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贔屓

  次日清晨,楊廣打著哈欠聽完了梁泉的話。


  「小道長是在告訴我,你昨日夜觀星象,莫名心中一想,得到了大雲山這個名字?」


  此時梁泉和楊廣兩人正相對而坐,楊廣慢條斯理地舀著他的小米粥,梁泉則是抱著個半大饅頭在咬。


  也不是楊廣是何心理,昨日囑咐的時候特地要求了銅盆大小的饅頭,好在廚房做不出來,最後只做成了碗口大小,但也是需要兩手才能拿過來了。


  楊廣笑眯眯地看著梁泉的動作,又說道,「小道長難道不解釋解釋?」


  梁泉垂眉啃饅頭,「貧道沒有把阿摩當傻瓜看待。」


  「喲,小道長原來還是能夠明白別人的言下之意。」楊廣收斂神色,似笑非笑地看著梁泉。


  梁泉單手捧著大大饅頭,左手揪下來一小塊碎塊遞給不知什麼時候爬到他肩頭的小紙人,「貧道聽從了阿摩的建議,回去后推算了下。」


  楊廣的事情不能放著不解決,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他身上纏繞著的黑氣的確是個禍患。但是推算帝王的命數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梁泉最後只隱約得到了個結果。


  至於用言靈干預朝代大事,梁泉從未想過。


  楊廣的視線隨著梁泉的動作轉移到那個小紙人身上,看著它高高舉著那小塊饅頭,興高采烈地在桌面上蹦躂,「你給它也吃不了。」


  「都可以讓它高興。」梁泉又揪下來一小塊,然後又遞給了小紙人。


  現在小紙人有兩塊饅頭碎了,饅頭碎很小,但小紙人更小,它幾乎完全被擋住身形。但它舉著饅頭碎的樣子輕鬆得像是輕飄飄的紙。


  楊廣知道他不會從梁泉這裡得知更多的東西,下令讓人準備前往大雲山,「可巧了,我收到的消息,也是大雲山。」


  梁泉不打算知道他這幅甜蜜蜜的笑容後面到底藏了多少血腥。


  馬車很快就開始派上用場,是的,就在楊廣又一次被真切地襲擊了一次后,顯然有沒有大部隊並沒有任何的影響。


  梁泉對楊廣誠實地解釋了他身上的問題,正常而言,道法極為深厚的人才能看得出楊廣這得天獨厚的命數。基於眼下隋帝並沒有皇嗣,那麼全天下擁有帝王紫光的人就只有一個人。


  走到哪裡就會被哪裡發現的典型。


  隋帝表示這樣子並不好。


  梁泉雖是這麼說,但是這天底下能當真做到隨意就發現端倪的人也不多,有著天道看著,少有敢觸犯天威的方士。


  「阿摩,把木之精華給貧道看看。」梁泉輕聲說道。


  楊廣看都不看就隨意扯下項鏈遞給梁泉,此刻他正看著窗外的一抹白色。


  窗外的枝丫不知什麼時候聚起幾隻小鳥,清脆響亮的鳥啼聲正在婉轉歌唱,乖巧小鳥時不時啄食著散落在窗檯的饅頭碎,仰著小腦袋又嘰嘰喳喳叫起來。


  小紙人坐在窗欞上看著那靈動的場面,即使它沒有任何錶情,楊廣依舊覺得它很開心。


  楊廣伸手把小紙人從窗欞帶下來,「要走了。」


  小紙人也不嫌棄楊廣的粗暴,小黑眼珠子看著楊廣,紙做的小手抱著楊廣的大拇指,玩鬧地在他手掌上翻跟斗。


  「好了。」


  楊廣耳邊剛聽著梁泉的話,眨眼間眼前又出現一個小人。


  木之精華被梁泉用言靈催生,蘇醒過來了。


  木之精華是個很安靜的性格,雖然化身為小小人,也一直很安分地在項鏈上待著。倒是小紙人比較興奮,窩在楊廣的衣襟內陪著小木人。


  有著木之精華在,它身上濃郁的木氣能最大程度地掩蓋住楊廣的氣息,以及保護楊廣。


  楊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如果你不催生它的話,需要多久才能夠清醒過來?」


  梁泉彼時正在看著窗外的景色,聞言道,「百來年吧。」


  楊廣:「……」


  梁泉回頭看他,低低笑道,「阿摩可以當做是傳宗接代的寶物。」


  楊廣面無表情地看著梁泉,「相比較其他,我現在比較想弄死你。」


  白劈了半天雷。


  梁泉眉眼彎彎,眼波的笑意像極了一個剛搗完蛋的稚童。


  那個笑容……有些熟悉。


  楊廣斂神,近在咫尺的梁泉也沒看出什麼,眼眸冷靜得有些可怕。


  大雲山正是在巴陵不遠處,馬車過去的速度也很快,不到中午他們就開始爬山了。梁泉也不去問楊廣知道的是什麼線索,楊廣也沒有開口問什麼問題。


  他們爬到半山腰的時候才停下來稍作休息,梁泉站在山崖邊緣往下看,看到了幾眼清泉。那流水似是環抱著山腰往下,在日光下泛著銀白色的光芒。


  梁泉回頭看了眼楊廣,輕聲說道,「貧道先下去一會。」


  他的行動很快,話音剛落,整個人便躍下山崖,那猝不及防的舉動讓楊廣心頭一跳,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發現梁泉腳下正踩著一道飛劍,徐徐地往下。


  小紙人還騎在楊廣肩頭,「你的主人看著溫和,比其他人倒是冷多了。」楊廣眯起眼來,「來人,下去!」


  梁泉落地,這處潺潺流水,源頭皆是從這五眼泉水開始,蜿蜒曲折地往下流動,成為環繞著大雲山的景緻,恰是一處好景緻。


  梁泉斂眉,像是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回頭看著剛落腳的楊廣,「阿摩帶了多少人來?」


