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心之所往
一行人隨了莫尋歡,從一戶宅院的後門進去,一個老奴領著他們穿過花園,到了前院書房。
一個藍衫公子緩步從書房內迎了出來,朝莫尋歡笑道:“莫王子,今日怎麽有空了?”
他的視線不經意般掠過瑟瑟,唇角的笑意忽然凝住。
瑟瑟自然也是一愣。眼前之人竟是夜無涯,自從王孫宴上一別,多日不曾再見他。此時見到,瑟瑟心中浮起的還是濃濃的歉意。王孫宴上,夜無涯替她挨了一劍,她都沒來得及向他道謝。後來他在夜無煙麵前為她不平,她心裏是很感動的。
瑟瑟沒料到,莫尋歡竟和夜無涯熟識。其實也不奇怪,當日就是夜無涯向瑟瑟介紹的莫尋歡。
“五皇子,尋歡恐怕要在府內打擾些時日了。”莫尋歡徐徐說道。
夜無涯的視線一直凝在瑟瑟身上,聞言,輕輕哦了一聲,笑道:“我讓下人安排房間去,你們自可放心在這裏住。”
瑟瑟有些猶豫,其實她不太想在夜無涯府中居住。莫尋歡說了一句話,他說,那些前來刺殺他的人,既已發現瑟瑟曾和他在一起,他們便也不會放過她。
瑟瑟雖不知刺殺莫尋歡的是什麽人,但,她卻見識了他們的凶殘和狠辣。如今她沒有內力,還是避一避為好。夜無涯的府邸還是比較安全的,畢竟他是當朝五皇子。
夜無涯將瑟瑟安置在後園一處僻靜小院,將莫尋歡和他的侍女雅子櫻子安排到了別處。
後園並無別人居住,極是清幽,窗外的芭蕉綠葉披拂。瑟瑟瞧著芭蕉那醉人綠意,心頭卻是浮上一絲隱憂,很多疑問一瞬間浮上心頭。
莫尋歡的困窘令她尤其不解,一國皇子何以淪落到如此境地。而莫尋歡的那些侍衛,著實令她震驚。她怎麽也沒料到,那些侍衛竟是忍者。而更令她驚詫的是,莫尋歡竟然和夜無涯相交深厚。
夜無涯為人淡泊,極有仁儒之名,但因他對皇位極其淡漠,門下賓客也少,朝中支持他做皇帝的大臣也不多。他甚少和百官來往,而莫尋歡和他如此親厚,令瑟瑟有些意外。
“在想什麽呢?”一道清朗的聲音打斷了瑟瑟的沉思,回首看去,夜無涯站在門口,定定望著她,笑容溫煦。
“五皇子,你怎麽來了?”瑟瑟起身輕笑道。
夜無涯皺了皺眉,有些無賴地笑道:“為何叫我五皇子呢,太客氣疏遠了,我還是極懷念那個向我身上揮拳的江瑟瑟。”
他目光炯炯地凝視著瑟瑟,誰能想到,就是這個靜美脫俗的女子,當日將他狠狠地揍了一頓。雖然,他無故挨打,但他卻一點兒也不恨她。對於采花賊,哪個女子不是談之色變,偏她卻親自去抓采花賊。這份膽識和俠義讓他極是欣賞。
瑟瑟見他又提初遇那次的事,睫毛翹了翹,輕笑道:“難不成五皇子還想挨打?”
夜無涯凝聲道:“求之不得!”
瑟瑟撲哧一笑,“我倒是想打,卻怕打花了你這張臉,日後沒有姑娘敢嫁你!”
