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薛瓊篇)吹桃花滿地
第71章(薛瓊篇)吹桃花滿地
??“阿瓊,你再撐一會兒,我讓神醫池也來救你,他必能救你。”
??“得了吧”我的聲音變的慢吞吞的,甚至沒力氣再衝他翻白眼,“你對宿敵下毒,還會留一手呢?我知道我沒得救啦.”
??他停了下來,瞳中盡是迷茫無措,一如十幾年前看到那場大火的小淩重玉。忽然我就心疼了,我低聲說,“重玉,你送我去別院好不好?”
??就是端王府那個又蕭條又寒酸的小院子。
??淩重玉的輕功很好,不一會兒就到了。我攀著他的肩膀微微仰頭,可是眼前一片迷蒙,什麽也看不清,毒發比我想象中還要快。
??“別苑的桃花開了嗎?”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還沒有,阿瓊,你再等等,等過三月陽春,你再上樹給我摘桃子好不好?”
??我隻能笑笑,蜷縮在他的懷裏,四肢一寸一寸地僵冷下去。忽然間想到了什麽,我仿佛回光返照似的,有力氣微微直身,抓著他的手,“淩重玉,我一直想問,你.你當年在橋上,說了什麽話來著?”
??他笑,“為了那句大逆不道的話,害苦了你我啊。”
??真是羅嗦,再不說我就聽不到了。我焦急擰眉,終於等到他的聲音溫柔低沉地落在耳畔。
??——我若得阿瓊,必折山河聘之。
??也許自那一次之後,薛瓊便已經死了。
??而我不過在經曆一場大夢之後,才如同世外桃源的人一般徐徐知曉,風雨樓被覆滅了,似乎是淩家長公主淩儀所為,同時,端王淩重玉因積勞成疾,也撒手人寰了。
??我忽然意識到,這一切,無論是我,是秦冠,都可能隻是皇家步下的偌大棋局中的一步而已,反目成仇也好,愛恨糾葛也罷,總之最終兩大棘手的勢力都被蕩平了。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家茶館之中,慢慢地扶著房門走出去,說書先生正在唾沫橫飛地講述這兩股勢力如何如何獨步東螭國,又是如何在短短數日之內傾覆的,其繪聲繪色的程度不亞於親眼所見。
??我倚著扶欄聽了好一陣,忽然間發現,自己居然調動不起一絲一毫的情緒,臉上幹幹木木的,仿佛那兩個故事的主人和我全無瓜葛。
??賬台後麵的老板看見我,微微一愣後連忙笑著迎上來,“哎喲姑娘,你醒了?都是他們看護不周,也沒人告我一聲,姑娘您要吃點什麽?這個點午膳怕是還沒好,若是姑娘不介意的話……”
??我第一時間摸了摸口袋,淡淡問道,“誰送我萊的?”
??那老板似乎很敬畏,笑意收斂了些許,“不瞞姑娘,小老兒也並不知情,但我受人所托,一定會照顧好姑娘的,您安心在此靜養,等到什麽時候想走了,路上的盤纏和車馬交於我便是。”
??我輕輕“哦”了一聲,雖然並不覺得餓,然而目光觸及老板滿臉的誠懇,倒也不好拂了他的意,“還剩什麽,隨便端上來些便是了。”
??回到房中,我關上了門,打量四周,菱花銅鏡、牡丹屏風,品紅刺繡貴妃榻,一切都收拾得如此妥帖,就像——在端王府的那個小院。拖動著身子徐徐坐下來,我的指甲勾過上麵三春盛景的紋樣,一顆淚悄無聲息地砸了下來。
??還沒等我抬手拭去,緊跟著又是一顆。
??原來那個在江湖遊走多年,殺人如麻的薛瓊也會有焚心之痛啊。而這種痛苦,就像是流傳於幾大毒門的“溫柔散”一樣,刀刀鈍痛,皆不致命,唯有在漫長的煎熬之中一點一滴回想起來,才始覺殘忍之處。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推開了一條間隙,下一刻,我的手刀已舉在半空。
??殺手的本能還在。
??來者是個二十餘歲的男子,身穿青灰道袍,後麵背著一個頗為方正的箱子,他看上去有幾分落拓,然而一笑卻又如春花盛放,衝我拱拳道,“在下一直以為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今日見了薛姑娘,才知無論修道界如何論資排輩,這殺手之中的魁首無可爭議了。”
??我遲疑地退了半步,嗅到他身上藥草混合著的風塵氣,“你是?”
