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送走

  楊廣突然出現, 唯有梁泉還能淡定以對, 顧小道士和夏山都帶著淡淡的戒備,他們從未真正和楊廣接觸過,突然看著一個大活人出現,尤其是在三官觀, 這種疑慮的心情更是不能抹去。


  梁泉回到三官觀, 其根本就是為了兩份捲軸,至於其他的,且看其他人也進不來, 倒也沒什麼重要的了。


  梁泉對楊廣的態度, 顧小道士和夏山都看在眼裡, 面面相覷后,也就拎著包袱離開了。


  梁泉和楊廣兩人對面坐下, 各自神態安慰, 若不是中間三個小人兒玩鬧在一起, 宛如一幅靜止的畫面。


  梁泉單手拂過, 桌面上突兀出現兩個東西,一則如劍, 一則如葫蘆, 「這兩樣東西, 阿摩且帶回去, 日後可護身。」


  「回去?」楊廣輕笑, 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 「梁泉想讓我回去哪兒?」


  梁泉微頓, 眉目輕動,看著楊廣道,「你出現在此,會不會出事?」


  楊廣現在出現在這裡,可不是一個合適的時候,他隱約記得,現下應該是他在處理朝政,楊廣突然消失,長安城又該是一片震動。


  楊廣單手撐著下顎,淡然道,「無礙,南宮明會處理好。」


  梁泉難得有些無話可說。


  楊廣卻是高興,看著梁泉眉眼如畫,只笑著言道,「不如梁泉帶我走走?」


  窗邊風吹,雪花亂飛,如飄絮輕飄的雪在地面打著旋兒,落在地上,又悄然增添了些許厚度,梁泉和楊廣一前一後踩在雪上,腳印落在雪面上,踏出一個個印痕。


  梁泉道,「這處是阿摩以前的住處。」


  老道自小教養梁泉,也是一人獨居,而楊廣的房間和梁泉的差別不大,不過方寸之地,唯有一床一桌一椅。


  楊廣漫步走了一圈,情不自禁翻開了桌面上放著的竹簡,這份東西也不知道放在這裡多久,其上並沒有任何灰塵,但楊廣尚未打開,便低沉道,「三官經。」


  梁泉袖手站在門口,聞言抬頭望了一眼天色,輕嘆,「確是如此。」


  三官觀並不大,前院一目了然,而後院也僅是小小的數間屋子,越過這道觀範圍,便是竹林,彘在看到梁泉和楊廣出現后,早早就離開了竹林。


  竹林幽幽,雪中青翠,小道早就淹沒在雪中,只餘下淡淡的痕迹。


  梁泉步入其中,只恍惚覺得記憶回溯,鋪天蓋地的情感而來,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楊廣踏雪而來,眉宇染著霜白,鬢髮如墨,望著梁泉的視線帶著炙熱熟悉的滾燙,他牽住梁泉的手腕,輕言,「梁泉,你欲往崑崙,需帶我同行。」


