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如煙往事（4）
北風呼嘯，黃草搖動。
??灰沉沉的天空，蒼茫茫的大地。
??天地蒼涼，一片蕭殺。
??西北郊外，離肇慶城的一箭之地。
??這樣蕭殺的天氣，已經夠蒼涼，再加上離別的話，就更添多一份傷感了。
??王升就很傷感，因為此刻他正在和郭定走在相送分別的路上。
??郭定勒停了馬，轉身對王升說道：“王大人，送君千裏，終須一別，請回吧。”
??王升歎了一口氣，抱拳說道：“郭大俠，請多保重。”
??郭定在知府衙門休息了十天，雪峰上山采回來的山草藥的確有神奇的功效，那樣重的劍傷竟然很快就好了一大半，他見不再有異常的動靜，一切都顯得風平浪靜，即是說刺殺王升的期限已經過了，事情已經終結了，他可以放心離去了，於是不等肩上的傷口痊愈，就決定要走，王升極力挽留，無奈郭定去意堅決，他隻有親自相送一程，來表達他的感激之情了。
??雪峰昨天已經離開府衙，返回鼎湖山白雲寺了。
??他是江湖人，走的是江湖路，是不會停留下來的，隻要事情了結完畢，就會繼續走漂泊的路，除非厭倦了才會停留下來，但是像郭定這般年紀的江湖人，正值是在江湖之中發放異彩閃耀光芒的黃金年華，這個時候又怎麽會停留下來呢？
??每一個人都有如何選擇生活的權利和處事的準則，別人怎麽可以隨便剝奪與勉強呢？
??在合符情理範圍之內的，任何人都不能，包括皇帝老子都不能！
??生活在同一藍天的人，對於這一種權利，大家都是平等的。
??因此王升沒有阻撓郭定的離去。
??你有你的生活方式，我也有我的生活方式，誰也改變不了誰，誰也不能勉強誰。
??其實王升很想留住郭定的，做他的護衛的，堂堂的朝廷五品官員，統率一方之土的知府，居然對付不了幾個刺客，他覺得很羞恥，更覺得很恐懼，他之所以還能夠平安無恙的活著，完全是郭定和雪峰兩人用鮮血用生命換取回來的，所以他很想郭定留下來，做他的座上客，保護自己一家的安全，但見到郭定去意堅決，他就沒有提出來。
??郭定沒有把自己要走的消息告訴王芹，他怕傷情的離別，更怕傷害到王芹，不如悄悄的來，也悄悄的走。
??郭定看著王升，神情忽然變得十分嚴肅，就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極為嚴肅：“王大人，百姓需要的是好官，可以令他們過上安穩日子不用繳納苛捐雜稅的好官，我不想有一天我要殺的人就是我曾經用命救過的人。”
??王升莊嚴說道：“郭大俠，請放心，就算我王升下鄉耕讀，淪為布衣庶民，也絕不和那些小人同流合汙，幹那些魚肉百姓的傷天害理事情，做一個營私舞弊刮地三尺的貪官，舉頭三尺有神明，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也是我對老天的承諾，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郭定說道：“好，有大人這一句肺腑之言，我的鮮血就沒有白流，後會有期了。”
??王升問道：“郭大俠有什麽打算？”
??郭定說道：“我來廣東的時候，途經浙江，碰巧遇到戚繼光將軍遭到倭寇的伏擊，我便出手相助，之後他請我到他軍中作客一趟，我承諾過我辦完事情後就到他的軍中，將我平生所學的槍法傳授給軍兵，共禦倭寇，殺敵疆場，保家衛國。”
??王升大吃一驚，悚然動容道：“你救過戚將軍？”
??郭定說道：“不要這樣說，我隻是出手相助一下而已。”
??王升說道：“這麽說你要去投軍？”
??郭定說道：“有這樣的打算。”
??王升笑道：“好，好，好，那我就放心了。”
??郭定愕然問道：“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王升說道：“沒什麽意思，沒什麽意思。大丈夫立身天地，就應該有淩雲壯誌，建豐功立偉業，這樣才不枉練就的一身好本領。”
??郭定說道：“郭定領教了。王大人，告辭。”
??王升微笑著意味深長道：“前麵可能有郭大俠意想不到的好事情發生，郭大俠，就拜托你了。”
??郭定一愣，感覺到話中有話，大有玄機，但是卻沒有問清楚，橫豎自己就要走人了，離開這裏了，問與不問清楚又有何關係，他飛身上馬，抖韁一喝，駿馬長嘶一聲，迎著獵獵北風揚開四蹄，絕塵遠去。
??王升一揮手，跨鞍上馬，叫道：“走，咱們回去。”
??大隊捕快衙役揮鞭縱馬，簇擁著王升在中間，快馬如飛地返回肇慶城。
??縱馬狂奔的郭定忽然把韁繩一勒，把馬停住，回頭望著肇慶城，自言自語道：“王姑娘，郭定要走了，此生可能再無緣相見了，郭定在這裏祝福你一生幸福。”
??王芹的一顰一笑迅速在他腦海裏閃起，人家是官家小姐，自己是江湖草莽，即使自己對人家有意思又怎樣？自己萍蹤無定，能給人家怎樣的生活？難道要人家跟著自己過這種艱苦漂泊朝不保夕生命懸於一線的生活嗎？
