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吸血
梁泉溫聲細語說道, 「你那裡不大對勁。」
楊廣在這等緊張的氛圍下,還不忘懷疑一下樑泉到底是怎麼知道他現在的情況的,「小道長何必如此擔憂, 難道是信不過你那可愛的小木人?」
說出這話后,楊廣自己無聲地鄙夷了兩下, 這種話聽著有些嚇人。
梁泉無奈道, 「小紙人很著急。」
小紙人和小木人的聯結是一種自發的行為,兩個小不點彼此都能知道對方的處境,眼下這邊的小紙人恨不得長在梁泉身上,足以說明緊急的情況。
楊廣說話的聲音雖輕, 外頭似乎有所察覺,南宮明那略帶沙啞又僵硬的聲音再次響起, 「陛下, 您出事了嗎?」
楊廣已經無力吐槽這把聲音, 悄然在軟塌躺下,一言不發。
這營帳內一點動靜都沒有,外面僵直的影子扭動著身體,楊廣看得清清楚楚,外頭的那個人並沒有轉身,他的頭從前扭到后,按著常人來說, 這腦袋應該直接掰斷了。
那道扭曲的人影沒有發現裡面的動靜, 又安靜地把腦袋給扭回去了。
楊廣按著小木人不動, 如果是南宮明的話……他早該死了。
梁泉起身的動作, 讓迷迷糊糊繞著火堆睡覺的顧小道士打了個激靈,從厚衣服裡面探出個腦袋來,然後看著突然站起來的人,「師兄?」
他的語氣含糊不清,看起來就是沒清醒。
梁泉一揮袖子,輕聲道,「我有事出去一會。」
顧清源被梁泉這平靜的語氣所安撫,又蹭了蹭睡過去。踏著初冬飄雪,泛著微白的雪地上並沒有留下腳步。
「你要去哪兒?」彘踏著搖晃的樹枝,半蹲在樹梢看他。
「你想和貧道一起去?」
梁泉腳下悄然出現了長劍,袖手而立看著彘半蹲著的姿態。
彘冷哼起來,「這和我又沒有關係!」
……
那頭沒有聲音了,楊廣也沒主動勾起話題,他睜眼看著頂上黑壓壓的帳篷,耳邊是外頭風吹動的聲響,颯颯的雪聲很是寧靜,如果不是剛才那詭異的畫面,眼下正該是安然入睡的好時候。
待外面只完全停留在風雪聲中,空白的寂靜降臨的時候,楊廣終於敏銳覺察到有什麼不同。他輕輕拔劍出鞘,翻身落地,悄然無聲地走到了營帳口。
恰是一個高大人影倒映出來,整個頭顱都是半掉不掉掛在肩膀上的。
那個身影正好一直停留在營帳門口,如果除開那門帘外,楊廣和那身影僅在一線之隔。
楊廣的大拇指按在劍鋒上,濺落的血滴打在他的黑靴上,不過是瞬息的事情,那一直停滯不動的影子暴退數步,猛地撞在了樹上,灑落的雪花劈頭蓋臉,楊廣一把掀開了門帘!
他完全沒有把梁泉的告誡放在心上。
門外赫然是一副截然不同的畫面,原本楊廣麾下的數千精兵,全都麻木不仁站在門外,本來該是南宮明所在的位置,現在變成了……
哦,不對,沒有現在這回事了。
楊廣看著猛然往外逃竄的兩個看不清身影的「人」,暫時用他的肉眼來看,並不能分清楚到底是人還是……其他什麼東西。
他垂下的手掌依舊滴落著血液,紅得鮮艷,更讓周圍那些蠢蠢欲動的邪物鴉雀無聲。
楊廣是帝王,真龍之身,除非想和天道桿上,不然在國運當頭的時候,不論是哪個還存有理智的生物都不會想去招惹他。
這一次哪怕外面再如何翻天覆地,然實則沒有哪一個敢真的入了營帳。
楊廣舔著手腕上蜿蜒的血跡,腥甜的味道在喉間盪開。他那雙眼眸宛如閃過厲色,提著劍往外走。
小木人牢牢地坐在楊廣的懷裡,身上那幽暗的光芒緊緊護著他,莫給了旁的侵害的機會。
隋帝出行,身邊跟著的人總不在少數,這營地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數千人的動靜怎麼都不可能完全消失。
楊廣輕輕拍了拍木之精華,「你先別忙著護著,鬆開些。」
小木人也不傻,立刻就知道楊廣是讓它把周身護著的屏障給撤掉,連忙搖頭,然後指著遠處的林子搖了搖精緻的小腦袋,又伸出小手手拍了拍楊廣的胸膛。
楊廣望著那幽深的林子深處,看似一張大口,要吞噬掉所有的東西。剛才那些逃開的人,便是從這裡離開的。
楊廣手掌的傷口有些深,在他走出來這幾步還在滴滴答答流血,但正是因為這樣,那翻滾濃郁的龍氣環繞著他周身,越發震懾著邪祟。
這是楊廣從梁泉那裡「借來」的法子,靈氣既然依附著血液而生,那麼這些所謂的龍氣又是否會這樣?
