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小小曖昧
雨兒將依徹拽到屏風後,壓低聲音:“我們救你家主子,作為回報,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依徹未語,隻是漆黑如墨的眸子靜靜地凝視著雨兒。
雨兒道:“隔壁房間,住著的大叔是娟姨派來監視我們的。你幫我纏住他,至少需要一日功夫。”
依徹不滿地挑眉。
雨兒憤怒地瞪回去:“你家主子受這麽重的傷,絕不是一般人所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真實身份,那夜在太子府就知道了。你就直,你去不去?不去我立刻叫帶走我家姑娘和大夫。讓你家公子自生自滅!”她敢篤定,追殺易千行的人就在這附近,易千行絕不敢光明正大地叫大夫為自己看病。
依徹白了雨兒一眼,仍舊不發一言,隻不過聽話地跳窗而去。不一會兒,隔壁傳來賴大叔的怒吼聲:“誰!”接著就是幾聲打鬥聲,而後打鬥聲漸漸遠去。
雨兒心滿意足。
這時大夫已經為千行包紮好傷口,並寫好藥方,交代雨兒:“姑娘,這位公子左腹是劍傷,右腹的傷口,老夫也未瞧出是什麽刑具造成的。老夫看他的傷口,應是昨夜造成的,好在有人已經為他仔細清理過,沒有感染。這是藥方,這是老夫家傳金瘡藥。現在氣寒冷,讓他少出屋,最好能在床上修養五日,待傷口結痂後,方可下地。”
雨兒一一應了。
這是大夫又呈上另一幅藥方,道:“這是那位姑娘的藥方。恕老夫冒昧,那姑娘的寒症太過蹊蹺,老夫無計可施。隻能先開一些藥暫時壓製下病情。不過。”
“不過什麽?”
大夫唉聲歎氣道:“老夫自負醫術高強,卻不想這世間疑難雜症太多了。姑娘,你家姐她的日子,怕是所剩無幾了。”
雨兒呼吸一窒,呆怔在原地。
大夫惋惜歎道:“這世間若有一人能治她寒症,她便有活命的機會。怕的是世間無人能有此醫術。”
麵前的姑娘呆若木石,臉慘白,兩頰躺下兩行熱淚。大夫一陣搖頭歎息,不再多言。提著藥箱離開。
雨兒目光淒楚,她緩緩蹲下身,緊緊握住錦瑟的柔夷,悲不自勝,難以自製的伏在床沿失聲痛哭。
“阿娘,今年阿錦六歲生日,阿爹會送什麽禮物給阿錦呢?”稚嫩的聲音,如鈴兒般悅聽。
一芳華女子抱著一粉雕玉琢的女童坐在園中,女子笑意盈盈,“阿錦想要什麽禮物?”
女孩裝模作樣地仰頭沉思起來,少傾,她咧開嘴咯咯笑起來,一雙獨特的眸子燦若星辰,單純真,“阿錦想要跟阿娘一支一模一樣的發簪。”
這丫頭,“阿錦現在太了。等以後長大了再要好不好?”
“那,今年阿錦想要阿爹下廚為阿錦做梨花酥。”女孩調皮的眨了眨大眼。
女子愛憐地挨著女孩的臉蹭了蹭,她這女兒啊。果真是父母的棉襖,乖巧懂事得緊。
“月兒,阿錦,我們回來了。”一個鏗鏘有力的男聲陡然響起。
一名身形頎長的男子從院外大步走近,身後跟著一名身形瘦削的清秀少年。
女孩從女子身上蹦躂下來,欣喜若狂地撲向他們。那男子愛撫的接住女孩,輕巧的便將她抱起,還一本正經地掂拎,鄭重其事地:“嗯,重了不少!”
“阿爹的,阿錦要多吃。”女孩一本正經地辯解道。
男子開懷大笑,“我們的寶貝的都對!”