夜無涯神色黯淡地直起身子,“那再好不過了,我這輩子還真不想娶妻了!”如若不能娶她為妻,這輩子他真想孑然孤老。
“五皇子的貴臉,我可是不敢打的。你不是打算讓我們挨餓吧?我可還不曾用晚膳。”瑟瑟聞言,慌忙轉移話題道。
夜無涯眸中閃過一絲黯然,“哪裏敢?”他輕輕擊掌,隨他一起來的幾名侍女相繼走來,手中皆捧著一道鮮美的菜肴。不一會兒,便擺滿了一大桌。
兩人沉默著用膳,瑟瑟心中始終覺得歉疚,她是知道夜無涯對她的心意的,她覺得她不該招惹他這樣美好的人。她留在這裏,恐怕真的錯了。
夜無涯似乎看透了瑟瑟的想法,放下筷子,苦澀地笑道:“你隻管安心住在這裏,從明日起,我不再來打擾你。”
瑟瑟心中一滯,他是如此敏感,她一瞬的黯然,卻已傷到了他的心。可是,她又能說什麽呢?無論說什麽,都不過令他更傷感。
夜無涯低低歎息一聲,神色透著些許幽怨,“難道說,就算你和六弟已經分離,我還是沒有一點兒機會嗎?”
瑟瑟抬眸,視線停留在他幽深的黑眸中。燭火下,他黑眸中的痛苦和失落是那樣明顯,又那樣深沉,深沉得令人心痛。他曾不顧自身安危為她擋了一劍,但下意識裏,她還是不太相信,他愛她會多麽深。畢竟,他和她,也不過僅僅見過兩次。或許,不過是對她有一點喜歡罷了。所以,她刻意躲開他,不想他更深地陷下去。可是,這一瞬,她才知,他對她,原來已經如此在意了。
她看著他,竟不知說什麽好了。
“你已經愛上六弟了?”夜無涯輕聲道,話語間顯得那般小心翼翼。
其實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了。可是一直不敢問,因為他很怕,怕聽到肯定的答案。卻又很期待,期待她否認的答案。他不知自己何時變得這麽自私了,他竟然睥睨六弟的妃,期望著他們分離,期望著他們之間沒有愛。
瑟瑟沒想到夜無涯會問這句話。她抬眸,堅定地道:“我沒有愛上他,以後也不會愛上他。”輕輕說完,又怕她的話給了他遐想,忙補了一句,“我心目中的夫君,不是他那樣的人。”
“那,是什麽樣的人呢?”夜無涯急急問道。
是什麽樣的人呢?
瑟瑟乍然之間就想起了明春水,想起了他曾說過的那句話,他說:他一直在等,等一個令他欣賞,令他傾慕,可以和他比肩的女子,就如同她一樣。
他當時是看著她說的,令她以為,他口中那個可以比肩的女子,就是她。可是,後來,經曆了解媚藥那一晚,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說的那個女子,根本不是她。
瑟瑟自嘲地笑了笑,她是何等的癡傻嗬。
她抬眸望向無涯,柔聲道:“是一個令我欣賞令我傾慕可以和我比肩的男子。”她並非盜用明春水的話,因為她要找的,就是這樣的男子。當然,還有一個前提,她沒有說,那就是那個男子還要愛她。
“令你欣賞令你傾慕的男子又是什麽樣呢?”夜無涯不死心地問道。
瑟瑟低眸想了想,淡淡說道:“我也不知道,隻有當我遇到時,我才會知道他是什麽樣的男子。”
夜無涯心情沉重地放下箸子,他知道,他或許沒有機會了。她已經遇到了他,可是他沒有什麽可以令她欣賞傾慕的。
他早就知曉,她不同於一般的女子。
在別的女子眼裏,他的條件是何等出眾。出身皇族,家世顯赫自不用說。身材挺拔,相貌俊朗,性情平和,待人溫柔體貼。別的女子夢寐以求的一切,卻都不是她要的。
她要的很簡單,但偏偏難以達到。
她心目中的夫君,或許沒有顯赫的家世,或許沒有俊美的容顏,但是隻要是她欣賞傾慕喜愛,那就是她要的。
