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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8|清平歲月(68)三合一

  清平歲月(68)


  在李弩啟程的時候, 大王子又給了他三個人,配合這次的行動。


  李弩很清楚, 說是配合, 其實就是監視。


  這三個人李弩從來沒見過,也都是漢人的長相。一對年紀在五旬上下的夫妻, 帶著一個目測審廠不過三尺的姑娘。他原先以為是個孩子, 可再多看兩眼就知道, 這不是。看似嬌弱的小姑娘, 有一雙不帶絲毫感情的眼睛。臉上的皮膚再怎麼細緻, 細看還是能看出紋路。她的年紀真未必就比師娘的年紀小。


  只是多看了她兩眼, 這女人就陰森森的看過來, 「看什麼?笑話我?」


  「三十多歲的人了, 沒五歲的孩子高,還不能看了?」李弩帶著幾分嘲諷的看著她一身幼童打扮的衣裳頭飾,「我見過保養得宜的女人, 三十歲的打扮成姑娘的樣兒有人信, 你這樣的……大周什麼樣的奇人異事沒有?每年那走街串巷討生活的侏儒連鄉下的孩子都見過,你這樣的……遠遠的看一眼許是看不出來,走進了, 你一抬頭就叫人認出來了……」


  這女人的面色更冷, 「你說我是供人取樂的玩意兒?」


  李弩擺手,「我可沒這個意思。」他看了她一眼,「人生在這世上,本就不可能人跟人完全一樣。有的人生的高, 有的人生的矮,有的人生的胖,有的人就是怎麼吃也不胖。那膚色有白有黑的,鼻樑有高有矮的……但這哪種是高貴的?哪種的低賤的?相貌是父母給的,長成什麼樣都該感恩。至少老天給了機會,叫咱們到這世上走了這一遭。」說著,他面上的表情就柔和了起來,「別以為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這樣的長相,在大周比你異類的多……」


  女人的面色這才緩和起來,看他像是看同類,「……那話是誰說的?」


  什麼?

  「剛才那些話,不像是你能說出來的。」女人仰頭看著她,「你那些經歷,說不出哪一行的話來。」


  李弩臉上的表情更柔和了一些,「我師娘。」


  「金家的四奶奶?」女人緩緩點頭,「……有機會那倒是要見識見識的。」說著,面色一冷,「此次去做什麼的,你該清楚。提起金家尚且帶著感情,別到時候下不了手。」


  李弩低頭看她,「我若是動不了手,你會如何?」


  她一躍跳到老嫗的懷裡,不帶絲毫溫度的說樂兩個字:「殺你!」


  李弩臉上剛才露出的溫情消失殆盡,「那也請你記住,此次任務,我為主,你們為輔。記住自己的位置!」


  說著,躍上馬背打馬而走。


  他看起來遠沒有看上去的那麼輕鬆,因為這幾天,根本就不給他絲毫單獨呆著的時間。因此,他的消息是真的沒機會送出去的。這一路上,他得找機會才行。


  草原上,是沒有什麼驛站的,點上篝火便是一晚上。


  第一晚上,他很警醒,想等著對面三個人睡著。卻沒想到,他倒是一覺到了大天亮。睜開眼睛的那一瞬,他背後的汗都冒出來了。這三人中,至少有一人是用毒高手!


  於是,第二天晚上,他將當時師娘給他防身的解毒丸提親服下了,只佯裝睡的很踏實。在來北國之前,二伯就專門夜裡守著自己,連著守了三個晚上。為什麼的?就為了知道他晚上睡覺都是什麼動靜,呼吸的頻率等。然後叫他裝睡,試著看看跟真睡有多大的不同。