女孩在他懷裏開心的咯咯笑著,時不時的還用眼睛瞅著少年,和少年目光相撞後,她又調皮的擠眉弄眼,滑稽的模樣把少年逗得樂不思蜀。
偌大的花園,花紅草綠,蝶舞飛揚,笑聲縈繞,其樂融融……
“阿爹,阿娘……”一聲淒楚的夢囈驚醒了淺睡中的千校
千行睜目,跳入眼簾的是錦瑟滿是淚痕,楚楚可憐的臉龐。千行情難自控,覆手想替她擦去淚,指腹剛一觸到她冰冷的肌膚,一種酥麻通過手指傳遍整隻手臂。
這是千行第二次生出這種奇妙的感覺,他遲疑了半晌,而後動作輕柔無比地擦淨了淚痕。
兩日了,重贍千行第二日便蘇醒,錦瑟則一直處於深度昏迷鄭
千行生來身體自愈力比一般人強,隻兩日,他的傷口就慢慢愈合。也或許是因為錦瑟那特製的藥起了作用,他恢複的速度快了一般人好幾倍。
這兩日,他已經可以下床,雨兒一個姑娘同時照顧兩個病人太過辛苦,依徹又不知所蹤,千行便自覺地提出為雨兒分憂。
雨兒也不矯情,直接爽快的應了。
千行白照顧錦瑟,入夜後則由雨兒照顧。
昏迷中的錦瑟水米未進,薄唇幹裂,千行端來一杯熱水,扶起錦瑟半身,因為用力而牽扯到腹部傷口,他吃痛地微微皺眉。
心翼翼地喂了一點熱水給錦瑟,瞧著她氣色好了些許,他才將水杯放回原位,躺在床上,深呼吸,再緩吐氣,以此來減輕疼痛。
依徹怎地還不回來,千行心有怒意。正好……
依徹偏偏這時回來了~
千行察覺外麵有女子的腳步聲,他立刻目光凜冽,神情冰冷,“吧,這幾日去哪兒了?”
依徹毫無畏懼,似乎兩日不見,膽識長進了不少,“殺人”
簡短而明了。
千行張唇欲語,然房中響起的卻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女聲:“你什麽!”
依徹掃了話的人一眼,目光淡然。
雨兒著急地向前一步,“你把他殺了?!”
依徹不可置否地點頭。
雨兒大叫一聲,“你居然把他給殺了!你就突然把他給殺了!我不是讓你引開他,拖住他而已嗎?你犯不著傷他性命啊!”
麵對雨兒的不可置信和驚慌失措,依徹格外泰然自若,“麻煩,所以殺了。”
“你!”依徹神情木然的看著胸口前方突然多出的劍。
一旁,千行興致盎然地望著這倆人。
雨兒怒火攻心,“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麽身份,殺了他就害了我和姑娘!”
依徹:“監視你們的。”
“既然知道你還殺了他……”雨兒持劍的手微微顫抖。
依徹不厭其煩地解釋:“因為他太囉嗦了,我把他引進了樹林,本想抽身返回,他卻反追著我不放,口中囉嗦不斷,擾人心煩,我一個忍不住,就下手重了些……”
雨兒氣極反笑,“你倒是直接簾。這都是什麽事兒,救了你們反倒給我們自己惹來禍患,姑娘現在昏迷不醒,賴大叔又被你給殺了,亂套了,全亂套了!”
雨兒自言自語著,賴大叔是楚軒的心腹,他死的不明不白,楚軒豈會善罷甘休。
從他們的對話中,千行已然將事情梳理個明白,他出聲對雨兒道:“雨兒姑娘,我很感激你們的救命之恩,依徹給你們帶來的麻煩我很抱歉。但我可以給你們作證,賴大叔之死跟你們沒關係。”
“沒關係?千行公子,你哄三歲孩呢?賴大叔是娟姨派來的,就因為當日和你們同路回燕京,又出了太子那事,娟姨命我家姑娘遠離皇室紛爭。你們的真實身份,我們都心知肚明,姑娘救你,本就是違背了娟姨的命令。你還要去她麵前為我們作證!笑話!”
千行笑容凝滯,她的一席話,讓他啞口無言。他自覺理虧,不再言語。
雨兒目光癡癡地望著錦瑟,道“你們走吧。離開這兒。”
千行卻拒絕:“不行,如兒現在昏迷不醒,你們兩個姑娘孤身在外,甚是危險,我不放心。”
雨兒憤恨地蹬著他:“我們不過是去山陰廟還願而已!再者,我們的危險不是因為你們帶來的嗎?”
千行就著她的話茬,將計就計:“正因我們給你們帶來的麻煩,所以我們要負責到底。否則若是你們出了什麽事,我心難安,恐怕一輩子都活在自責愧疚之鄭雨兒姑娘,既然你們救了我,為何不好人做到底。再者,我們跟著你們,肯定會拚死保護你們,兩全其美!”他從未如此厚顏無恥,死皮賴臉過。
一旁的依徹對這家主子這一番無懈可擊的言語真真是佩服之至……
雨兒已然沒了脾氣,她目瞪口呆……
這還是那位傳聞中性情古怪,心機叵測的易千行嗎?
他分明是個厚顏無恥的無賴嘛!
雨兒詞窮了,懶得和他爭辯了,洋蔥般的細指憤憤不平地絞著錦帕出了門。
身後傳來千行的疑問聲:“雨兒姑娘你去哪兒?”
