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墨臨湫篇)生逢亂世
第93章(墨臨湫篇)生逢亂世
??我是墨臨湫。自五歲起師從湘嶺鬼寨最負盛名的傀儡師修行三術——下蠱、趕屍、養鬼。
??那時年紀小,也沒啥遠見,在湘嶺,這三門技藝精通一門就能橫著走,而我天賦頗高,師父又是一頂一的大拿,所以我走路從來都用鼻孔看人。
??師父天下第一,謙遜一點來說,我該屬於天下十大吧。
??白日夢破碎在我十六歲那年,師父第一次帶我出去遠遊,那亦是我打頭次離開湘嶺鬼寨。
??那時九洲十二郡尚未統一,諸侯盤踞一方各自為政,時不時便起了戰火,我和師父路過荒蕪的村莊,路過餓殍遍地的荒原,我那成日裏混不吝的師父,出了寨門便再也沒有笑過。
??我買了熱騰騰的包子,轉身盛粥的檔口,被一個小乞丐劈手奪去我懷裏的包子就跑,我“嘿”了一聲,才追出去兩步,隻見那小乞丐轉過拐角,突然整個身子飛了出去,撞倒一麵泥牆,幾個身穿青衣的道士匆匆看一眼,輕描淡寫道,“錯了,我們走。”
??小乞丐就那樣在我眼皮底下死掉了,包子滾在地上沾滿了泥和血,還騰騰冒著熱氣兒呢。
??師父俯下身看了看,雙手合掌,念了幾句經文。
??我道,“他們是什麽人?”
??師父搖頭,“不清楚,看樣子是道門中的,無非是那幾座山。”
??“他們不是自詡名門正道,”我氣得結巴,“怎麽能殺人?光天化日……怎麽說走便走?難道這城中無人管轄麽?”
??師父反問我,“誰來管?”
??我啞然半晌,梗著脖子說,“總、總要有人來管啊!朝廷,那些當大官的,還有皇帝!”
??師父淡淡道,所謂的修道之人,不過是諸侯用以戰爭的一把快刀。
??他向來話不多,除了罵我。這是他第一次沒有罵我,卻絮絮地說了許多晦澀難懂的話。
??——禦獸、巫蠱、鬼道、降妖、布陣,修行者在亂世之中肆意生長,倒是也生出了不少賢能,然而上天眷顧之人究竟如鳳毛麟角,被戰爭波及的百姓水深火熱,命如草芥。
??——但是,誰在乎呢?
??——繁文縟節是給太平盛世預備下的,在蠻荒時代,誰管你茹毛飲血殺人如麻?他離別前的話又隨獵獵夜風吹來,群星隕落,亂世將至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也不瞞你,阿墨,你該離開師門了,我將你送至西洲牧那裏,盡一盡最後的師徒情分。至於往後要在這戰亂之中苟且偷生還是攪弄風雲,全在你。
??西洲牧薑氏,和師父早年間有些交集,身邊缺一個靠得住的打手,最好沒見過什麽世麵的山野小子,所以師父理所應當地將我送了過來,我甚至懷疑他臨走前說的那一番大義凜然的話是不是就為了這甩手掌櫃做的理直氣壯。
??但是,也還好。
??薑家無子,唯有姊妹薑沉璧和薑雲兮,外麵傳言薑家一對雙姝容色傾城,薑大小姐我不反駁,那的確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但薑雲兮——那可謂是名震一時。
??誰提到都歎氣,薑大人也歎息。
??比如此時此刻,某不知名院落的草叢堆子裏,她穿著一身仆人的衣褲,貓著腰蹲在那裏,臉上抹成花貓,身後背著大砍刀,從頭發絲到腳指頭,絲毫看不出大家閨秀的風範。
??而第二個黑影,是我。
??當然,當然,我根本不想充當薑雲兮的跟班,她天天捅婁子,事後一個飛鍋甩過來,奈何我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又在府上跋扈慣了,又是西洲牧的女兒,要說我用鼻孔看人,那薑雲兮就是壓根不看人。
??“薑雲兮你給我聽好了,若是此行沒有找到這孫老爺通敵的證據,我絕不會輕饒你!”我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警告,她卻笑道,“墨臨湫,你知道爹為啥留你在身邊當總管嗎?”
??我瞪她一眼,“廢話,那自然是因為我在湘嶺就名聲在外、天賦過人。”絕對不是因為我師父。
??“錯,因為咱倆王八對綠豆,都是一路人,所以你才鎮得住我。”
??她這捎帶著自己也要罵我兩句的態度成功激怒了我。
??我剛抬起腦袋想要理論,便聽她低低道,“噓,有人來了!”
??西洲是為數不多沒有被戰火波及的地方,而孫老爺是城中數一數二的富商,也就是說,在許多百姓仍處於水深火熱,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的光景裏,孫老爺仍揮霍著大把金銀,娶了十二房小妾。
??實是可惡。
??今日是第十三房妾過門的日子,可是我們倆潛伏了這麽久,一點吹打奏樂的聲音都沒,那頂鮮紅的軟轎便被低調地抬了過去,妾室原本就不比正妻,可是這未免太悄無聲息了。
??我盯著抬轎子的那幾個人,出言道,“有沒有發現不對勁兒?”
??薑雲兮露出茫然的傻樣,搖了搖頭。我說,“論理娶妾過門,抬轎不得超過四人嗨,說了你也不懂。在這兒安生待著,我去瞧瞧!”
??薑雲兮點頭——算她拎得清,沒在此關鍵時刻跟我鬧騰。
??是悄無聲息如耗子似的溜到一邊,忽然弄出響動來,那六人果然是練家子,瞬間就發現了聲音的來源,“保護轎子!”其中兩人便來抓我。
??甭管修為如何,逃跑的功夫我屬一流,何況原先就在這孫府摸遍了地形,我帶著那倆人兜圈子,還有四個彪形大漢在那團團守著。
??薑雲兮弱小可憐又無助地縮在草叢裏,戰戰兢兢,前院忽然傳來嘹亮一嗓子,“有——賊——啊——”
??然後,整個寂靜的宅中頃刻如沸油入水嘈雜起來,四下的腳步聲紛亂,而圍著紅轎子的那幾個人也紛紛趕往前院。
??時不待我,我立刻衝上前去一把掀開了紅轎軟簾,然後,驚呆在了原地。
??轎子裏的的確確坐著一個人,鳳冠霞帔,滿頭珠翠。
??可是這位“新娘子”的一雙手粗糲寬大,再看虎背熊腰的樣子——
??這是個男人吧??
??我弱弱地打了個招呼,“呃,打、打擾了”
??完了。
??完了。
??不但沒拿到通敵的罪證,還發現了一個萬萬不該發現的秘密。
??孫老爺有斷袖之癖!
??這要是抖落出去,我和薑雲兮的小命恐怕就此交代了。就在我預備放下簾子轉頭開溜的時候,忽然間頓住了。他身上,帶著一股古怪的異香,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種香料——
??師父曾經提過,來自南疆,名喚“無心海棠”。
??“你不是西洲的人!”我厲聲叫道,一把抓過他的手腕,果然見到上麵有一個重明鳥的圖騰,“這奇毒隻有南疆一帶才有,你究竟是誰?”
??那人冷冷眯起眼睛,似乎覺得跟我這麽個小雜魚無話可說,手掌一翻,寬大的袍袖之中竟然射出三枚淬了寒光的毒針,直直衝我麵門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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