夜無涯凝眸,目不轉睛地望著瑟瑟,心中忽然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他雖然不知道她會欣賞什麽樣的男子,但是,他會要求自己去做一個出眾的男子。直到,她會欣賞他。
瑟瑟靜靜地吃著飯,卻沒有注意到夜無涯眸中那抹堅定的光芒。她不知道,原本,想要他死心的話,並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
璿王府,雲粹院。
伊盈香斜靠在床榻上,一雙大眼無神地凝視著帳頂。烏黑濃密的長發隨意披散著,襯得一張小臉蒼白憔悴到極致。她顯然是哭過了,臉上淚痕遍布。
雲輕狂斜靠在軟椅上,正為她診脈。
夜無煙急匆匆走了進來,看到伊盈香楚楚可憐的樣子,伸臂將她擁入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肩。
“煙哥哥?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伊盈香趴在他懷裏,又開始嗚嗚哭了起來。
雲輕狂皺著眉,忍不住鬆開了正在診脈的手,捂住耳朵。明明昏迷了三天,連一口水都沒喝,他真懷疑,她這眼淚是從哪裏來的。
“傻丫頭,莫哭!你這不是沒事嘛!”夜無煙低聲安慰道。
“煙哥哥,那天我真是嚇壞了,我以為我真的要死了。”
“香香,別怕,是我的錯,沒保護好你。讓你受苦了。”夜無煙心中極是酸澀。
“赫連哥哥怎麽沒來?”伊盈香忽然問道,她都快死了,他都沒來看她嗎?他還在生她的氣嗎?
夜無煙凝眉,“我沒告訴他!”事實上,夜無煙沒有尋到赫連傲天,他似乎忽然離開了緋城,失去了蹤跡。其實,以北魯國如今的強盛,他早已不用在此做質子,隨時可以回北魯國。
“香香,你可看清,是誰害的你?”夜無煙低聲問道,語氣裏隱隱透出一絲緊張。
伊盈香抹了一把淚水,輕聲道:“是一個黑衣女子,臉上罩著黑巾,我沒看到她的模樣。”
“黑衣女子?”夜無煙心中一顫,果然是女子啊,“她是怎麽傷你的?”
“她點了我的穴道,讓我不能動。當時我以為她要用劍殺了我,但奇怪的是,她卻捏出一枚銀針向我刺了過來。”伊盈香很奇怪地說道。
當時,她被嚇傻了,又被點了穴,根本就不能動。隻覺得那細細的針刺入到她身上,那人似乎還想過來查看一下是否刺得準,便聽到伊娜開門的聲音,那人便急急翻窗走了。醒來後,她才知曉刺到的地方恰好是死穴。如若被她查驗刺得不深,再補上一針,她必死無疑。
“你是說,她是先點了你的穴道,讓你不能動,然後才拿出銀針刺你?”夜無煙雙手抓住伊盈香的肩頭,再次重複了一遍,他不知道,他的手已經把伊盈香捏疼了。
伊盈香忍不住咧嘴道:“煙哥哥,你捏疼我了。”
夜無煙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態,慌忙鬆開手。他也不知方才他為何那般激動,這似乎與一向鎮定的他極是不符。就連本來悠然坐在那裏的雲輕狂都直起身子,奇怪地望向他。
先點穴,再用暗器。很顯然,這人的暗器功夫不怎麽樣。如若她用劍刺殺,或許伊盈香早已沒了命。而那刺客卻用了她不擅長的暗器。很明顯,她是要嫁禍他人。
雲輕狂雙眸中閃過一抹光芒,看來是冤枉了好人!怪不得那晚,當他見到那所謂的刺客時,從她清冷高雅的氣質裏,一點兒也沒看出來狠辣和殘忍。而那個女子已經被廢了武功,這下子有好戲看了。
“王爺,看來你是冤枉好人了啊,我早就看著人家不像是凶手。”雲輕狂輕笑著道。
夜無煙臉色微變,鳳眸一眯,聲音極冷,“雲輕狂,我看你果然是閑得無聊,看來我需要再派你些任務。昨日有密報,說是雲城一個小村發生了瘟疫。你速速趕去,一個月內瘟疫不除,我要你人頭!”