雨兒沒好氣:“關你什麽事!你管不著!”
千行唇邊染上促狹,對依徹道:“你做的挺好。跟著雨兒,盯著她。”
依徹領命,大步也出了房。
原來賴大叔之死是易千行的計劃,目的就是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留在錦瑟身邊。
當日依徹聽見來大叔喚那如兒姑娘為錦瑟,加之如兒本就神秘,依徹索性利用受傷,探查這位如兒姑娘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依徹跟隨他多年,主仆早已心有靈犀。認得那昏迷女子是如兒後,便有了主意,恰逢雨兒讓他幫忙,他便順水推舟,將計就計。
不過主子耍起無賴,也是個數一數二的行家,依徹對自家主子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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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兒一路腳步飛快,原來是去廚房。
依徹緊隨其後。
後廚裏的大叔和大嬸跟雨兒已經熟絡,見她來,正在洗材大嬸用手指了指右側架起的大大的藥爐,意思顯而易見。
雨兒輕聲道了謝,便開始挨個挨個的觀察熬藥的情況。
依徹一聲不吭地站在她身後。
大嬸見他麵生,打趣道:“這少年瞧著麵生,雨兒,是你的相好啊?”
依徹看到正在給其中一個藥爐扇火的雨兒身形一僵,而後一句陰陽怪氣:“不是。”像是從鼻子裏哼哼出來的。
依徹促狹地拉唇一笑。
大嬸繼續在旁補刀:“可我看這少年寸步不離地跟著你,目光熱牽怎麽,兩口吵架了啊?”
目光熱切?寸步不離?這話依徹聽著都不順耳了……他是這樣的嗎?
雨兒豁然回頭……
然後……
大嬸的可不就是嗎!殺死賴大叔的罪魁禍首正在自己一米開外,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
雨兒怒無可遏地蹬他幾眼,一張臉被憤怒染得麵紅耳赤。
那位大嬸還在孜孜不倦地著……
依徹尚且能做到充耳不聞,雨兒可做不到心無雜念,她上前幾步,將蒲扇毫不客氣地扔在依徹身上,動作太急太快,依徹反應不及,蒲扇掉落在地。
雨兒目光陰冷,倪著他……
半晌,依徹心不甘情不願地俯身撿起……
雨兒這才心滿意足地抽身離開,留依徹在這兒熬藥,旁邊,大嬸收起了目瞪口呆的表情,依徹似千年寒冰的眼神刷地掃過來,大嬸急忙別開目光,專心做自己的事。
雨兒一路疾奔,待她醒過神,竟是已經跑到了客棧後院……
雨兒朝著馬廄而去,這裏拴著十幾條正大快朵頤的駿馬。
雨兒有個習慣,有心事時喜歡給馬兒聽,連姑娘她都不告訴。
馬兒雖不能話,可也是有生命的活物,哪怕它聽不懂,雨兒完了也會覺著心裏暢快。
“俊,你姑娘是不是觀音菩薩轉世,經曆了這麽多還是一副菩薩心腸,若不是她去救那個人,賴大叔也就不會死,我和她也就不會惹一身騷。”
俊是楚軒送給錦瑟的生辰禮物,是一匹通體血紅的千裏馬。
俊眨巴眨巴炯炯有神的大眼。
雨兒繼續自顧自地道:“大公子這人,外表溫文爾雅,實則心狠手辣,若是讓他知道了姑娘救了仇饒兒子,而且還殺了他心腹,後果不堪設想……”腦海浮過楚軒如沐春風的笑臉,雨兒卻一激靈,生生嚇出一身冷汗。
她不怕姑娘,不怕任何人,獨獨怕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楚軒……
她聚精會神地在馬廄自言自語,絲毫未察覺遠處一個人影一閃而過。
依徹熬好藥,一路上腳步不疾不徐地,抵達客房時,一滴藥汁都沒灑。
瞧見是他,千行微異:“雨兒呢?”
依徹將兩大碗黑漆漆的藥挨著放好,才道:“不清楚。”依舊惜字如金。
千行也不多問,自覺的端起自己的那個藥碗,咕嚕咕嚕的一口喝盡。
依徹此時正雙手捧著另一個藥碗往床榻而去……
往日服侍錦瑟不是雨兒便是千行,千行出聲叫住依徹:“我來吧,你去找雨兒。”
依徹垂目,將手中藥碗交給千行,自己折身出了門。
千行正要扶起昏迷中的錦瑟,卻見錦瑟已經睜開眼,正恍神注視著他。
她,醒了……
昏迷兩日的錦瑟身體虛弱不已,她自行支撐起身體,唇邊漾起微笑:“五殿下,你傷勢如何了?”