??想到這裏，他歎息一聲，然後策馬狂奔。
??跑出了一段路，他突然把馬的速度放慢下來，並且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看見前麵不遠路邊停了一頂轎子。
??路邊停轎並不出奇，出奇的是那四個蹲在路邊的轎夫，居然是肇慶知府衙門裏的轎夫。
??他在肇慶府作客了幾天，又養傷了幾天，府上的人員他都認識。
??明明王升已經走了，他們在這裏幹什麽？轎裏的又是什麽人？
??“可不是……？”郭定暗叫一聲，接著搖一搖頭，自己對自己說道：“不會的，郭定，你別胡思亂想。”
??他的卻心莫名其妙地跳了起來，臉紅起來，因為在他內心深處竟然很渴望這是真的。
??四個轎夫看著緩馬經過麵前的他，卻沒有和他打招呼，像不認識他似的。
??“郭大俠。”轎裏傳出一聲溫柔的輕叫。
??這一聲輕叫，如同一聲驚雷一樣，隻聽得郭定全身陡然一震，然後勒馬下鞍，一動不動不動，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轎子，如置身於夢中一樣，見到海市蜃樓一樣。
??遮掩住轎門的轎簾一動，走出一個姑娘來。
??王芹，竟然真的是王芹！
??郭定明顯聽到自己的心跳開始在加速，跳得噗噗亂響。
??自己所見到的不是夢，眼前的一切不是海市蜃樓，是活生生的事實！
??他又驚又喜，這份意外的驚喜，叫他感到手足無措了。
??他沒有想到剛剛還在渴望發生的事情竟然轉瞬間變成了真實的事情！
??王芹深情地看著他。
??“王姑娘。”他有點兒口吃地叫了一聲，臉龐更加紅了：“你……怎麽在……這裏？”
??“我怎麽在這裏？唉——！”王芹幽怨地歎了一聲，接著變得淒苦說道：“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就這樣吝嗇不和我說一聲道別就走嗎？”
??郭定囁嚅著：“我……我……”
??王芹顫聲道：“是不是你覺得沒這個必要？”
??郭定心裏覺得很難受，王芹這一句宛如利劍般刺在他的心頭，他猶豫一下，咬一咬牙，點一點頭：“嗯。”
??王芹一雙美麗的眼睛紅了，接著滾動著淚水，顫聲說道：“難道肇慶沒有值得你留戀的地方嗎？”
??這番話是什麽意思？
??當然是大有深意，她這是在借物喻人！
??郭定明白，歎了一口氣，說道：“我隻是一個過客，肇慶的山水最美，也難以留得住一個過客，因為過客的根不在這裏，所以過客是不屬於這裏的。”
??他答得很巧妙，同樣借物喻人。
??王芹的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一副淒然欲絕的樣子。
??郭定的心隱隱作痛起來。
??王芹吸了一口大氣，問道：“那麽人呢？這裏沒有值得你留戀的人嗎？”
??她這一句話再也沒有轉彎抹角，除了沒有直接道出姓名之外，基本上已經捅破了蒙著的窗紙，表白出心中對郭定的愛慕之情了，對郭定的的情意有多深了。
??她說完這句話，神情立即充滿了期待，期待她想得到的確實答案，令她今生無悔的答案。
??她這一句話，除了達到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效果之外，還帶給了郭定無比的震撼，一個姑娘家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說得出這樣的說話，對比起自己一個大男人，卻是遮遮掩掩的不敢把心中的情意說出來，心中不由得感到慚愧萬分，可是一想到自己是一個飄泊無定的江湖浪子，人家卻是生活無憂的管家小姐，這種身份的不對稱令他又感到不安，想到這裏，郭定很想硬起心腸說一聲“沒有”，可一觸及王芹那殷切期望的眼神，他的心當場軟了下來，柔腸百結的他歎息一聲，說道：“有又如何？沒又如何？姑娘出身在書香之家，現在是官家小姐，而我是江湖浪子，萍蹤無定，根本不適合，更加門不當戶不對啊！”
??王芹說道：“你計較？”
??郭定說道：“是，我計較！”
??王芹顫聲問道：“為什麽？”
??郭定說道：“因為我不能給姑娘一個安定幸福的生活，我不能連累了姑娘跟著我受苦，過著刀頭舔血的凶險日子。”
??王芹說道：“在你的眼中，我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郭定說道：“是個心地善良知書達理的好女人。”
??王芹淒怨說道：“那你為什麽對我不辭而別？”
??郭定歎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我不想打擾了你的生活，再說即使我不計較，但你大哥也計較，一個高官的妹妹，怎麽可以下嫁給一個平民百姓，這樣有損他的身份和地位，更何況是一個江湖人，帶給他的可能隻會有麻煩，沒有其它任何好處，退一萬步說，即便你大哥不計較，但是你父母也會計較。”