雲輕狂頓時好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連呼命苦。
“香香,你剛醒,好好歇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夜無煙將伊盈香輕輕放到床榻上,輕聲道。
夜無煙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都沒來得及和雲輕狂打招呼。
雲輕狂有些驚愣地瞧著他一閃而過的身影,唇邊勾起一抹笑意。就連泰山壓頂都不曾皺一下眉毛的璿王,竟也有這般失態的時候。當日伊盈香生死不明,他憤怒失控可以理解,畢竟,伊盈香是伊冷雪的親妹妹。而現在,王爺如此失控,卻又為何?看來,有趣的事情要發生了。
夜無煙疾步而出,直到出了雲粹院,步上石橋,他才停下了腳步。他如此匆匆忙忙出來,要做什麽呢,連他都不太清楚,是要去找她致歉嗎?致歉又有什麽用呢,他已經傷害了她,廢了她的內力,摧毀了她的驕傲。
他治軍嚴格,賞罰分明,從未冤枉過任何人,可是,他卻冤枉了她。到底是什麽原因,蒙蔽了他的眼,迷惑了他的心,令他做了這麽大一件錯事?為什麽涉及到她的事情,他不能冷靜地想一想呢?
他招了招手,一道暗影悄無聲息地飄落在身畔,夜無煙冷聲道:“自今日起,派人暗中監視這後院裏的每一位夫人,有任何異常行為,都要稟告給本王。記得要小心,不要露出馬腳。”
那影子定定應了一聲,隨即縱身一躍,消失在他眼前。
夜無煙沿著石橋,一路不知不覺走到了桃夭院。已經好幾日不曾有人居住,院裏落滿了一層落花,他踩著落花走到門前,推開了虛掩的房門。
室內光線有些暗,他走到窗前,推開窗子,陽光流瀉進來,驅走了一室的昏暗。
床榻上,被褥淩亂地散著,很顯然,那夜她已經要入寢了,卻忽然被他派人押走。
他打開床畔的櫃櫥,裏麵擺滿了他賞賜給她的珠寶首飾,還有一些布料華貴的衣物。她似乎根本就沒有將這些身外之物放在眼裏,就那樣淩亂地堆在櫃子裏。離開時,他給的東西,她一樣也沒拿。
他在室內踱來踱去,任自己一顆心在胸腔內悠悠蕩蕩地跳著,伴著略帶緊張的呼吸聲在這靜謐的室內徘徊。
夜無涯的後園很幽靜,很適合修煉內功心法。每到夜晚,瑟瑟便盤膝坐在芭蕉樹下,在芭蕉闊大的葉子掩映下,修煉內功心法。
春已經很深了,夜夜花落無數,鋪滿地麵。
春去夏來,轉眼,已是到了盛夏。
瑟瑟在夜無涯府內,竟是住了一月有餘。
這日清晨,瑟瑟盤膝坐在那裏,身上落花無數,在芭蕉葉的掩映下,分外豔麗。
天灰蒙蒙的藍,沒有一絲遊雲,沒有一絲風,芭蕉葉子靜靜地披垂著。
一切都是靜態的。
第一抹日光透過芭蕉葉子照在她臉上。這一刻,她的臉展現出自信堅定的光芒,她緩緩睜眼,清澈的眸子反射著日光,波光瀲灩。
她雙手緩緩抬起,體內真氣洶湧。她揮手,身上花瓣受到體內真氣牽引,宛若彩色雲朵般環繞著她的身子飛速旋轉。
