  梁泉看著沉道長的模樣,深知其中還有另外一番說道,不過也沒有深究。在沉道長回過神來后,就順著他的話聊了幾句,然後就在此處掛單修行了。


  出外雲遊,掛單的要求頗為嚴格,但沉道長出於對老友弟子的關愛,也沒有考校良多,直接就把梁泉給留下了。


  掛單修行雖是常態,不過梁泉也沒有什麼事情都不做,這裡奉的也是三官大帝,倒是沒有其他的禁忌,不過半月,梁泉就和道觀里的人熟悉起來。


  這道觀不大不小,能在長安城內有這麼塊地盤,自然也是受到不少人的供奉。每日清晨梁泉都早早起身隨著觀內的師兄弟修行,很快恢復了以前在山上修行的習慣。


  這日,因做飯的師兄有些不舒服,換了大師兄頂替上去,大師兄方和業務不太純熟,導致現在都還沒弄好。幾個先過來的師兄弟就坐在那裡說話,梁泉進來的時候,也被他們順手給拉過去。


  梁泉少話,不過人溫和有禮,進退得宜,相處得很愉快,又和觀主有舊,自然沒有鬧出什麼矛盾來,彼此間相處也很好。


  「梁師兄,你有沒有聽說過,前兩日來求符的人,據說是陳貴人的母親,高夫人。」


  雖然是方外之人,可身處在長安城內,又有誰能真的做到是成為方外人呢?他們所聊的,正是前兩天道觀特地閉觀半日的事情。


  梁泉聽著,也沒插話。


  隋朝信重玄學,為了求前程求姻緣而來詢問方外之人的事情並不在少數,那小道士剛說的正是其中一個典例。


  陳貴人出身有些不同,她是陳叔寶陳後主的女兒,如今正是隋帝的后妃,聽說寵愛異常,更是為了她把陳姓子弟都給調回長安了,著實不凡。


  陳叔寶早在仁壽四年過世,留下的妻妾過得孤苦無依,不過高夫人兩個女兒都入了後宮,日子過得倒是不錯。


  隋帝至今年二十有八,膝下並無子嗣,雖立了蕭皇后,後宮也有妃嬪,可一直都沒聽到什麼好消息。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些人自然是有了些不同的心思。


  梁泉想了想,就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了。


  當初洛陽城外那一遭,同剛才聽聞的這一出,歸根到底殊途同歸。


  按著梁泉這一日相處的感覺,要阿摩當真是楊廣,那所謂的寵愛,也不知道有幾分真幾分假了。


  還沒等這場八卦進行到最後,負責做飯的大師兄總算弄好了。他單手托著巨大托盤,把飯菜端出來,挨個用木勺子敲了一下,輪到梁泉面前就輕笑道,「梁師弟,你著實太瘦了些,該多吃點。」


  大師兄方和相貌溫和,儀錶堂堂,可下手忒重,二師弟哼哼唧唧地說道,「大師兄為什麼只揍我們不揍梁師弟。」


  大師兄「砰」地一聲把手裡端著的飯菜放到桌面上,笑得非常溫和,「吃完飯後跟我去練練,你就知道為什麼了。」


  這話一出,眾多師弟安靜如鳥,乖乖吃飯。


  等著大師兄端著飯菜去送給觀主,這才有一個小道士顧清源扯著梁泉的袖子說,「大師兄是個武痴,又不喜歡人亂說話,你別擔心。」


  梁泉笑了笑,隨著他點點頭。


  道觀中的生活很是安逸,沉道長又是個低調行事的人,因而求上門來的大多都是一些求符祈福的事情,倒也沒有什麼特殊的事。


  這日,梁泉給三清及三官大帝上了香,剛從殿門內出來,就看到平日里笑眯眯的顧小道士匆忙忙跑來,見著梁泉就道,「梁師兄,你有沒有看到觀主?」


  梁泉搖了搖頭,看著他說道,「觀主昨日便出門了,難道你忘了?」


  今日三元觀閉觀休息,據說是有道友比試前來,梁泉也沒在意,早晨避開前殿,如今才去上香。方才梁泉在殿內可是接連告罪,默念許久呢。


  而觀主沉靜白昨日就出去了,說是尋訪舊友。比試是早就下了帖子的,可這觀中有大弟子方和在,尋常也遇不到什麼事情來。


  小道士哭喪著臉說道,「我給忘了,可眼下怎麼辦,剛大師兄同人鬥法受傷了,他們叫囂著要拆了觀門呢!」


  梁泉臉色一沉。


  這道友間交手切磋也是常有的事情,帶著人上門踢館子,又狠下毒手,就有些過了。


  「這是怎麼回事?」


  梁泉跟著小道士往外走,輕聲問道。


  這小道士本來就有些迷糊,看著外頭不對勁才往裡面跑,看著梁泉態度平和,心中也安穩了許多,輕聲說道,「尋常道觀也偶爾會有切磋一事,通常都是三師兄四師兄他們出手,大師兄壓陣。可這一次不知怎麼回事,那純陽觀的人竟是如有神助,接連打敗了二三四師兄,大師兄不得不出手,可也敗了。」


  勝敗乃是常事,他們也不至於如何,可那純陽觀咄咄逼人,竟是要他們摘了匾額,拆了觀門,他們如何能忍?!