  「你乃一國之君,莫要胡鬧。」梁泉沒有掙脫,卻也沒有答應楊廣。


  楊廣輕笑一聲,低低沙啞的笑聲在竹林中盪開,「你才是莫要糊弄我,在崑崙等著你的人……是你師傅。」


  梁泉神色一動,垂眸看著兩人算是合握的手,「沒錯。」


  他這般直接坦然的態度,讓楊廣眉眼微彎,邪肆又冒了出來,「你猜你手上的捲軸,是我什麼時候得到的?」


  梁泉疑惑看他,思忖了片刻,漸漸明悟,「你走之後……」


  「對。」


  楊廣反倒是帶著梁泉往前走,身後的腳印漸漸被雪覆蓋,彷彿從未有人經過一般。


  「你騙我的地方,還真不少。」楊廣挑眉,「當初你說我偶然失憶,如今看來,還是你給我弄失憶的,我回想了那段時日的事情,並無異常。」


  「但是這份捲軸,我是在我屋內尋到的,後來被父皇的方士偶然所見,便要了過去。」楊廣慢吞吞道,帶著一種討要補償的意味。


  他意義不明看了眼梁泉,這才又道,「我瞧著你這小道長,就算是上了崑崙,遇事也是打著犧牲自己的念頭。看著文文靜靜,一不留神就敢捅破天,你問我為何要跟著你?」


  恣意洒脫,說著要破天的人是楊廣,可萬萬安靜的人,才是真正亂來之人。


  這反問讓梁泉手指微縮,但楊廣緊緊握著,到底沒讓他避開了去,「道長絕代芳華,我瞧著喜歡,可不能讓哪個宵小荼毒了去。」


  梁泉心中只餘下一片無奈,他反手按住了楊廣的手腕,「你的記憶是我封住的。」


  「我的確是不願與阿摩關係過密,也不願意阿摩因此出事。」


  「天地有常,命數有定,從始至終都是我之私心,與阿摩無關。幼年得阿摩為友,我心甚慰。」


  梁泉話音落下后,一個輕吻落在楊廣唇間,帶著雪的寡淡和血的腥甜。楊廣欲言說什麼,話語剛起,便昏迷在梁泉懷中。


  梁泉把顫抖的手蜷縮起來,輕聲道,「送他回去。」


  彘的身影出現在梁泉面前,伴著那青翠竹子皺眉,「他願意陪你,你便去了又如何?」


  「是我之過錯,犯不著讓他涉險。」梁泉道,聲音漸漸發涼,「你去長安后,回來且護著他們兩人,莫要再出去了。」


  彘臉色一變,「你想一個人去昆崙山!」


  ……


  風大,雪也大,昆崙山巍峨,難以攀登,越到冬日,便越無人敢靠近。大雪紛飛,兩人行走,連痕迹都尋不著,眨眼就淹沒在翻滾的風浪中。


  「還要再走多久?」彘的聲音飄入了梁泉耳中,他握住兜帽,輕聲道,「半日。」


  兩人的聲音都輕,卻非常清楚傳入了對面的耳中。


  彘在送回楊廣后,根本不願回三官觀守著,待確認了顧小道士和夏山他們安全后,就追趕著梁泉而來,倒還真的讓他追上了。


  「你以前到底做了什麼?」彘打了個哈欠,要不是梁泉說這是神山莫要胡來,他也沒有這個耐心一步步爬上來。


  梁泉道,「白水認為,命數可否改變?」


  他沒有直接回答彘的話,反倒是問了一個問題。


  彘懶洋洋地笑道,「你這話,莫不是攛掇著我來責怪天道?要是改變,我等怕是最渴望、也是最厭惡的。」


  生而為異獸,為本能所控制,吞噬血肉為生,偏生天道愛人,嗜殺便越發沉淪,不得善終。


  他們何嘗又願意?!

  「改了,就一定是好結果嗎?」彘隨手拔了根枯枝,惹來樹根的不滿意,往後挪動了兩下,原來這棵樹已經開靈了。


  彘嬉笑著擺了擺手,然後晃著這枯枝優哉游哉言道,「指不定更好,指不定更壞,還不如不改。」


  「你看得比貧道透徹。」


  梁泉笑嘆了一聲,彘回頭看他,似是從中品味出什麼來,臉上漸漸帶著狐疑,「你不會……」


  「有人。」梁泉道。


  彘不耐煩化身,仰天長嘯了一聲,崑崙乃是他的出生地,更是他熟悉的地方,這震耳欲聾的吼叫聲中,帶著暢快。


  梁泉立在身後,看著前面咆哮歡悅的彘,只想來一場雪崩掩蓋住他。


  那人隱隱綽綽,身形看不大清楚,一口就被彘所咬斷,身形潰散。


  「幻影?」


  彘低聲道,猛地回頭一望,梁泉身前三步半空中,一人高高躍下,單刀直劈!


  「傻子。」彘哼了一聲。


  錚——


  嗡嗡聲已然滿足不了小劍,它刺破虛空而出,貫穿了那人的胸腹,凶戾異常,死死把他釘在了地面。


  彘吼了一聲,「慈悲為懷呢?」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不是僧人。」梁泉輕道了聲尊號,毫不在意這人的屍身,「走吧。」


  十步一人,不知這皚皚白雪中究竟染紅多少。


  長安城。


  南宮明守在宮殿外,看著幾位大臣,面色冷峻,「大人,陛下命令已下,你們不能進去!」


  「昨日陛下未曾出面,今日又沒上早朝。統領大人,您莫不是在說笑!」圍著的大臣們臉色激動,要不是南宮明已經出鞘的劍,他們都敢硬闖。


  南宮明寸步不讓,抬手讓御林軍把數位大人給「請」了出去。


  他守在殿外,實則心情也不怎麼安穩。


  陛下從昨日至今,一直未醒。


  這宮殿看似富麗堂皇,實則楊廣的寢宮內,卻是些素雅的裝扮,床帳微動,龍床上,楊廣安然躺著,原本總是帶著些戾氣的俊美面容安靜下來,帶著些許柔和。


  只可惜此刻似乎做著夢,他眉心突蹙,擰起個小疙瘩。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梁泉。」


  「不好聽,不如叫木木。」


  「……這更難聽吧?」


  伺候的宮人驚訝地發現楊廣的手指微動,以為隋帝蘇醒了,猛地站起身來,這飽含熱淚的姿態還沒有擺出來,就發現陛下又恢復了平靜。


  南宮明送走了幾位難纏的大臣,這才入內,「陛下如何了?」


  「還未醒來。」


  南宮明皺眉,緊緊握著劍柄,雕刻摩擦著他的掌心,刻畫出焦躁不安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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