  於是,還是昨晚迷糊的時間,他正常的『睡著』了。


  不久,外面就傳來說話聲,是那小女子的,「又中了嗎?」


  「中了!」是個沙啞的男聲,「這不像個有江湖經驗的。」


  「他在那樣的環境下,能接觸到的所謂江湖哪裡稱得上是江湖?靠爭強鬥狠,那哪裡是江湖?」老嫗的聲音比她看上去的年歲年輕的多,甚至還帶著幾分嬌媚一般。


  那小女子又道:「看緊他,寧肯錯了,不可疏漏。一發現不對,不要留手,只管殺了就是。來前主子交代了,他寧肯缺人用,也不能多個危險的人物。」


  那兩人低低的應了一聲『是』,然後便再沒有聲音了。


  哪怕是在黑暗裡,李弩也沒有睜開眼睛,但心裡卻絲毫沒歇著:這三人是大周的江湖人物。這個自己當真是不熟悉!這三人隱隱以小女子為首……他現在所擔心的是,這三人若是來自大周,來自江湖……那是不是說進入大周,進入銀州之後,那裡還有他們的人。


  第二天他就試探:「城門緊閉,只能繞行。進城的任何人,都得受嚴格的盤查,你們的臉沒有標誌,還能混進去,我呢?我這張臉,銀州認識的可不少!便是守成的駐軍恰好不認識,可這北國的長相,是不可能不受關注的。要麼,你們自己進城,我另外想辦法,到了城裡之後咱們再想辦法匯合。要麼,你們就跟我一起繞。」


  「不用這麼麻煩。」那小女子拍了拍手,那老嫗就從腰裡取出個匣子,「這是特意為你準備的。」


  什麼東西?

  李弩將匣子拿過來小心的打開,看見一張像是什麼皮似的東西。他拎起來,瞬間就明白了。這是一張特殊的面具。什麼材質做的不知道,只知道用特殊的藥粉塗在臉上然後將這面具粘在臉上,這就是一張不容易看出來的面具。


  這張臉到底如何,看著三人滿意的笑臉就知道了,一定是非常自然的。


  唯一有破綻的就是眼睛了,那老嫗又上下的打量他,「這眼睛要是粘成三角的小眼,誰還能看清眼眸?」她抬起頭來,就要上手。


  手舉起來,是一雙布滿凍瘡的粗糙的大手。但是她這一抬手,李弩正好從她的袖筒里看進去,胳膊上的肌膚是極嫩的。


  怪不得現在的聲音更昨晚聽到的聲音不一樣呢,原來這個所謂的老嫗臉上也帶著一張皮呢。那麼這個老漢呢?

  真的是老者嗎?便是眼前這個小女子,也是她的真實容顏嗎?


  李弩盡量多的從幾個人身上找別的特徵記住。因為他就怕,他們換一張臉再出現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察覺不了。


  見老嫗的手已經到了眼跟前,他撇了頭,「不用!眼睛沾起來影響視線,神射手的眼睛……比命重要,我帶一條黑紗布擋住眼睛,只做瞎子便罷了。」


  這話一說,三人都不強求。好似在等這他玩貓膩,然後殺了他。


  李弩眼睛蒙著黑紗,看什麼都朦朦朧朧的。但顯然,進銀州城並沒有想的那麼麻煩。守城門的似乎有他們的人,還是被他們買通了,根本就沒用他,一路順利的就進了城。


  進了城,城內盤查異常嚴格。結果這三人還真是有手段,他們在城中竟是有固定的住址。而且,好似是常住此地一樣。


  隨後,他就瞭然,住在這裡的恐怕是帶著那副面具的別的什麼人。只要帶著那面具,不常跟人交往,那誰知道你是誰。


  到了這城裡,李弩閉著眼睛都能找到路。他們住的地方都是小有家資的人家才能住的地方。至少,房舍都齊整的很。


  如今,可能是因為大戰要來的關係,有點家資的都離開了。這裡也顯得清冷了起來。其實,原來這裡是最繁華的街道之一。


  而現在,這條街道唯一開門的鋪子就是棺材鋪和紙紮鋪。


  也是,如今這世道,也就是這兩樣的生意好做。他動動鼻子聞了聞,不由的笑了笑,還是這個味道啊!


  熟悉的味道。


  那小女子低聲道:「你笑什麼?」


  李弩也聲音低低的,「我是笑……做生意的人,要錢不要命。只要有商機,那就是冒死也要抓住。」


  小女子就看了棺材鋪和紙紮鋪一眼,嗯了一聲,叫李弩,「快點跟上。」


  李弩卻停下腳步,「等等……我想買些紙錢……」


  買紙錢做什麼?

