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鹿蜀

  府衙後院,庫房裡偷摸著出現了兩道人影。


  顧清源用衣袖捂著口鼻打了好幾個噴嚏,眼圈發紅地說道,「師兄,這裡真的有你想要的東西嗎?」


  這庫房不知道多少年沒整理過了,從書架到地面全都是灰塵,自打他進來久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到後頭發現根本沒人來這裡后,他索性放開了膽子來。


  梁泉尋著那書架上的標誌,「希望戰亂沒毀掉這裡的記錄吧……找到了。」


  他抽出最上頭的一卷破爛竹簡,走到桌麵攤開來看,這竹簡不知歲月幾何,上頭有不少地方都被鼠蟲啃咬,模糊不清。


  「……建德元年,王姓富人賑災濟民,百姓感念……」顧清源順著梁泉打開的地方念下去,念了幾句后疑惑地說道,「梁師兄,你找這個作甚?」


  梁泉拍了拍顧清源的額頭,「你去城隍廟的時候,難道沒注意到城隍爺的生平嗎?」


  顧清源愣了愣,然後才反應過來。


  城隍並非全是天生神靈,到了後頭,有些是百姓供奉的忠臣義士,在死後被陰間授命城隍,繼續庇佑一方土地。


  城隍廟內的確有所記錄,城隍爺曾名王順。


  「那城隍廟有些年頭了,我剛才看了縣誌並無記載,這卷竹簡上也唯有這一點記錄。」梁泉若有所思,看著這庫房內的捲軸竹簡,突然又默默看著顧清源。


  顧清源突然打了個寒噤。


  ……


  梁泉在小城內走動,他身邊經過的百姓不少,但大多都是做著自己的事情,整條街道上幾近寂靜,沒什麼人說話。


  這草鬼要解除,還得從根源上著手。梁泉細細勘查過整個小城,發現除了之前的李清河外,其他地方竟是連一個清醒的人都沒有。


  「梁師兄,梁師兄……」


  顧清源瓮聲瓮氣說道,聽著聲音不太對勁,梁泉扭頭看他,發現他眼紅紅鼻子也紅紅,委屈吧啦地看著梁泉,「我翻遍了庫房裡所有的記載,都沒有其他關於城隍的記錄了。」


  梁泉好笑地看著他,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輕念了兩句話,小聲得連顧清源也聽不清楚是什麼,就覺得聲音很好聽。


  哎,他摸了摸眼睛,奇怪地說道,「不癢了?」


  「回去吧。」梁泉心中有數,帶著小道士回了李家。這城內的人都有些問題,好在他們出門在外,身上都帶著粗糧,將就著也沒什麼問題。


  到了晚上,梁泉去看了看還昏迷不醒的李清河,這才回到大堂內。


  顧清源抱著劍鞘有些迷糊,梁泉也沒有叫他起來,任由著他繼續睡著,自己在角落了尋了個位置坐下,然後把攝魂鈴給掏出來了。


  攝魂鈴本來就是煉製來煉魂的,雖經過洗滌后散去陰毒,但攝魂的能力還是有的。梁泉經過簡單的煉製后,能夠感覺得到攝魂鈴裡頭有個小小的灰色光點在。


  梁泉翻手一動,鈴聲微響,一道半透明的魂魄就出現在梁泉面前。


  那魂魄看不清楚模樣,但目露紅光,披頭散髮,剛出現就弄得滿屋陰森恐怖,耳邊隱約有著鬼泣聲。


  梁泉面色如常,看著這厲鬼說道,「你尋了李清河的肉身打算替代而活,就沒想過會被這陽氣抵消?」


  李清河這樣的命格,就算是厲鬼接近,也是容易灰飛煙滅,更何況是帶著陰毒怨氣的厲鬼。這眼前的魂魄雖是厲鬼,又不是鬼王級別,對李清河能造成的影響不大。


  厲鬼色厲內荏地喝道:「你要是敢動我,我的主人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梁泉:「……」你還記得半日前張牙舞爪的自己嗎?


  「所以,你的主人是斗篷人?」臨近午夜,厲鬼像是凝聚了些力量,魂體更加清晰了些,但是依舊智障,「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的!」


  梁泉深吸了口氣,伸手晃了晃鈴鐺,厲鬼的魂魄頓時散開了些,他驚恐尖叫了聲,聲音弱了幾分,「你做了些什麼?」


  「你若不說,我就直接讓你灰飛煙滅。」梁泉捏著攝魂鈴,眉目微蹙。這鬼物害人,又在面前絮絮叨叨,要不是為了外頭的百姓,梁泉真的當場就送他去地府受罪了。


  厲鬼臉色大變,往前飄了飄,「你們道士不是慈悲為懷,我又沒做什麼。」


  梁泉輕哼了聲,伸手點了點窗外聚集的人,厲鬼抬頭看去,窗紙上倒映出密密麻麻的人影,那黑壓壓的影子無不是那些被他們吸引而來的活死人,微微亮起的符咒抵禦住所有試圖靠近的動靜,但那細細抓撓聲著實滲人。


