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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8|故國神遊(79)三合一

  故國神遊(79)


  傅恆近前來, 低聲道:「老聖人,萬歲爺叫奴才接您進宮。」


  四爺看了傅恆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說了一聲:「難為你了。」


  傅恆的鼻子一酸, 差點沒哭出來。


  是的!所有的決定都太過為難,但又不得不做。


  四爺搭著傅恆的手站起身來,他一站起來,周圍一圈的人都跟著站起來,又是緊張又是忐忑的看著。四爺朝眾人道, 「都別怕, 好好的吃頓飽飯。大家聽調遣,朝廷安排車馬送大家回去。路上吃喝用度有人負責,保管叫大家餓不著。禁海的事情,我給個明確答覆。禁海要禁的是洋人的船隻, 沒有得到朝廷准許的船隻進出,得禁!不僅現在要禁,以後也要禁。以後咱們的水師會在海上巡查, 凡是私自進出港口者, 一律問罪, 貨物查沒!相反, 凡是有朝廷許可的船隻, 自由航行,有水師保障其安全。大家回去,該做工做工, 該幹活幹活。每人可領取兩個月的救濟糧,以保證大家回去之後,兩個月內不至於餓肚子。而咱們的皇家商號,我記得給各地的廠子下的單丟已經排到年底了……」


  棟喜在邊上忙道,「別管洋人跟咱們做生意不做生意,凡是皇家商號給下的單,皇家商號都會按時收貨。貨哪怕壓在手裡,也不會叫廠子吃虧。廠子能出貨,各位就有活干!」


  四爺點頭,「都聽到了。皇家的招牌都壓在這裡,諸位可信的過!」


  信的過!信的過!

  後面就有那帶頭的,高喊了一聲:「老聖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後呼啦啦的跪倒了一片,山呼海嘯的高喊『萬歲』的聲音。


  傅恆偷看老聖人的表情,發現老聖人臉上不僅不見喜,反而滿是憂色。再扭臉去看老娘娘,老娘娘臉上的表情跟老聖人如出一轍。


  四爺轉身就走,過去的時候牽了桐桐的手。


  傅恆緊緊跟著二位,從人群里繞出去,已經有龍輦等著了。龍輦只有華蓋,四周的帷幔撩開,裡面的人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外面的百姓也可以看見龍顏。


  這東西可不是傅恆準備的。


  可這會子他卻只當這是自己準備的,躬身請二位登輦。


  傅恆在龍輦邊伺候著,恍惚聽見老娘娘說了一句:「從來只有兒子造老子的反的,哪裡見過老子造兒子的反?這事傳到天下,那便是最大的笑話!」


  是啊!被兒子造反了,當老子的雖氣,但這也說明後繼有人呀!


  可若是反過來,味道好似就不那麼對了。


  傅恆心裡暗暗的嘆了一聲,從老聖人再度出現,就已經註定會有今日的局面。若是皇上聽話,按照老聖人的理念去執行,皇上還會是皇上。可是,皇上之所以是皇上,那就是他已經是一位手握生殺大權的帝王了,有些東西,是妥協不得的。


  於是,衝突在所難免。


  如今這局面,不是老聖人想不想去造皇上的反,而是這些年下來,老聖人的一些理念,已經初見成效了。什麼是好,什麼是壞,這不是皇上說了算的。


  那誰說了算?是天下受益的人說了算。


  就像是現在,那麼多人聚集而來!是!肯定是有人組織的。但這組織的人不會像是朝廷這樣管著大家的吃管著大家的喝,路上的該花的銀錢還得自己掏……可大家為什麼願意自己搭錢進去,願意從南到北的這麼折騰。那是因為,皇上的想法不得人心。因為百姓們潛意識裡知道,到了京城,總會有說理的地方。


  誰給了他們自信,覺得只要去了,就一定會有人主持公道?


  是老聖人!

  書院的學生哪裡的都有,這些學生將老聖人的做派宣揚的人盡皆知。人們樸素的認知里,覺得老聖人是皇上的爹,找老聖人是管用的。


  老聖人是百姓推出來的,推出來挾制皇上的。換言之,要反皇上的從來都是百姓。


  一路上,傅恆心緒翻湧。尤其是看著外城的百姓知道老聖人和老娘娘回宮,本來緊閉的大門依次打開了,家裡的人一個個的都大門裡湧出來,看見龍輦就下跪,口裡呼喊著萬歲。然後,很多百姓簇擁在龍輦的周圍,護著龍輦一路朝前。


  城門是關閉的,在傅恆出去之後重新關閉了。此刻,站在上面的將領輕輕的擺擺手,「開門吧!」


  啊?