她收手,緩緩解印,四散的花瓣輕輕飄落,好似下了一場花瓣雨,而她的笑容就在花瓣雨中悄悄綻放。
輔以奇藥,這內功果然進展迅速,才一月有餘,她已習練到第三重。而第三重的功力,都已經如此厲害了。
瑟瑟乍然抽刀,新月彎刀在日光下,流瀉著清麗動人的幽光。
她揮刀,使出了“烈雲六十四式”。
每一招每一式,都飄逸輕靈,每一個動作,都曼妙多姿。這似乎不是一套刀法,讓人很容易懷疑是一場翩舞。可是,若是真的這樣認為,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你會在欣賞那美麗舞姿的一瞬,走到生命的盡頭。
那看似美妙動人的動作下,隱藏著淩厲的殺機。一些看似不可能做到的招法,都在瞬間做到。
一套刀法舞下來,頸上掛著的金令牌躍了出來,被日光一照,反射著耀眼的金光,折射到一個人眼中,驚得那人低低呼了一聲。
“是誰?”瑟瑟轉首,眸光乍然犀利。
櫻子邁著小碎步,手中拿著一枝半開的幽蘭,走到瑟瑟身前,柔聲道:“櫻子見過江小姐。”
“是櫻子啊,這麽早,是來後園采花嗎?”瑟瑟盈盈淺笑著,眯眼瞧著櫻子臉上的表情。
可惜,刀痕縱橫的臉,將她所有的神色都掩住了。如若不是眸間那一閃而逝的驚慌,瑟瑟幾乎要以為方才偷窺的不是她。
“是的,小王子喜歡幽蘭。”櫻子柔聲說道。
“櫻子,我的刀法如何?”瑟瑟倒絲毫不怕別人窺視,否則,她方才也就不會舞刀了。
“櫻子不懂中原武功,不敢妄加評判。”櫻子低眸,聲音柔和地說道。
“那倒是,不過我覺得你們伊脈國的忍術當真是厲害。”瑟瑟淺笑著道。
“櫻子並不太懂忍術!”櫻子低眸說道,屈膝施了一禮,“櫻子要告退了。”
“去吧!”瑟瑟淺淺笑道。
瑟瑟低眸,這才瞧見掛在脖子上的金令牌露了出來。望著櫻子緩步而去的身影,瑟瑟眸光忽然變得幽深。
如若她不是因為她的刀法驚異,那便是因為這個了。瑟瑟拿起金令牌,再次細細觀賞,還是不懂那上麵奇怪的紋飾都是什麽意思。但是,她可以肯定,櫻子對這個金令牌極感興趣。
這個令牌,到底有什麽用處呢?而櫻子,為何又那般驚慌呢?她說她不會忍術,瑟瑟不信,若非她會忍術,她不會直到她出聲才發現她。
櫻子臉上的刀痕,還有莫尋歡的窘困,這些都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呢?
瑟瑟收了刀,梳洗一番,用了早膳。
“小姐,五皇子又來花園賞花了。”青梅眨眨眼說道。這些日子,雖然五皇子不來打擾小姐,但是每隔兩日,都會到花園走一走。青梅知曉她不是在賞花,是想要賞人。
瑟瑟輕歎一聲,“青梅,你去請五皇子進來。紫迷,去泡茶。”
兩個侍女應聲而去。
不一會兒,就見夜無涯迎著朝陽,緩步走了進來。
“你找我?”明明是很想見她,可是卻又知曉,他愈是糾纏,隻能令她更討厭他。所以,他才每隔兩日到後花園走一走,期望能看到她的倩影。隻是,她好似也有意躲避他一般,他竟是次次都沒和她“偶然”巧遇過。
瑟瑟淺淺笑了笑,道:“坐!”