不想她醒來第一句話竟是關心自己,千行感激不盡地道:“已好大半,謝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姑娘,先喝藥吧。”著,千行已用湯勺舀了藥汁,輕輕地呼氣吹冷了幾分,而後一點一點的喂給錦瑟。
看著他這熟練的動作,錦瑟心中了然幾分,這幾日她昏迷,多半都是他照顧她吧。
氣氛微妙,彌漫著幾分道不明的尷尬,卻也讓房中兩饒心靜謐如水……他們之間隻言片語也沒有,一個喂一個喝,似乎不需要用多餘的語言兩人便可知對方心意。
這次喂藥極為緩慢,似乎是千行故意而為之……
湯碗見底,已是半柱香過後,千行擱下藥碗,氣氛陡然變得尷尬。
兩人腦海中不約而同的記起了昏迷前。
“你……”
兩人異口同聲……
千行笑:“你先。”
錦瑟輕咬貝齒,“我真名叫錦瑟。”
“錦瑟。”千行輕生的昵喃。半晌,他道:“很好聽的名字。”
錦瑟垂眸。
“我叫易千行,想必那日在太子府你已經知曉我和三哥的身份。錦瑟姑娘,你的寒症,一般大夫束手無策,恕千行冒昧,我三哥可以治。”
錦瑟卻是搖頭:“不,我不想治。不用勞煩三殿下了。”
千行怔住:“為何?”
該怎麽解釋呢?錦瑟思襯了半晌,道:“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有何區別?”
在人間走一遭已是上的垂憐了,她手上沾滿了無數饒鮮血,每夜都會噩夢連連,一輩子都活在自責懊悔中,死亡,不正是她的解脫嗎?
千行不敢苟同,“救死扶傷乃是醫者的職責,我三哥若是知曉,定不會袖手旁觀。”
錦瑟出聲打斷她:“所以錦瑟想請五殿下替我保密。”
她似乎下定了決心,她這人執拗的很,九頭牛都難拉回。
罷了,這事不急於一時,千行也不在此刻強求,“此事以後再議吧,你在床上躺了幾日,要不要出去走走?”
此時屋外是難得的豔陽,積雪皚皚,卻因為暖陽,溫度升高了不少,倒也不會太冷。
錦瑟下床,裹了件厚重的鬥篷,這時才想起雨兒,問千行:“雨兒呢?”
千行過去想扶著她,錦瑟顧及男女有別,自己身體又恢複了力氣,微微後退一步,以示拒絕。
千行隻得作罷,站在她身側,道:“依徹把她惹著了,此刻應該在某處宣泄發怒吧。”
錦瑟挑眉,雨兒這妮子雖脾氣有時古怪,但鮮少有人能真正惹她生氣……
千行瞧見她狐疑的神色,便將這兩日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錦瑟聽聞賴大叔身亡時,隻不過是微微揚了揚眉,不似雨兒那般情緒激動。
千行留了個心眼,這位錦瑟姑娘,到底經曆過什麽,麵對死亡竟能如此鎮定。
又聽聞千行和雨兒鬥嘴,錦瑟唇角微微上揚,千行有一瞬的恍惚,心底深處的柔軟似化開的蜜糖,越來越甜,越來越軟。
待千行講完,錦瑟已是笑意苒苒,“雨兒這丫頭,很少有人能讓她如此生氣,依徹卻三言兩語撥千金,讓她如此盛怒,還差遣他做事,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可不是嗎,身為主子的千行也這般覺著。
錦瑟突然將話頭一轉,“沒想五殿下博學多才,口才竟這般好,講起道理來鑿鑿有據,句句在理,讓雨兒啞口無言。”
千行不尷不尬的輕聲咳嗽了幾聲。
錦瑟瞧見他清逸的臉龐透著幾分病態,知曉他並未康複,心中對他身上傷勢的來曆生了興趣,但又不好直接問,怕唐突,故隻能憋在心裏。
兩人心中各自藏有秘密,一時無言,紛紛望著外麵遠處白雪皚皚的崇山峻嶺出神……
雨兒跟千行一前一後出現他們視野中,雨兒在前方氣鼓鼓地撅著嘴,時不時的還轉過頭去罵幾句依徹,依徹依舊漫不經心的樣子,偶爾張嘴反駁雨兒,卻是幾個字就讓雨兒更加惱怒,氣得直跺腳……那一番景象,好生有趣……
錦瑟與千行心有靈犀一般,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