  李弩長長的嘆了一聲,「一旦事成,城裡就戒嚴了。要想出去……就得趕緊,那時候就沒時間了……」


  我問你買紙錢幹什麼,誰問你有沒有時間的事。


  「金家跟我有淵源……我得將這情分給了了……」李弩站著不動,「你要是不放心,幫我去買吧。買多少你定……我在外面等著你……」


  小女子認真的看了看李弩,然後朝老嫗看了一眼,示意她只管去。


  李弩站在外面,知道邊上站著老漢和小女子,也沒亂動,更沒說話。只是手裡的盲杖百無聊賴的把玩著。等那老嫗出來,跟著三人便走了。


  小夥計出來送客人,看著客人進了巷子,剛要回去,便看見門口地面上,像是誰用棍子畫了幾道。巧的是,每一條豎條的下面,都用棍子戳了一個不明顯的眼。


  他心裡一動,不急不忙的回了鋪子,卻從側門趕緊出去了。然後繞了好幾條街,才到了一家小酒館。


  等他從小酒館里出來,就有一張紙傳到了金仲威的手裡。


  黃紙上畫了一個『!』這樣的符號。


  這個符號代表的意思,在老四兩口子的規定里,代表著危險。


  這是有人在給自己示警。


  誰呢?


  金仲威詳細的問了一遍,然後皺眉,「你是說……一個瞎子?」


  是!是瞎子。


  因為外面站著的三個人,只有瞎子的手裡是有工具的,「……他的眼睛上蒙著黑紗……」


  金仲威便明白了,那哪裡是瞎子,分明就是為了遮住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


  李弩那孩子回來了,給自己示警,卻不肯親自聯絡。這隻能說明,他行動不方便,且是知道不少……甚至要親手干某件事。


  能是什麼事呢?

  必是來取自己性命的事。


  打從開戰以來,北國派來的刺客可不是只這一撥的。從來沒有得逞的……但是這次……得叫得逞才行啊!


  他拍了拍了胸口,深吸一口氣,心裡已經隱隱有感覺了。這是北國對李弩的試探,但未嘗不是李弩爭取來的機會。


  兩方僵持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怎麼樣才能關門打狗呢?

  自然是誘敵深入了。


  邊上的問低聲問:「可要想辦法跟那人見一面?」


  「不用!」金仲威眼裡帶著幾分笑意,「只當沒有這事,更不能主動聯繫。見了他也不要多看一眼……就當是陌生人……」


  然後呢?

  「然後……」金仲威擺擺手,「我自有安排,先下去吧。」


  這天晚上,李弩躺在冰涼的炕上,捂著手裡握著匕首閉著眼睛靜靜的等著。等來等去,等來的是梆子聲。這梆子聲長長短短,間隔不一。偶爾還會傳來幾聲:「天乾物燥,小心火燭。」的喊聲。


  這喊聲近了,就在牆外。那聲音……又是熟悉的。


  是二伯親自來了。


  然後路過了……一更又一更的路過,就是沒有進來。他那梆子聲就是傳遞消息的途徑,他一遍一遍的聽著,然後在心裡翻譯出來。


  等到三更天,該傳遞的都傳遞完了,他才睡了。睡的特別踏實,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睡的嘴踏實的一晚。他知道,院子一定被自己人暗中盯住了。他知道,那三個人至少現在沒有要害他的意思。