紫迷端了兩杯茶輕輕放在他們麵前。
“無涯,你和莫尋歡相交深厚,你對他了解多少?”瑟瑟抬眸問道。
夜無涯凝眸,“他是伊脈國的小皇子,這個我向你提過。他本名叫莫川,別國皇子經常取笑他,命他為他們奏樂,是以給他起名叫莫尋歡。他似乎極喜愛這個名字,或許對他而言,莫尋歡才是他今後人生的真實寫照。”
莫尋歡,今後人生的真實寫照?這是什麽意思。
“他的人生,已經沒有了尋歡作樂的資格了。”夜無涯低低歎道,黑眸中劃過一絲同情。
“為什麽?”瑟瑟凝眉,一個人活著,如若沒有了歡樂的資格,他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你可知,他之所以來緋城,並非做質子,而是來避難的。他的家國,已經不再是他的家國了。去年,她的姐姐嫁給了一個男人,誰也未曾料到,那個男人,竟是在東海蟄伏了數年的海盜之王。在婚禮當日,他帶領海盜劫掠了他的家國。”
“海盜之首?”瑟瑟凝眉,清眸中掠過一絲驚異,“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自從嫁給夜無煙,她的消息便不如之前靈通。這麽重大的事情,她竟然不知。多少年了,自從娘親駱氏嫁給了爹爹,東海海盜便隱於“水龍島”了。如今,這是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海盜之首,而且,還劫掠了伊脈國?更奇怪的是,她知曉娘親也在暗中關注著東海的情況,可是這個消息,她竟也不知道。
夜無涯看到她激動的反應,緩緩說道:“五個月之前。”
五個月之前,那時候,娘親正在病中,怪不得娘親不知。
劫掠了他的家國,瑟瑟可以想見,櫻子臉上的刀痕,還有雅子失去的四根手指,都是怎麽樣來的。她也知曉,那日刺殺莫尋歡的都是些什麽人了。她更是明白了,一國皇子為何如此困窘了,為何那些別國皇子都要那樣地欺淩他了。
因為,他早已經沒有了家和國。怪不得,當日,在王孫宴上初次遇到他時,他便感覺到他的琴聲裏,有著悠悠的懷國之痛。
原來如此。
可以想象,莫尋歡背負著多麽沉重的痛苦和仇恨,可是她竟然從他身上一點兒也沒有看出來。
“無涯,如若我要出海,你能為我提供一條船嗎?”瑟瑟問道,原以為莫尋歡是島國皇子,若是出海,或許他可以幫上她的忙。如今看來,恐怕是不行了。她原本計劃秋後才出海,如今,計劃怕是也要提前了。
她必須到東海去走一趟。
夜無涯對於瑟瑟這個問題極是驚訝,他笑著道:“不是你出海吧?”
瑟瑟淡笑,“確實是我!”
“你要出海做什麽?你不怕遇上海盜,現在海上可是極不安全的。”夜無涯挑眉道,他真是搞不懂她,好端端的為何要出海。
“我知道,也不會去多遠,就是我娘親希望將她的骨灰撒到海裏。”瑟瑟凝眉沒敢告訴夜無涯實話,那樣,他勢必不會為她準備船的。
“好,我試試吧。”夜無涯點了點頭。
“關於海盜的事情,朝中可有動靜?”瑟瑟問道。
當年,娘親是東海盜首,那時,南玥國派兵去圍剿海盜,折損了許多兵力。後來,朝廷派爹爹前去圍剿,爹爹和娘親在海上大戰百回合,便是那一戰,讓娘親徹底戀慕上爹爹。所以,她接受了朝廷招安,嫁入到侯府,而餘下的海盜接受了招安條款,自此,東海海盜們不再在東海出沒,隱入了“水龍島”。
如今,海盜再次出沒,朝廷應當也是有動靜的。
夜無涯點了點頭,“朝中反響很大,但是暫時沒有適合的將領出海討伐。海盜已經占領了伊脈島,直接攻打很難取勝。所以,莫王子幾次向朝廷請求援助,都被朝廷拒絕了。”
海盜暫時沒有威脅到南玥,朝廷置之不理,也是難免的。但是,瑟瑟也知曉,朝廷絕不會放任海盜繼續稱霸的。
討伐,隻是早晚之事。
瑟瑟將身體埋在浴桶裏,洗去習武的疲憊。抬手,用木勺舀水,倒向素白的香肩,垂眸,看著透明的水滴順著肩頭慢慢滑落。睫毛警覺地顫了顫,手,卻是悄悄伸向浴桶邊緣,輕輕扯住掛在那裏的一塊素帛。