??“風鈴穀,池也。”
??我木木地回應道,“神醫?”隨即思緒才後知後覺地跟上,“是你救了我?”
??他點了點頭,將絲絹取出來展放於我的手腕上,搭上三指。
??半晌之後,他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中的毒解了七八成,隻是內息尚且處於紊亂之中,若要徹底愈合,恐怕還得月餘,在此期間請薛姑娘不要動怒動氣,亦盡量不要調動修為。”
??我啞然失笑。
??想要保護的人都丟了性命,做好準備赴死卻又沒死成,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
??“多謝神醫。”我牽動嘴角,勉為其難地笑笑,“為難你了。”
??池也一挑眉,“在下受人所托,何況隻是盡醫家本分,何談為難?”
??“難道不是嗎?”我問,“神醫精通醫術、濟世救人,而我們這些刀尖上舔血的,不知道手上沾染多少人命,你要救這麽個惡貫滿盈的殺手,怎麽不算為難?”
??他似乎並不願意即刻回答我,隻是點燃了置放在屋內的紫砂懸壺,不緊不慢地熬藥。
??“精通醫術,就不能殺人麽?為除惡而拔刀,難道不算是積善麽?”嫋嫋升騰起的煙霧將他原本略顯鋒利的輪廓透出幾分柔和,“這世間三百六十行,從無絕對的正與邪,所謂善惡,不過在人心罷了。”
??我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本想追問一句“是不是淩重玉拜托你救我性命”,想了想終究還是沒有出口,隻是垂下頭來,看著自己一雙原本應該稱得上細嫩的手,在關節處生出的繭。
??“這是藥方,出門去三街胡同找個醫館抓十二副,早晚各以文火煎一副服下便成了。”池也輕飄飄地遞給我一張信箋,隨即便要轉身而去,我正在出神,竟然連告辭也沒說,還是他走到門口,忽然想到什麽回過身來。
??“對了,那人還有一句話托我轉告,如今的風雨樓被九歌兼並收入旗下,若你徹底養好了傷,這倒也是個去處。”
??九歌……
??原本我並不想回去,無論是秦冠還是風雨樓,無論那些老人被清退還是留下,原本的故地早已麵目全非,我回去又有什麽意義?
??可是我沒有想到,我有心退出這江湖廟堂的腥風血雨,這深潭卻未必打算放過我,在某個電閃雷鳴的雨夜,我被一隊人馬追殺上了荒山。
??雷聲震徹,閃電宛如獸的爪牙一般撕裂黑夜,在刹那間照亮了山林,然而雨勢太大,一切都被籠罩在雨水蒸騰的霧氣之中。
??我感覺體力在一點點流逝,身後的追殺越來越近,而我也用盡最後餘力將輕功逼到極致。我知道前麵是萬丈深淵,隻要在那些家夥之前一步躍下,一切便結束了。
??如我所願,身體淩空的一刹那,我聽到了身後此起彼伏的吼叫聲,我閉上眼,誰知倏然間一條白綾纏上了手腕,那人的內力極深極穩,竟能一端係在崖邊的樹上,淩空微步將我撈了起來。
??我抹掉滿頭滿臉的雨水,這才注意到,方才那些人的驚呼聲並不是因為不能活捉我,而是因為被後來居上的另一夥人驟然襲擊。
??箭矢宛如疾雨一般鋪天蓋地射來,雨水不斷模糊視線,我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頭頂的驟雨卻忽然停住了。
??閃電再次劈下的時候,我看清了執傘人的麵容。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蘇卿。
??三重紗衣隨疾風獵獵而動,通身上下卻無一絲血跡,那樣白的、仿佛臘月飛雪一般的素衣,以及望向我的溫和篤定的目光,有那麽一瞬我竟往後退了半步,想要將自己藏匿進暴雨和廝殺之中,他卻衝我伸出一隻手來。
??“在下九歌重樓蘇卿,薛姑娘,你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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