  「道士殺鬼,才是常理。你又犯下如此大錯,灰飛煙滅算是便宜你了。」梁泉盤膝而坐,左手安放在膝蓋上,右手作勢搖晃起鈴鐺來,厲鬼的身形逐漸潰滅。


  「停下——停下來,我說,我說——」相較於下午劇烈的疼痛,魂體泯滅時無聲無息,卻讓更加恐怖駭人。


  梁泉挑眉,兩指捏住鈴鐺,「願意說了?」他聲音聽來還有些可惜,那厲鬼心中大罵不止,卻只能老實開口。


  厲鬼不是本地人,只是死在這裡,也記不住家鄉何處。他在這小城裡飄蕩十幾年,半年前在城外飄忽時,被一個斗篷人捉走,他許諾要讓厲鬼重新獲得身體,只要在李清河的肉身內待滿一年,李清河的肉身就歸他了。


  而這小城內的草鬼,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按照著斗篷人的命令做事,就感覺到每日都有生氣浸染魂體,日漸壯大。當日做法讓他附身到李清河身上時,厲鬼也沒注意他畫的符咒是什麼意思。


  「他只讓我把一隻巨鹿送到河灘上,然後就算了事了。」厲鬼把事情說了一遍,那巨獸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看著很像是鹿,「整個小城的人都參加了那次宴席。」


  「所以之前的睚眥都是胡說八道。」所謂睚眥都不存在,只是一隻鹿。


  厲鬼尷尬地抓了抓臉。


  梁泉沉吟片刻,「當真只是因為縣令的緣故才全部人都參加了宴席?」


  厲鬼遲疑了許久,然後搖頭,「其實有點滲鬼,我當鬼也有些年頭了,那些人看起來……把巨獸生吞活剝,面目可憎。」唇間染血,面容猙獰又哭又笑,那模樣,在他看來比他還像鬼。


  梁泉驀然想起了些什麼,起身晃醒了顧清源,「顧師弟,你下午在府衙尋找的時候,有沒有看過任何關於鹿或者鹿仙一類的記錄?」


  顧清源迷迷糊糊地睜眼,想了好一會才點點頭,「鹿仙倒是有,好像也是在建德元年,不過是在另外一卷裡頭。」


  建德元年,山中隱顯鹿仙,相貌奇異,聲如歌謠。縣令大喜,以為上天賜福。自此百姓安康,福壽俱全。


  顧清源經過梁泉提醒,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來,拍手說道,「梁師兄,這裡還是有名的長壽之地呢,我看縣誌記載,這裡的百姓大都能活到七八十,而且也無病無災。看起來是個養人的好地方。」


  梁泉沉默半晌,抬頭看著厲鬼,「李清河沒吃那鹿肉?」


  厲鬼嗤笑了聲,「那小子剛被我俯身的時候,膽子忒小,別說吃了,連看見都不敢,一直扯著家裡人不讓吃。」


  後來李父在他的飯食里偷偷摻了鹿肉,那時厲鬼已經控制了李清河的身體,因著斗篷人的關係,也沒敢吃。


  顧清源此時也徹底清醒了,看著梁泉對著無人地方說話,知道應該是下午剛捉到的厲鬼,剛隨意地抬頭,一眼看到窗戶那密密麻麻的人頭,伴著那惱人的聲響,駭得他往後縮了縮。


  「師兄,這些人怎麼都圍過來了?」


  梁泉分發的符咒已經貼滿了李家,按理說應該不會這樣才是。


  梁泉看著那圍滿屋子的活死人,慢慢說道,「有人等不及了。」


  顧清源往梁泉這裡靠了靠,吞吞口水,「這些人還有救嗎?」


  梁泉晃晃攝魂鈴,把厲鬼給重新裝回去,「草鬼難解也易解,只要草鬼主人願意給解藥就行。明日再去一趟城隍廟。」


  顧清源有些不解,不過梁泉說的話他都聽,好半會靠著床柱又睡著了,人也忒心大了點。


  梁泉摩挲著指腹,神情微沉,到了後半夜才稍微休憩了片刻,晨光微熹時又睜開了眼。


  屋外那漸漸退去的動靜有些響亮,李家也開始有了下人打掃的動靜,雖這些動靜聽起來有些遲鈍,但比起晚上鬼氣森森的樣子,總算是有了點人氣。


  「哎呀——」


  屋子內傳來撲通的動靜,李清河總算是清醒了。


  李清河身上陽氣過重,即使被厲鬼俯身了也沒損失多少,休息了一天一夜就清醒了。當他捂著頭慘叫了幾聲,眼瞅著門口冒出兩個不熟悉的身影時,頓時一聲尖叫堵在嗓子眼裡,差點沒悶過氣去。


  顧清源踱步過去給他背後拍了一記,把堵著的氣給拍散,扯著他到旁邊解釋去了。


  好半會後,李清河這才期期艾艾地跟著顧清源過來,還沒開口就被桌面上的東西給吸引了注意力。


  桌面上赫然是幾塊粗餅和最後一壺涼水,著實有些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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