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對峙
「呵,鍾少這是在發什麼脾氣,我不過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八班教室的動靜,陣仗是一如既往的可怕啊。」
就在場面一度零下,後門傳來個懶懶散散似乎沒什麼精神的聲音,阮糖不用看也知道,是路以安來了。
她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在這個學校,她不怕何雯雯,不怕別人的針對,也不怕周圍各種指指點點,卻唯獨害怕路以安。
其實要她說原因,她也不見得能說上來。
也許是因為只有路以安知道她過去的那些事。
而她不願意麵對過去。
所以也不願意麵對路以安。
也許也只是單純地害怕這個人。
他一笑,她就覺得害怕。
比如現在,看到路以安來了,她下意識第一反應便是躲開。
腦子裡一恍而過太多東西。
腳也開始不聽使喚了。
那種無助到令人崩潰的感覺又逐漸爬上心尖。
冷得入骨的風……
巨大的響聲……
剎那間鮮紅的視野……
好痛……
好痛啊……
她伸手想要捂住耳朵,抬頭間餘光卻晃見一抹殘影。
她的面前突然站了一個人。
阮糖本就生得矮小,那人卻身形挺拔頎長,他站在她的前方,將她要去躲開的路以安擋得嚴嚴實實,連根頭髮都不再能看到。
心一定,她竟就這樣平靜下來
她望著鐘停的背影。
無法控制地,覺得很安心。
「你來的正好,」鐘停朝著路以安揚了揚下巴,「管好你這個什麼芬芬還是芳芳,要是讓我知道下次,就不會這樣簡單的過去了。」
路以安沒說話,只不過一改平日里的散漫,迎著鐘停的目光,毫不退讓。
而圍觀的人簡直要爆炸了。
這是什麼神仙場面!鐘停和路以安,在圈子裡出了名的少爺,有朝一日居然能看到他倆對峙!
一時之間,火花四散,電光飛濺。
兩人都是橫行霸道慣了的人,誰也不見得會讓誰。
會發生什麼?
會不會打起來?
好可怕……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真是好可怕……
就在所有人都因為氣氛之中瀰漫的危險而緊張時,路以安卻笑了出來。
他低笑一聲,隨後說道:「那可能是不能如鍾少的意了。」
這句話一出,圍觀的人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多出。
他們小心翼翼地看向鐘停。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鐘停額間似乎是有青筋蹦了出來……
此時所有人都是同一個心聲——
完了。
要打起來了。
誰知路以安又緩緩道:「我嫌麻煩,懶得管她,所以剛才認真想了想,還是決定和她分手算了。」
阮糖一愣,側過頭看了看之前被鐘停嚇得跌坐在地的何雯雯,見她那精緻漂亮的面容一下失了血色,只留下無比狼狽的慘白,她嘴唇抖了抖,最後也沒能說出話來。
感情上的事,一旦天平完全傾斜,那必然沒有好結果。
一廂情願,咎由自取。
這樣的結局其實早能預見。
阮糖在鐘停身後輕輕嘆了口氣。
而路以安倒是從頭到尾都沒看過何雯雯一眼,他一邊轉過身一邊不甚在意道:「我就路過看看熱鬧,鍾少有事的話,我也不打擾了,先走了。」
說完便一腳跨出門外,剛才還擠在門口圍觀的人紛紛給他讓了路,但他剛走沒兩步,突然轉過頭又說了句:「不過鍾少對我這妹妹可真是好啊。」
這事不提也好,一提鐘停就炸。
他毫不客氣地指著路以安罵:「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這種渣滓哪裡配當她哥哥,閉上嘴趕快滾吧!別在這兒噁心人!」
路以安半側著頭,懶懶得看著他笑:「那真是巧了,我正好也不想要這個妹妹,鍾少看得上的話儘管帶她到鍾家,反正比起我這個渣滓,你肯定更適合。」
他這一段話,全將阮糖當一個物品一般,話里的諷刺幾乎要溢出來。
鐘停只感覺渾身的血都衝上了頭頂,他氣極了,捏緊拳頭就準備向路以安過去。
腳步剛移,胳膊卻一緊。
那股淡淡的奶香味突然貼近,從鼻腔甜進了心裡。
鐘停回過頭看,身後的阮糖正雙手緊緊地抱著他的胳膊,透過劉海能看到她的眼睛直直地望著他,她對他搖了搖頭。
不知為何,他又想起昨天他將桌子踢倒時,她那往後退的幾步,以及臉上帶有怯意的神情。
他還能怎麼辦?