  因此,他轉眼留真睡了。呼嚕聲跟醒著的時候一樣均勻。


  他也不知道,在他睡了之後。小個子女子進來過,看過他,見他確實是沒有異樣,這才出去了。


  老嫗問說:「是不是真睡了?」


  「是!」小女子搓了搓臉,「不過……剛才那梆子聲聽的人心慌,眼皮亂跳,總覺得不同尋常……」


  那老漢就道:「明兒我去找咱們的人打探打探……我也覺得不對勁……」


  任何反常的都得重視。


  於是,第二天一早,老漢就出去了。中午才回來,私下裡跟另兩人道:「……應該是想多了。如今銀州走了一半的人……走的人,要麼是有錢的,損失的起的。要麼是除了一條命啥玩意也沒有的。這些人都是到哪都能掙一碗飯吃的,犯不上留在這裡。這打更的就屬於啥也沒有的。現在就沒有個固定的打更人,說是府衙的差役輪流干,要是自己不幹,就自己找人代干……之前還有傻子半夜敲梆子跟敲木魚似的呢……」


  哦!這樣啊……那就不奇怪了。


  小女子道:「之前就叫他們留意金仲威的出行規律,可掌握了?」


  老漢搖頭:「金仲威非常神秘……他跟別人可不同……」


  小女子就看老嫗,「看來,只能用咱們自己的辦法了。」


  老嫗點點頭,然後轉身去了裡間,大約半個時辰人就出來了,站在小女子面前。


  小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眼,滿意的點點頭,「很好!依計行事。」


  李弩在這三天里就在屋裡呆著,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說,吃喝拉撒都在屋裡。等到了第四天晚上,聽到有人敲門。然後是老漢的腳步聲出去了,開了門,門外至少有三四個人。但跟著老漢進來的只有一個,腳步輕盈,是個女子的腳步聲。


  然後不大工夫,老漢就來敲他的門,「小爺,姑娘請你過去一敘。」


  這是叫自己見什麼人吧?

  他開了門跟了過去,卻被站在屋裡的人嚇了一跳。這不是金柳又是誰?


  她怎麼來了?


  「你要借她,大王子到底是將人給送來了。」小女子坐在椅子上,笑看李弩,「想來,你原先心裡是有計劃的。如今只要依計行事便可。我們能為你做的就這麼多了。當然,你要是成功了且活著出來了,那……我們負責將你再送回殿下那裡。」


  自己能跑,金柳會被誤傷的。


  看來還得送個消息出去。可朝前走了兩步,就對上了金柳的眼睛。


  這是一雙含笑的眼睛……


  李弩瞬間清醒了過來,這不是金柳。面對這種狀況的金柳是笑不出來的。心不亂了,五感就回來了。


  此人模仿金柳模仿的很像,連脂粉味都想到了。但是這味道還是不對,金家姑娘用的脂粉味里,都添了藥材的。但是這得分白天和晚上。白天用的粉是添了提神草藥的,但是晚上用的卻是安神的。他曾見過金柳在小河邊找藥材的根,她的脂粉味有點怪,因為那草藥是替代品,不是那麼純正的味道。


  這人用的是金柳的脂粉,但是卻用反了。


  再細聞,這脂粉味里,還有一點淡淡的玫瑰香。金柳到草原才多久,哪裡來的玫瑰做脂粉添味?這種味道隱隱的,他在一個人身上聞到過,那就是老嫗。


  可此刻老嫗就站在小女子的身後朝這邊看,她站在那裡重心卻是在左腳上的。再看金柳,重心在右腳……


  重心放在右腳的是原來的老嫗。


  一瞬間,他便明白了。老嫗扮作了金柳的模樣……然後不知道何時家裡多了一個人,這個人又扮作老嫗的模樣。


  他鼻子翕動了幾下,還是叫小女子有些警覺。但是緊跟著,見他臉上並無異樣,這才放鬆了下來,朝『金柳』看了一眼。


  『金柳』朝李弩福了福身,「我不想來,但不得不來。」


  竟是跟金柳的聲音一般無二。


  李弩輕哼一聲:「不是寧肯死也不來嗎?既然來了,就不要做出那副不情願的樣子。咱倆誰也不比誰更高尚。就這麼著吧……明兒你回府,我會跟著你……見機行事……」


  『金柳』一臉的赧然,「我跟二伯並不相熟。甚至只是匆匆見了一面……我這般去……他未必會親自出面見我……」


  「放心,他看重後輩。知道是你,一定會見的。」李弩說著,就轉身往出走,「我今晚要好好歇息,明天就行動……」


  「武|器!」小女子突然出聲,「你打算用什麼做武|器……」


  「近距離……除了匕|首還有什麼?」他將匕|首遞過去,「想抹什麼隨意……」


  說完,真就直接走了,根本就不管。


  師娘給的解毒丹非常好用,他還從沒見過是什麼毒物是這種解毒丹不能解的。


  一早起來,吃了早飯。李弩將匕首收回來□□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匕首上隱隱閃著一層藍光……