窗子無聲無息開了,兩道人影如同鬼魅般躍了進來,一道黑影襲向瑟瑟,另一道身影徑直撲向屏風,那裏掛著瑟瑟的衣衫。
瑟瑟猛地起身,拉過那塊素帛,裹緊了身子,一縱身便從浴桶中躍出。
撲向瑟瑟的蒙麵女子,單手握刀,原本是砍向瑟瑟,此時那刀卻是直直砍向浴桶。隻聽得一聲迸裂,木桶裂開,水花四濺,花瓣隨著水流傾瀉而出。
那女子愣了一瞬,轉首看到瑟瑟倚在幾案旁淡定自若地淺笑,美目一眯,握刀再次砍了過去。
撲向屏風的那個女子,將瑟瑟的衣衫翻了個遍,沒找到自己所要的東西,眸光複雜地閃了閃,撮唇打了一聲呼哨。正要再次砍向瑟瑟的那個女子聞聽,猛然收住刀勢。
兩人對望一眼,雙雙向窗畔奔去。
“你們是要找這個東西嗎?”溫雅清澈的聲音傳來。
兩人齊齊回首,看到瑟瑟手指上纏繞著一個金鏈子,鏈子底端,垂著一個銅錢大的金令牌。
兩人眸光一亮,互望一眼。
“拿去吧!”瑟瑟手指一甩,那金令牌帶起一弧金光,直直向那兩個人飛去。自從今晨櫻子走後,她就猜到她會來打這塊金令牌的主意。所以她將青梅和紫迷都打發了出去,倒要看看,她們要如何來取這塊金令牌,卻不想她們會直接來搶奪。更不曾想到,平日裏溫婉可人的櫻子和雅子,砍起人來竟那麽狠厲。難道說,為了複仇救國就可以犧牲無辜之人的性命?還是她們以為她有著海盜的牌子,便也是海盜了?
蒙麵女子伸手接過金令牌,眸中神色極是驚訝,似乎沒想到會這麽容易得到這個東西。
“如若想要什麽,直接和我說就行了,何必這般大費周折。櫻子,雅子。”瑟瑟冷冷說道。如若這個牌子真能幫到她們,她自然不會吝嗇。隻是,事情恐怕不僅僅是一塊牌子就能解決的。
被識破了身份,櫻子和雅子扯下了麵巾。
“對不住,江姑娘,這東西對我們很重要,我們必須要得到。”櫻子低低說道。
“既然如此重要,那就借你們用吧!”瑟瑟不以為然地說道。
“你們兩個蠢貨,還不把金令牌還給江小姐!”房門推開,莫尋歡轉過屏風,緩步走了進來。
一襲布衣,襯著他絕世姿容,散發著質樸的瑰麗。
“小王子,江姑娘已經答應把金令牌借給我們了。”櫻子不甘心地說道。
“放肆,你們兩個,還不知錯在哪裏嗎?”莫尋歡冷斥道。
兩人齊齊跪倒,皆是雙眸含淚。
莫尋歡走上前去,隻聽得劈啪兩聲,櫻子和雅子臉上都各挨了一耳光:“冒犯了江小姐,還不向江小姐道歉。”
櫻子和雅子起身,向瑟瑟齊齊鞠了一躬,眸中滿是愧意。
“請江小姐恕罪!”櫻子和雅子齊齊說道。
櫻子抬手,將金令牌雙手奉到瑟瑟麵前。
瑟瑟淡淡笑了笑,輕聲道:“無妨。”伸指將金令牌拿了起來。
“回去麵壁思過!”莫尋歡低低說道,語氣輕緩卻有著不可置疑的威嚴。
櫻子和雅子低首退去,室內瞬間就剩下瑟瑟和莫尋歡兩人了。
瑟瑟伸手擼了擼濕漉漉的發,淡笑道:“請莫王子稍等,容我穿上衣衫再敘。”
莫尋歡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闖入了瑟瑟的內室,雙眸一掃,眸光忽然幽深。此時,瑟瑟隻披了一件布帛,濕漉漉的,掩住了身子,掩不住曼妙的身形。雙臂和脖頸裸露在外,肩頭上,還沾著一片嬌紅的花瓣,襯著她纖白的肌膚,綻放著說不出的醉人風采。
“好!”莫尋歡低頭從內室退出來,直到出了房門,他才平息了心頭的紊亂。眯眼望著院子裏芭蕉葉幽綠的葉片,眼前浮現出當日的烽火傾城,想起親人的血淌在自己臉上的感覺,他的眸光,忽而變得鋒銳起來。
微風徐來,如愁緒般沾染到他的身上,無影無形,抓不著,也驅不散,卻能透過衣衫,鑽到心裏去。
瑟瑟穿好輕衫羅裙,發還沒有幹,濕濕地披垂在肩上。
她從內室步出,一眼便瞧見莫尋歡默立門口,背影是那樣蕭索寥落。
以前,她以為他本就是淡泊之人,對於別人的輕辱謾罵,都是一笑置之。直到今日,她方知,輕辱謾罵和他肩上背負的疼痛相比,簡直是輕如鴻毛,不堪一提。怪不得他絲毫不在意,經曆了人間煉獄般的災難,還會在意那一點兒輕辱嗎?