只得將拳頭鬆開,深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而路以安收起笑,意味不明地輕輕呵了一聲,也不再多待。
等路以安離開,這場發生在高二八班、足以稱得上驚心動魄的鬧事終於收了場,圍觀的人也慢慢散去,各自該幹嘛幹嘛,但討論的核心依然離不開這件事。
對清晨還在睡意中掙扎的學生來說,這無疑是最有力的興奮劑。
阮糖將還在氣頭上的鐘停拉出八班教室,一如來時鐘停拉著她那樣,只不過鐘停用一隻手,而她得用兩隻。
路上,鐘停已經忍不住表達起自己的不滿:「剛才你幹嘛阻止我,要不是你攔我,我早把路以安那傻逼給揍一頓了!」
阮糖停下腳步,在便利貼上飛快寫道。
【我還想問你】
【怎麼那麼容易就被人激?】
鐘停一想到剛才路以安的話就忍不住冒火:「你聽聽他說的,那是人話嗎!狗沖著我吼,我當然要打狗!」
這是什麼邏輯……
阮糖嘆了口氣,她隨便找了處檯子,將便利貼本放在上面,彎下腰一字一字寫起來。
【他明顯是要激你去犯錯,你這樣衝動,那不是正好著了他的道】
鐘停又說:「我才不管這麼多,他這麼欠,就是該挨打。」
說完冷哼一聲,補充道。
「反正我就是氣不過。」
阮糖想了想,寫道。
【你低一下頭】
鐘停一邊嘟囔著「幹嘛」一邊將頭低了下去。
即便是這樣,阮糖也得踮起腳才能夠得著他的頭,她伸出手,在鐘停的頭頂輕輕摸了摸。
果然。
從第一面開始,她就覺得他的頭髮應該會特別柔軟。
手感很好。
那撮呆毛也意外地好揉,而且再怎麼去揉它,它最後也會在手掌離開的那一刻,堅強地蹦起來。
片刻之後,她依依不捨地放下手,鐘停一下抬起了頭,她將自己寫好的便利貼遞給他看。
上面只有三個字。
【彆氣啦】
鐘停一張臉肉眼可見地變得通紅,他微微偏過頭,沒再去看阮糖,只是嘴裡還不忘念叨著:「幹嘛啊難道我是什麼長了毛的動物嗎……」
阮糖再也忍不住,嘴角無法抑制地往上翹,無聲地笑了起來。
笑完她自己都愣了。
這是在幹嘛……
她居然……在笑?
她居然……還會笑?
自那以後,她已經多久……多久沒像這樣,由內到外都是輕鬆的,在聽到好笑的事後,笑意會一下子就跑到唇邊,就像剎不住的車,怎樣去克制都沒有辦法。
最後車沖了出來。
她揚起了笑。
好半晌,她才回過神,而站在她面前的鐘停,不知為何居然比她出神得更久,表情愣愣的,不知道在發什麼呆。
她看著他,能感覺到胸腔里的那顆心臟在逐漸變軟。
這人雖然是個傻子。
但卻很好很好。
好到她明明不再在乎任何人,現在卻想在乎他。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鐘停眼神一下在她身上聚了焦,不過瞳孔微微顫動著,裡面流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阮糖寫道。
【剛才的事,謝謝了】
如果不是她,他也不會那麼無聊地跑去針對何雯雯。
鐘停沉默片刻,撇了撇嘴道:「沒什麼好謝謝的,我也就出了瓶可樂的錢,你下次請我喝我們就扯平了。」
阮糖又寫。
【行】
但她隱隱有些擔心。
【你這樣做,何雯雯如果向學校反映的話該怎麼辦?】
鐘停很是不屑:「她才沒那個膽量去告我,再說,她平時在學校里暗地搞的事可多了,我要是去給她捅出來,她不被退學才怪。這叫什麼,哼哼,欺人者終被人欺。」
這嘚瑟的語氣……這人真是什麼情緒都藏不住啊……
【看不出來】
「啥?」
阮糖老實交待。
【你居然能說出「欺人者終被人欺」這種話】
鐘停跳腳:「我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從小被老師誇到大,你居然連這都看不出來!」
阮糖想起他上課時小雞啄米的模樣,實在與他口中對自我的認知大不一樣。
她覺得好玩,正想寫些啥逗逗他,卻見鐘停從剛才的跳腳中一下就安靜下來,他食指在臉上撓了撓,突然問道:「那啥……我今天這樣,你懂我什麼意思不?」
這樣是那樣?
他在說啥?
阮糖疑惑地看著他。
鐘停補充:「就是剛才給那個什麼何芳芳桌子喂可樂啥的……」
阮糖反應過來。
【你想告誡她?】
鐘停伸手彈了阮糖腦門一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笨死了,我是要讓你知道,以後發生什麼事就給我說,別被人往床上潑水了都悶著。現在有人給你撐腰了,別受委屈。」
阮糖捂著腦門愣住。
鐘停以為她是被痛著了,有些慌張地想將她手拿開去看:「不會吧,我根本就沒用力啊,給我看看……不會腫了吧!」
阮糖放下手,他就輕輕地彈了一小下,連痛都不痛,怎麼可能腫。
只是她……她有些太過開心了。
開心到遲遲沒有反應過來。
就好像她已經掉進懸崖,僅僅靠著抓緊石縫間的小樹枝才沒有掉下去,而下面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這時,有人出現在崖邊,向她拋下一條繩子。
名為「現在有人給你撐腰了,別受委屈」的繩子。
而她看到了希望。
她一筆一劃寫得極為認真。
【好】
鐘停很是滿意:「還不算太笨嘛,你放心,跟著你停哥走,沒人有膽來欺負你,要是真有不長眼的,告訴你停哥我,我就教教他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她抿住笑,又寫。
【好】
轉而看了眼掛在樓梯口的時鐘,已經快到上課時間了。
【要上課了,回教室吧】
鐘停道:「走吧走吧,正好我也困了。」
阮糖:「……」
確實是又到了他睡覺的時間……
剛走兩步,她想起件事。
問鐘停。
【你怎麼知道何雯雯往我床上潑水的?】
鐘停回答她:「早上吃早飯的時候收到條不知道是誰發的簡訊,裡面就提到這件事。她在學校得罪了不少人,自然有人不想她好過,很正常。」
阮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昨晚寢室鬧出動靜不小,聽到的人肯定也不算少。
只不過……
這時,上課鈴聲突然響了起來,鐘停已經走了幾步,回過頭看她還在原地,問她:「咋了?」
阮糖搖了搖頭,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