  「小心點,這玩意……迄今為止,我沒見過誰解過。」小女子輕笑一聲,「要是誤傷了,那就當真是可惜了。」


  李弩將匕|首插|回|去,放回靴筒里。然後看『金柳』,此刻她的眼睛還泛著紅絲,好像一晚上沒睡備受煎熬似的。他起身,沒看她,「走了!」


  小女子又叫住他:「有個消息告訴你。」


  什麼?

  「剛得了消息……」小女子從椅子上跳下來,仰著頭看他,「說是大都督要在城頭誓師……那是個不多的地方……」


  嗯!消息倒是很快。


  這個消息,他當然是知道的。二伯早就傳遞了這個信息過來。


  這次,連同藏著的這條線也能一舉拔掉了。


  他心裡這麼想著,但是卻緊皺了眉頭,「那地方刺殺……不行!」


  「為何不行?」小女子冷然道,「怕死了?沒有九死一生,怎麼洗脫你身上的嫌疑。在我看,這是最好的機會。便是刺殺不成,也能亂了大周的軍心。你想,連金家的徒弟和姑娘都要刺殺他,都投奔了北國,大周的軍心怎麼會不亂?刺殺這件事本身,比殺了金仲威本身,更有意義。」說著,她便燦然一笑,「殺了金仲威是攪亂軍心,眾目睽睽由你們去刺殺金仲威,也是攪亂軍心。而前者,一個不小心,就會將大周軍變為哀兵……可後者,才是真正的誅心!兩者之間,誰更高明?」


  李弩不得不正視這個女人,「江湖中可不會出你這樣的女人。你也是漢人,大周跟你有何冤何仇?下手這般毒辣!」


  那『老嫗』就接話,「我們姑娘可不是漢人……我們姑娘出身西南大族,乃是部族聖女……」


  「住嘴!」小女子回頭冷冷了看了那『老嫗』一眼,嚇的她瑟縮的朝後退去,這才扭過臉來,「……跟大周我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要是不願意,我對不住,我要借你跟金柳的臉一用……」


  『金柳』一把拉住李弩,「活著最要緊!沒有什麼比活著更緊要的了。由你出手,還能把我分寸,要是叫這些人……二伯更沒救了……」


  李弩一把甩開『金柳』,「別拉拉扯扯……要走……就跟著!」


  太陽透過雲層露出臉的時候,城牆內外,已經是人山人海了。再靠外圍是百姓,是城中還留著的百姓。


  李弩帶著這個『金柳』低著頭在人群中穿梭。到了駐軍的集合點,就被攔住了。


  他臉上還帶著面具,如今再傳遞消息已經來不及了。二伯的意思,原本也是哀兵之策。化被動為主動。但沒想到……臨了了,對方來了這麼一手。


  怎麼辦?

  只能看情況而定了。他現在懷疑,二伯身邊一定埋著對方一顆釘子。這釘子不打眼,估計也涉及不到機密,可這種人,才越發叫人防不勝防。若自己是假投靠北國的事被對方從這次刺殺中看出了端倪,之前的一切的計劃都毀了。


  而金柳……還在北國呢!


  他比誰都緊張,喉頭滾動了幾下,才走到一個二伯特意安排過來給自己行方便的自己人身邊,低聲道:「煩請告訴大都督,金家的六姑娘在這裡,帶了緊急的軍情來……」


  那人一愣:六姑娘?

  沒聽過呀!


  他朝『金柳』看了一眼,這才喊了兩人,將他們放進來帶到一邊,他自己則上了城牆。


  這個情況也叫金仲威愣了一愣:金柳在北國,這個事她知道。她叫捎回來的密函是通過他的手遞上去的。


  她跟著回來了?