“莫王子,請坐。”瑟瑟淺笑盈盈地說道,親自斟了一杯茶放到莫尋歡麵前。
“方才,屬下魯莽,驚擾了江姑娘,還請江姑娘恕罪。”莫尋歡握著茶盞,輕輕說道。氤氳的水汽裏,他一雙黑眸,深幽得看不出絲毫情緒。
“莫王子,我想你是有什麽事情要我幫忙吧?”瑟瑟淺笑。
或許,今日之前,她還是相信莫尋歡和她相交是緣分,但是,經曆了今天的事情,如若她還那樣想,就太遲鈍了。
賭坊裏的相遇,或許是偶然。
但是,那首撫平她心頭鬱結的《幽蘭曲》卻絕不是他隨性而奏。他說是為了知音撫琴,顯而易見是說她了。邀請她們到他暫居之處過夜,甚至於帶她來夜無涯的府邸,更有甚者,今晨夜無涯向她敘述的他的亡國之事,恐怕都是他事先早已安排好了的。
莫尋歡眸光閃了閃,淡淡說道:“不錯,江姑娘果然蘭心蕙質,我確實有事要請江姑娘幫忙。”
“但說無妨!”瑟瑟凝聲道。
她不喜歡被利用的滋味,可是,既然她手中握有東海盜首的令牌,那些海盜的事情,她多少都是有一些責任的。
“我希望江姑娘能和我一起到東海一趟。”莫尋歡望著她,沉聲說道。
“為什麽你覺得我能幫上你的忙?就憑我手中這個令牌?你知道,我娘親已經故去,這個令牌或許早就沒有意義了。”瑟瑟冷聲道。
“不,我已經打聽到,海盜之中,還是有一多半的人,並非真正臣服於現在的海盜王,尤其是曾經的四大龍將。”莫尋歡凝眉說道。
這麽說,娘親的威信還在?瑟瑟笑了笑。不過,不管如何,她都會到東海去一趟的。
“我已經讓無涯備好船隻了,不日,我們就起程!”瑟瑟淡淡說道。
莫尋歡眸中光芒一熱,原來,她早已安排了船隻。原來,她早就願意幫他的。
“不過……”瑟瑟開口,眯眼笑道,“我不想令海盜們知曉我此去的目的,所以,你若和我同去,最好是細心裝扮一番。不要讓他們認出你便是伊脈國的皇子,事情未曾辦好,我不想自找麻煩。”
她沒忘那日在街頭的刺殺,如若莫尋歡頂著伊脈國皇子的身份前去,若是被海盜們當作伊脈國人,連她也一並除去,事情就糟糕了。
“我明白。”莫尋歡微微蹙眉,似乎是在為裝扮發愁。
瑟瑟不以為然,這些事情,就讓他愁去吧。誰讓他對她這麽不坦誠,這也算是小小的懲罰了。她抬眸望向天空,她快要看到魂牽夢係的大海了,雖然,前途渺茫,或許會有很多艱險,可是,她心向往,不懼險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