楊廣全然沒有擔心害怕的情緒,拎著小木人和一把劍,徑直拐了個彎。
如果南宮明沒有在門外是候著,而門外那兩個又是不知名的生物,那他應該還在他自己的營帳內。作為近身侍衛,又負責著楊廣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實際上南宮明的權勢不算小。
楊廣看重南宮明,除開他的能力外,也是因為南宮明也曾是道士出身,對這些神神鬼鬼有著一定的了解。
隋帝不可能讓那些所謂的國師過多靠近他,但既知道在世上果真存在著這樣的事情,自然要加以防範。
楊廣踩著雪,踏著血,停在一處營帳外。
「本該是這群來救駕才是。」楊廣舒展了筋骨,自言自語說道,「怎麼變成了朕去救他們了?」
「不妥。」
楊廣嘴裡是這說著,但是他已經掀開了門帘,一個迎面倒下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蹲下來看著那人……已經死了。
看著那服飾,並不是南宮明,但是這人的脖子卻赫然一個深深的牙印!
硬是要說的話,就像是被什麼人吸干血而死,楊廣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整個都幾乎成了乾屍的模樣。
是被活活吸幹了血而死。
楊廣站起身來,感覺到小木人在貼著他瑟瑟發抖,不禁笑罵了一句,「你膽子要這麼小,還不如去陪著他,也莫要跟和我繼續走了。」
木之精華的小身子順著楊廣的衣襟往下滑,一下子就掉在了楊廣腰帶附近,然後蹭啊蹭啊從腰間蹭出個小腦袋來,死死抓住了楊廣佩戴的腰帶。
頗有一種與腰帶共存亡的架勢。
楊廣:「……」
他倒是能把小木人給扯出來,但是作為代價他的腰帶估計也要跟著一起陪葬了。
楊廣倒退著從這個營帳裡面出來,目光在周圍掃了一遍,很快就發現還有不少侍衛都成為一具具乾屍。
他順著屍體倒下的地方慢慢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林子邊緣。
片刻后,一處略顯突起的地面猛地竄出來一個狼狽的人影,南宮明咳嗽著捂住了嘴,血沫在他嘴邊殘留著,他晃了下腦袋,這才發現周圍的一切都既然不同了。
南宮明扯下他一直掛在身上的錦囊,打開一看,發現他出師前師父交給他的黃符已經徹底燒成灰燼了,剛才他便是胸前一熱便倒了下去,餘下發生了什麼他是一臉茫然。
在意識到一切不對勁后,南宮明立刻回到了主營,卻沒有發現楊廣的痕迹,順著腳印一步步搜去,同樣也消失在了林子邊緣。
……
「我覺得你有問題。」
彘看著地面橫七豎八的屍體,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怎麼可以把你的能力用在這個狗屁不通的東西上面?」
彘萬萬沒想到,梁泉所謂的方法,就是用言靈眨眼間出現在了長安……哦,不對,這裡已經不是長安了。
白水把那些不重要的想法都揮去,咬著指尖道,「這賊老天怎麼把這樣子的能力落在了你的頭上,可真是浪費。」
梁泉的身影瘦削,在雪地上停留了片刻,很快便堅定地朝著幽暗處走去,「貧道說過你可以不來。」
彘泄憤甩著尾巴,狠狠擊倒了一棵倒霉就在他身邊的樹,聽著那斷裂吱呀的聲音方才滿足了些,跟著梁泉往林子深處走。
「他是皇帝,不會出什麼事情的。」彘出現在這裡后,雖然空氣中混雜著許多股不同的血腥味,然他還是清清楚楚地捕捉到其中最為可口,也是最有威懾的一道。
龍氣。
怪不得當初這阿摩是那般的神態!