  跟著回來,李弩也不會帶過來才對。


  金仲威嘴角勾起,輕笑一聲,「帶上來了吧!既然是我自己的侄女,當然要趕緊帶過來。」


  是!

  於是,不大工夫,金仲威就看到一前一後走來的兩人,前面走著的,是李弩。他一路低頭垂眼,隱藏的很好。而後面跟著的清秀的姑娘……


  腳尖點地,腳步輕盈。雖然金家的姑娘也學些功夫防身,但遠不到這種程度。


  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


  越是明白了,他就越是笑的開心,「是六丫頭?」他疾步走了過去,「叫二伯瞧瞧,可受苦了!」


  『金柳』一臉的焦急,「二伯,我有要緊的事情說……」說著,就看李弩,「叫他說……」


  「他?」金仲威皺眉,「他是何人?」


  『人』字還沒落下,李弩就動了,他袖裡的匕|首猛的拔了出來,朝金仲威的胸口刺過去……


  哪個大將的胸口沒有護心鏡?他其實還是下了手的。


  而金仲威何嘗不知道這一點,他見匕|首來,假裝去護『金柳』,讓匕首擦著護心鏡的邊捅到了身上……血瞬間就冒了出來。


  而『金柳』在李弩愣神的這一瞬間,一把就扯下了李弩臉上的面具,「……李奴兒……你是金家的愛徒,怎敢投奔北國……殺我二伯……」


  這一聲格外嘹亮,城牆上的人,城牆下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這一個變故太快了……快到叫人反應不及。


  等反應過來了,李奴兒就被摁住了。


  他沒有反抗,也來不及反抗,身上便中了三箭兩刀……


  金仲威呵斥:「不可殺……留活口……地牢!」


  這件事所造成的影響是巨大的,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


  藏在人群的三人相視一笑,看著亂象功成身退了。


  李奴兒當眾刺殺金仲威,他再沒有退路。『金柳』送到了金仲威的身邊,能幫著放出李奴兒,從此之後,李奴兒才能死心塌地的為主子辦事。


  事實上,『金柳』確實被照顧的很好。府邸的後面有綉樓,府里的下人以刺客猖獗為由,限制了她的自由。至少明面上她行動很不方便。


  金仲威是真的受了傷,但吃了解毒丸之後,那烏黑的除了傷口那一片,在沒有蔓延。傷口上敷上京城裡帶來的葯,連著換了三天,黑色的毒氣就散了。


  跟著金仲威的江湖神醫咋咋稱奇,「果然還是金家,底蘊深厚。」


  金仲威靠在床頭,這點傷實在不算什麼,再有十天就能活動自如了。他問這江湖騙子,「李弩如何了?」


  「受傷不輕。」江湖神醫嘆氣,「我以為會是你一個人的苦肉計,誰知道那倒霉孩子,他才是苦肉計的主角。我說,你下手也忒狠了,你知道那一刀差點傷了心脈嗎?」


  「要是不真……那邊能信嗎?這次不受苦,去了就得丟命……一丟還是兩條……」金仲威捂住胸口,聲音也有幾分艱澀起來了,「接下來……我得死……得叫人往京城報喪去……」


  「你又玩這一套!」江湖神醫氣道,「假死一回不夠,你還來第二回……你嫌你老子娘太長壽是吧?」


  「死著死著就死習慣了。」要你咸吃蘿蔔淡操心,「我是交代你……千萬想辦法護好那小子的命……趁著我『死』了的亂勁,綉樓里那位必定是要帶那小子走的……這一路上別叫那些人將他折騰死了……懂嗎?」


  懂!