  楊廣若有所思地看著這處地方,漫不經意地說道,「你要多少有多少。」


  梁泉點頭,「貧道要百人護陣。」


  跟隨著上山的人不足百人,楊廣聽到梁泉的話后,便讓人把山下的人繼續往上帶,這需要足夠多的時間,想來今日是弄不成了。


  這裡的位置尚可,泉眼附近的水域很是安寧,楊廣帶來的人就在這裡駐紮,只是在梁泉的要求下,沒有任何人靠近這片水域。


  楊廣和小紙人玩鬧了一會,看著正站在潺潺流水邊的梁泉,「你在看些什麼?」


  梁泉所能看到的東西,顯然是普通人所不能看到的。


  梁泉輕舒了口氣,「這裡的氣息不太對勁。」


  楊廣糾正了他的用詞,「是很不對。」


  梁泉斂眉看著腳邊的清清溪水,「你感受到了?」


  楊廣輕哼了一聲,「我的確是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你總不會要來百人耍。」


  梁泉沒有什麼太大的動作,楊廣也看不見他是什麼神色,只聽他輕笑了聲,「貧道以為,阿摩說得沒錯。」


  跟著楊廣在一起,果然時時刻刻都能發現點不同尋常的東西。


  儘管楊廣的人在上半夜趕到了山上,他們不可避免地還是需要休息。梁泉獨自一人坐在泉眼邊,連小紙人都拋棄楊廣坐在他的肩頭,像極了這泉眼裡面有什麼東西似的。


  深夜,梁泉並未入眠。


  大雲山的夜色很美麗,寂靜中帶著些許安詳,不論是偶爾響起的鳥鳴聲亦或是耳邊潺潺不絕的水聲,都帶著難得一見的安逸。


  如果可以,梁泉並不願意打破這處的寂靜,哪怕這裡真的有不對勁的地方。


  楊廣說得沒錯,任何一個人在要求有百人來壓陣的時候,都或多或少能看得出不對勁。梁泉不願意撒謊,但面對楊廣他的確不能道出真相。


  他緩緩伸出手來,一道莫名的火在他掌心躍動,很快,又顯示出一隻慢吞吞的小王八來。


  ……不,這不是小王八。


  這是贔屓。


  贔屓,樣似龜,喜負重,乃長壽吉祥之象徵。


  在藍田山附近的小城裡,附身的厲鬼曾謊稱是睚眥出現,事後顧清源小道士曾嘀咕著說過這些是不存在的。


  實際上,為何不能存在呢?既然能出現鹿蜀,睚眥贔屓等有跡可循,又不是什麼難以想象的事情。


  上古千萬年,流傳至今的隻言片語,隱藏在古歌謠中的傳唱,總是殘留著不少本不該流傳的蛛絲馬跡。


  贔屓雖是龍之九子,但性格尚且平和,這泉眼附近濃郁的凶煞氣息與其全然不符。若當真是贔屓,也只會是入魔為凶獸。


  是的,尋常人無法發覺,在這清澈透明的溪水,這鳥語花香的大雲山中,竟有如此兇險煞氣的感覺!


  龐大而又古老的氣息。


  梁泉揮手散去這用靈力匯聚起來的景象,視線落到泉眼,以及這泉眼潺潺下不知處,最終選擇闔上眼來,等待著天明時刻。


  兩個時辰后,天堪堪亮起的時候,梁泉已經在繞著溪水邊不知道做了多少布置。


  具體用楊廣的話來說,就是在貼著亂七八糟的黃符以及邁著他完全看不懂的步法。


  「阿摩,你知道你的聲音很大嗎?」梁泉無奈地停下動作,楊廣靠在樹榦上挑眉,「或許是因為我才剛醒,又或者是我昨夜氣得睡不著呢?」


  楊廣很敏銳,這百人一定有什麼說道,但梁泉不肯告訴楊廣這其中的玄妙。


  梁泉伸出手指碰了碰小紙人,低聲說著些楊廣聽不清楚的話語,「去陪他。」


  小紙人輕飄飄地飛出了範圍,一把糊在了楊廣的嘴巴上。


  梁泉沉下心來畫著陣法,隨著他的感知一步步踩位,彷彿無窮無盡的黃符飄灑下來,一張張地落在原本該有的位置上。


  「阿摩,每一張黃符上,須得一人。」


  盡數是盪清符。


  梁泉的聲音從陣法中飄來,不必楊廣示意,早被要求的百人立刻步入,不必梁泉提醒,一個個都站在了位置上。


  他們都是精銳的將士,服從已是天性。


  「小道長,」楊廣的聲音似近似遠,有些聽不太清楚,隨著梁泉的步法,越到後面,每一步就越發謹慎,「總該有個解釋。」


  梁泉似乎低聲對著自己說了些什麼,而後才揚聲道,「這底下,有位龍子。」隨後他又補上一句,「真的那種。」而且看起來隨時蠢蠢欲動。


  「我猜你有個絕妙的好主意?」


  楊廣的聲音出奇鎮定,比那些微微露出驚訝神色的侍衛要好些。


  梁泉只是笑,楊廣大概知道他要借用這百人做些什麼,但他始終不肯開口。


  的確有更為簡單的方法,更直接了當,以及富含血腥的方法。


  楊廣知道後會如何選擇,梁泉甚是清楚。


  楊廣身上的滔天血光又不是平白無故出現的。他看似隨性洒脫,可這俊美面容下,有著一顆冰冷堅硬的心。


  任何東西都會騙人,但梁泉這雙眼睛都不會欺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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