彘在恍然大悟的同時,又莫名撓心撓肺地想知道,這眼前的年輕道人,又是怎麼和一個帝王勾搭上了?這不太符合他看過的話本啊。
他這麼想著,也沒注意前面梁泉的動靜,當他意識到梁泉停下來的時候,他瞬間毛骨悚然,尾巴突顯,緊緊地纏繞在他的身側。
壓力遞增,並沒有隨著白水的警惕而削弱,又是片刻后,彘咆哮一聲,猛地化獸形,一隻龐大的巨獸擠占著山林的空間,虎嘯聲后,長長的獠牙兩下就把身前的樹木給折斷,身後似牛的尾巴甩了兩下,掃出一片灰塵。
梁泉飄然而立,憑空踏著,腳下的長劍帶著他徑直往深處而去。
彘想跟著梁泉,卻又不想化為人形,只能委委屈屈地把巨大的身形縮小,然後跟著梁泉身後急速奔跑。
想來梁泉是真的知道要去什麼地方,腳下飛劍靈光微動,速度近乎光,乍然而逝,身側的景色模糊不清,唯獨他追尋著的軌跡依舊清晰。
這片山頭陰森安靜,甚至沒有半點鳥獸的叫聲,彘不滿地打了個噴嚏,尾巴又接連甩斷了好幾棵樹。
梁泉肅靜的面容含著微怒,眉宇間帶著淡淡的鋒利,猶如未開鋒的劍刃強忍著寒光,一點點迫近最要緊的地方。
飛劍越過一片山丘時猛然頓住,徐徐下落,梁泉落地的時候,小劍嗖地落入梁泉的手中,化為一柄樸素的長劍。
這裡黑壓壓的,本是看不清楚環境如何,月色寂寥,能透入山林深處的光芒寥寥,踩著地面的枯枝發出的吱呀聲響,怪異又拖著長調。
——這是亂葬崗。
此處百年前曾為戰場,那些橫屍在此處的士兵都被就地掩埋,拋頭顱灑熱血的豪情隨著時間推移慢慢消失,但殘留的執念只會因為歲月而更加偏執。
梁泉眼波微動,像是看到了什麼東西,指尖輕彈,兩道盪清符猛地席捲而去,嘶啞的尖叫聲立刻響起,很快又消失了。
梁泉連看都沒有看上一眼,便邁步走入這瀰漫著腐朽氣息的所在。
楊廣必定在這裡。
梁泉很篤定這個事實,不管是小紙人和小木人的聯繫也好,還是飛劍如此確切的態度也罷……他猜到楊廣的性子,是不會坐以待斃,只是當真看到的時候,心中未免有些無奈。
「你速度也快了些。」彘嘟噥著說道,在他身後停住了腳,揚起的灰塵讓他咳嗽了好幾下,不滿地晃著腦袋。
彘抽了抽鼻子,然後才注意到這處的不同尋常,看了許久后,他突然壓低著聲音說道,「我猜這裡有旱魃。」
他低著頭看著腳趾下的地面,透過這一層薄薄的雪,彘看到了些許異樣。
彘過來的時候連續擊倒了不少樹木,雖然這本來對他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是這酥脆的感覺,卻非常不同。
彷彿這些樹木本就失去了生機一般。
這種怪異的現象,結合著那些被吸干血的屍體,怎麼看,彘都覺得和旱魃有關。
梁泉也不知是否聽到了他的聲音,並沒有說話。半晌后,他望著眼前漆黑,輕聲嘆息,「阿摩,莫要玩鬧了。」
一道人影在深處微微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