  得到的聖旨不是這樣的。


  將領看向此人,「那你待如何?攔著老聖人不叫進城?你這是要造反!」


  「可是皇上……」


  「皇上說不叫老聖人進城了?」


  沒有!皇上當然不敢這麼說,「但是意思……」


  「意思什麼意思?你敢擅自揣摩聖意?」


  不敢!


  「不敢就好!咱們都應該跟富察大人好好學學。看看人家,皇上說救駕,人家這不是救駕回來了嗎?」


  這人終於轉過腦子裡那根筋了,「對對對!末將這就去開城門,恭迎老聖人回宮!」


  四爺進城之後卻先安排傅恆,「聽說不少官員的府邸都被圍了?」


  傅恆點頭,「是!」


  「去吧!帶著你的人,好生處理。圍著人家府邸做什麼?」家裡一水的老弱婦孺,這是結仇呢。當年便是皇阿瑪,也只派人圍過兒子們的府邸,不曾用這辦法對過臣子。弘曆當真是……學也沒學到精髓。


  他要是把他這個皇阿瑪真給圈的死死的,他倒是還高看他兩分。


  傅恆猶豫了一瞬,「您這裡……」


  「無礙!」四爺朝周圍看看,烏泱泱的都是百姓,「這些人要是害我,你這點人攔不住。若有別人要害我,有這麼些百姓圍在周圍,誰能近前?」


  話雖如此,可傅恆還是佩服老聖人的膽量。真就這麼隨著人潮往前走,身邊只帶著幾個親隨?

  見老聖人堅持,傅恆催馬離開。


  救同僚的家眷,這與富察家來說,是一筆大的人情。老聖人這是有意叫富察家去領這份恩情的。


  因此,傅恆最後到的地方,反而是自家。


  富察家這條巷子,圍的密密匝匝。和敬坐在椅子上,邊上放著點心和茶,一口一口的抿著。她跟一尊大佛似得堵在富察家的大門口,確實是無一人敢靠近敢冒犯。


  直到傅恆出現,和敬才緩緩的站起身來。傅恆分明看見她身子搖晃了那麼一瞬,他疾步走過去,「公主……」


  「舅舅!」和敬勉強的笑了一下,眼圈卻紅了,「既然舅舅回來了,那便是無礙了。我得進宮去了!」


  「公主!」傅恆拉住了和敬,「等事情了了,你再進宮不遲。」


  和敬搖搖頭,「護著富察家,這是我能為額娘做的事。如今,我的阿瑪在宮裡,我得進宮去陪他。」


  傅恆愣愣的看著和敬,「孩子,你變了……」變的不像你了!

  和敬笑了笑,「我知道,舅舅是想問,到底是誰能說服我,拋棄了皇阿瑪,過來護著富察家。這世上還真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只是有人告訴了我了一個消息,告訴我舅舅您和富察家可能遇到的險境。我想過進宮去求皇阿瑪,求皇阿瑪看在皇額娘的份上,給富察家一個善始善終。可走到半路上了,我改主意了。我了解我自己的阿瑪,他既然下了這樣的決心了,那便是為了他的江山社稷,他不得不這麼做。我的面子,富察家的面子,連同額娘的面子加在一起是不小,但看用在什麼事上了。牽扯到江山皇權的大事,天王老子的面子也沒用。我就在想,我能做什麼呢?看著舅舅和富察家遭難我不管嗎?不行!額娘最後放不下的,除了我便是富察家。所以,我得管。是啊!我變了!變了很多。以前只會衡量利弊,現在,懂得了情義。這是皇祖母教給我的道理。」她說著,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傅恆只能模糊的聽見她說,「情義,責任,比天大!」


  宮裡,乾隆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大座鐘滴滴答答的響個不停,證明時間正一分一秒的過去,可宮裡的消息還是沒有送進去。


  乾隆第七次睜開眼,「叫人再去看看!」


  吳書來應了一聲,利索的出去了。


  一直瞧瞧站在邊上的弘晝掃了一下鐘錶上的時間,抬腳跟著吳書來往外走。


  乾隆掃了弘晝一眼,「老五!你去哪?」


  弘晝停住腳,「我就是去前面看看,大殿上那麼多大人呢,我幫著皇兄去瞧瞧。」


  「弘晝,從你跟出來,看了十三次表。」乾隆也起身,看著弘晝,「老五啊,咱們兄弟一起長大,情分最厚。你就沒有什麼要跟朕說的?」


  弘晝看著乾隆,本來要走的腳步頓住了。他回過頭來,看著大殿里站在那裡的弘曆,「四哥,我知道,您的火器營一直還沒露面呢。」他緩緩的跪下去,「我也知道,但凡我有一句說的不是地方,我的眉心,我的胸口,馬上就會成為靶子。我也知道,大殿里那些大臣,每一個人都可能會變成人質。四哥,我都知道。我了解四哥,四哥向來是個做事周全的人。您用傅恆,也防著傅恆。傅恆那邊別管是怎麼安排的,那也有說不準的事。他有成的可能,也有敗的可能。若是成了,一切都好說,若是敗了,您怎麼會將自己放在險境之中?您手裡有一支精銳的火器營,這些人到現在為止,就沒露過面。您坐在大殿里,安之若素,那是有把握和底氣的。因此,我猜測,四哥您還有準備。」