  「一定得懂!」金仲威一臉的鄭重,「這次受這麼重的傷,我都不知道跟我家老四兩口子怎麼交代……要是真叫這小子一命嗚呼了,我那弟妹敢跟我拚命。」


  咦!你們家也是奇葩,「看上那小子什麼了?」


  金仲威哼笑一聲,「我那弟妹覺得那小子長的俊俏……要留著做女婿的。所以,那臉蛋得給護好了,那小子以後得靠那張臉吃飯呢。切記!切記!」


  「你不去見見他……」神醫給換藥的時候從來不知道何為溫柔。


  金仲威疼的皺眉,「那什麼……不見了。見了心疼……怕捨不得!你去吧!那小子機靈,啥也不用說,他也知道怎麼打配合。」


  行吧!「你的後事有我呢……」神醫一把將金仲威推倒,「你死了,老實的去棺材里躺著去……我這就去通知人……」


  於是,『金柳』驚聞『噩耗』,控制住嘴角的笑意,淚流滿面的看了金仲威的屍首,且拉了他的手腕沒摸到脈搏,人也涼了。


  她『激憤』異常,衝出去要找兇手報仇,守衛人心惶惶的,她順利的見到只能喘氣的李弩,「成了!咱們成了!金仲威死了!報喪的都出門了……」


  死了?


  呵呵!那神醫才走,死沒死的自己很清楚。


  他艱難的問,「你確定?」


  「確定!摸脈摸不著……人都涼了……」『金柳』低聲道。


  叫那神醫給你扎兩針,你也沒脈了。至於涼了……寒冬臘月的,又是遼東的天氣,你摸誰露在外面的手,也是冰涼冰涼的。


  他閉上眼睛,怕泄露情緒,只道:「……你們把事做絕了……逼的我無路可走……」


  「無路可走就原路返回!」『金柳』心情頗好,「你等著,今晚,就帶你離開。」說完,她就往出走,出來了還怕這些大周人出於報仇的心理再把李奴兒給殺了,便道,「現在誰都不許要他的命……我要在二伯的靈堂前砍下他的腦袋祭奠二伯……」


  如今,這府里她是主子,都得聽她的。


  然後,晚上李弩渾渾噩噩的就被運出去了。然後混在運送軍糧的車上被送出了城。


  一路趕路半點不曾停歇,再度醒來,已經身在帳篷里了。


  站在一邊的是大王子,他坐在他的身邊,「奴兒,好點了嗎?這次的差事辦的漂亮,好好養傷……我知道你傷心……你失去了親人,我給你親人……等你傷好了,我收你做義子,從此我們父子相稱……」


  李弩低聲問,「何事……起事?」


  「除夕!」大王子道,「他們漢人的除夕。」


  除夕……過年的時候嗎?


  噯!看來,師父師娘今年又甭想好好過年了。


  是啊!本來嘛,今年喜事不少。年前還抽空把金傘金舞嫁出去了。娶進門倆媳婦,嫁出去倆閨女。這年前了,又有好消息,那便是姚氏有孕了。這比什麼消息都叫金家人歡喜……畢竟,金家大房有后了呀。


  連謫仙人的大爺,也張羅著過年的事,彷彿因為孫子,一下子就落入了凡塵。


  這麼歡喜的氣氛之下,大年三十一早,一家老少,都去祭祖了。這邊祭品才呈上去,還沒給祖宗跪下呢,消息從外面十萬火急的送來,「二爺……二爺……沒了……」


  身後跟著裹著白色腰帶的報喪人。


  金家從老太太,到被人抬著的金匡,和站在金匡邊的徐氏,再到下面的小輩,都保持著回頭的姿勢看著那報喪人。


  這報喪的並不是知情人,為的就是他做的真,做的叫消息傳遞迴去不叫北國生疑的。


  這會子他哭喪著臉,正等著主家一問他就嚎哭呢。結果一個個的都看著他,他也打量自己,我哪裡不對嗎?


  正窘迫了,就見一頗有威嚴的男人開口了。他特別淡定的『哦』了一聲,然後道,「知道了,下去吧!」


  「不是……是我們大都督……他沒了!」他再一次掙扎著喊道,眼淚都下來了。


  「我知道,你們大都督沒了。」林雨桐回頭說他,「沒了……就沒了……這有些人死來死去的,死習慣了就好了。去吧,歇著吧,怪不容易的。這邊正忙著祭祖呢,顧不上。」


  報喪人:「……」這到底是一家子啥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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