  梁泉聽著,覺得有些不對。


  若是正統修行的人,自然知道這道觀乃是神靈棲息的場所,遇到些急躁的神又加之有通靈的繼承在,天打雷劈也是常用的事情,怎麼會做出如此逼迫的事情來?


  「近日來京城可有大事發生?」


  梁泉只是在這裡掛單,本是打算待半月就離開,可沉道長一直挽留,他也就留到現在,一心修鍊,對外界事情一概不知。


  瞅著眼前就是比試的場地,小道士臉色有些焦急,不過還是沉下心來仔細想了想,突然說道,「一個月前,太史監傳來消息,陛下打算廣尋天下能人志士,如能得陛下青睞,將贈予國師。」


  梁泉眨了眨眼,就是這個了!


  道佛發展迅速,可還沒有到興盛發展的階段,一旦得到隋帝看重,成為隋朝國師,發揚流派自然更加簡單便捷,那可是傾盡一國之力,又可得天道庇佑,龍氣加身,自有人耐不住!

  三元觀前殿供奉著三官大帝,後殿供奉著三清,左右偏殿也各有供奉神靈,雖說比不上傳承久矣的道觀,可也頗有能耐了。在前殿有一處空地,眼下三元觀中的道士都圍在這裡,看著對面一行人怒氣沖沖,兩方對峙,眼看著就要打起來了。


  梁泉走到近前來,這才發現方和面如金紙,原本一個俊挺高大的人,竟是要數個師弟扶著才能站穩,梁泉一看就狠狠皺眉。


  方和是三元觀內的大師兄,是個武痴,尋常很是寬和,性情通透,最開始在三元觀內,就是方和引著梁泉,他才這麼快同道觀內的師兄弟如此熟悉,見方和受傷如此,梁泉眉頭頓皺。


  他指尖夾著一張符咒,是剛從袖口摸出來的。


  「賜福赦罪解厄,溥濟存亡。」隨著梁泉口中念詞,那符咒驟然化灰,梁泉把那灰燼碾在掌心,一掌打在方和右上腹。


  方和猝不及防受力,「哇」地吐出一口血水,那口血濃稠腥臭,一接觸地面就發出滋滋的聲響。


  梁泉的動作太快,又加之三元觀的道士都沒有防備他,一時不察被他得手。扶著方元的師兄弟正欲大怒,方和卻突然有了力氣按住了左右兩人。


  他原本面色發黃,被梁泉這麼一記,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褪去了黃色反倒是好事。


  「是梁師弟救了我。」


  方和語氣雖虛,威嚴猶在,他這話一出,登時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到對面一行人身上。那口血滋溜的模樣可不像是什麼好東西!


  那打頭的道士頭戴巾帽,身披得羅,手挽著拂塵,道貌岸然,看著頗為正經。


  他眼見著梁泉輕而易舉逼出血液,眼中閃過驚訝之色,一甩拂塵,雙手抱拳拱手,「功德無量天尊,貧道乃純陽觀觀主純陽子首徒張天穹,敢問道友是?」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只是個掛單之人。」


  梁泉雖也還禮,可語氣冷淡,讓張道長有些下不來台。他自問在這長安城內也是個小有名氣的人,敬眼前這人一杯,反倒是落了自己面子。


  「不知道友出面,是打算如何?」


  張道長收斂了神色,神情淡淡,捋捋山羊鬍,端得是出塵得道的模樣。


  梁泉手指比了比地界,面無表情,「自是讓你劃下道來。」


  顧小道士站在梁泉身後,聽著這話差點一個踉蹌,怎麼梁師兄看著溫溫柔柔的,突然就變得這麼……匪氣?

  張天穹更是氣了個倒仰,這是哪裡來的野道士,怎麼像個山野武夫!

  梁泉自幼得老道教導,順應的是道法自然,順應天命。可反之修道之人也是逆天而為,其中的取捨端看自身。老道只教得梁泉靜守,本心不變。又心性澄澈,得見開明。


  挑事的自是打回去,萬事從心即可!

  梁泉和三元觀本來就同出一源,在此掛單,又和眾師兄弟關係融洽,自是不能讓人欺負到門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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