??王芹說道：“要嫁人的是我，不是我大哥，也不是我父母。”
??郭定說道：“但他畢竟是你的大哥，長兄如父，他有權過問和幹涉，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王芹說道：“但我大哥並不討厭你，相反我大哥很想你留下來的，隻是他沒說。”
??郭定說道：“我知道，我看得出他的心思，他想聘請我當他的護衛，但是我不會做任何人的護衛的，過慣了閑雲野鶴生活的人，根本受不了任何的約束。”
??王芹深情說道：“情非得已，我會離家出走的。”
??郭定說道：“這又何苦呢？你可是一個從未吃過苦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啊！”
??王芹動情說道：“我是一個貪圖富貴貪圖享樂的女人嗎？我不要什麽，我隻要能夠和自己心愛的人廝守在一起，長相伴隨到終老，即使是一日三餐白粥青菜豆腐我也無悔。你究竟……究竟……”
??說到這裏，她臉紅了，把話打住了，害羞地低下了頭。
??郭定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我……我……”
??他說不出口了。
??王芹很想聽下去，但是郭定偏偏就是不說。
??男人的臉皮也許比女人的臉皮粗厚，但是有時候卻是很薄的，一薄起來，就會心慌意亂，舌頭打結，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王芹心都等急了，不禁又氣又惱似笑非笑的瞪著他。
??郭定穩定了一下情緒，說道：“王姑娘，你是一個好姑娘，我不是一個毫無感覺的木頭人，你對我的情意我明白，以你這麽好條件的姑娘，不愁找不到一個好丈夫，我隻是一個過客，路經肇慶的一個江湖過客，根本不值得你的垂愛，否則就會錯付了你的一生，斷送了你的幸福。”
??王芹說道：“這就是你要說的話？”
??郭定說道：“是。”
??王芹說道：“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郭定不說。
??王芹說道：“你喜歡我，是不是？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會處處替我著想。”
??她突然一頭紮進郭定的懷裏，一雙玉手緊緊抱住郭定不放，深情說道：“帶我走，別丟下我一個，好嗎？”
??郭定感覺到她的身體很滾燙，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灼得他熱血沸騰起來。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
??這一句話不知是誰說的，反正相傳了很久，久遠得不知是什麽年代。
??郭定記起了這一句老話，他的心給王芹這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融化了，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融化掉了。
??他要珍惜這一段情，他要珍惜這一段緣，他更要珍惜眼前這一個人。
??緣分，可遇而不可求，愛情，同樣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他怎麽可以忍心去拒絕，他怎麽忍心去舍棄，讓懷中這個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女人飽受痛苦的折磨，相思的煎熬，雖然他沒有經曆過，但是個中的慘情他絕對想象得到。
??對於情人話語時、點滴在心頭的癡情男女而言，分開後那一種刻骨銘心切膚錐心的相思苦痛真是很難受，很不是滋味啊！
??夜夜夢魂牽。
??時時肝腸斷。
??日日黃花瘦。
??朝朝淚滿襟。
??這樣的折磨，誰能堪受？
??如火情懷，怎麽可以拿冷水相澆呢？！
??除非他對這個女人沒有絲毫的感覺，但是他對這個女人卻很有感覺，因此他無法做得到無情的去拒絕。
??郭定隻猶豫了一下，就張臂緊緊的抱住王芹，因為他的心已經被王芹的深情徹底融化了。
??這一抱，已證心心相印，表達出了他對王芹的深情厚意。
??有時候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勝過任何的甜言蜜語。
??王芹竟然哭了，低聲的哭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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