  弘曆眯眼看向弘晝,「你跟我出來,就是為了驗證這一點。」


  「是!」弘晝指了指外面,「您的近身侍衛比平時少了一半。也就是說,您的火器營遠不止原來的數目,侍衛里很多人早就被簡拔,秘密訓練,加入了火器營。這些人便是一支奇兵,關鍵時候出其不意。您早前報了火器營對火器的損耗和補充的數量,我就覺察出不對了。剛開始,我並沒有疑心您。我是以為,是火器製造出了問題,以至於影響使用壽命。可是同批次的實驗了很多次之後,我就知道,您是想秘密的擴建火器營。按照規矩,便是火器不能使用了,也該以舊換新。但您的人只要新的,舊的從不曾歸還入庫。那個小司庫是您的人,我知道。因此,核實交接的活兒,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交給他去做。皇兄,弟弟不是傻子!」


  乾隆驀然變色,「你之前說的撥給水師的火銃……」


  「是!」弘晝算著時間,「快馬加鞭的話,那邊回復的人馬上就該到了。那人一定會告知您說,火銃半路被人劫了。這東西南來北往的運輸,弟弟從來沒叫它出過差錯……這次卻有了差錯!」


  弘曆蹭一下起身,快步走到弘晝的面前,抬腳就踹,「東西呢?那麼一大批火銃,你將它給誰了?」


  弘晝被踹的倒在邊上,又跪直了,「您若是之前好好的接了皇阿瑪回來,不讓他擔驚受怕,那火銃就會在水師的手裡。而今,四哥你可敢發誓,發誓你沒有意思一絲一毫的想法,想借著這次的亂子,趁亂要了皇阿瑪的命!」


  乾隆眯眼看向弘晝,「弘晝,胡言亂語要有限度的!」


  「我是不是胡言亂語,四哥心裡最清楚。我自來正兒八經說真話的時候不多,事關重大的時候我一般不開口,可我一旦開口……四哥,我可有說錯的時候?」弘晝看向乾隆,「不管四哥想如何,我都不曾多說過什麼。可唯獨在皇阿瑪和皇額娘的事上,我覺得我作為兒子,我有權利問四哥一句,你派了多少人出去,想趁亂對皇阿瑪做什麼?」


  「老五啊,你把朕當成什麼人了?」乾隆沉著臉看向弘晝,「朕在你的眼裡,就是忤逆之人?但是老五啊,我給說一句,在這個事,你是當真想多了。自來只有擔心兒子造反的,卻從來沒聽過擔心父親造反的……」


  「可武則天還是廢了一個再一個兒子,最後自己登基做了皇帝。」弘晝慢慢的閉上眼睛,「上次我進宮,四哥正在讀唐史。您看看您放在案頭的那本書,打從南巡迴來,您手邊一直是那本書。而磨損最厲害的,便是周武皇帝那幾頁。您是反覆的看一直不曾放下,可對?」


  乾隆的視線掃過案幾,案几上還扣著本書,正是唐史!而翻開的那一頁,也正是周武皇帝那一頁。他最近確實是在讀這一部分,每讀一次,都有新的收穫。


  做了帝王,有很多事不僅不可對外人言,就連『內人』都不能言。便是自己對著自己,也只能隱晦的去想,卻也不能宣之於口。所以,近臣得有個能耐,那便是揣摩上意。


  傅恆很會揣摩上意,自己在他面前沒避開讀唐史的事,因此,他心裡必定是猜到了。若是猜到了並執行了,那麼等待傅恆的未必是最壞的結果。可怕就怕傅恆猜到了不去做,那他的忠誠也就無所謂忠臣了。


  他會想到傅恆猜到了端倪,卻沒想到弘晝也成了這般『多心』之心。


  乾隆笑了笑,看了一眼在外面不敢進來的吳書來,「把你們五爺扶起來吧。」


  吳書來利索的進來,扶起弘晝,「五爺,您坐。」


  乾隆也坐回去,「弘晝,人有時候聰明的太過了,就是愚蠢。你這個想法很可怕!朕之所以讀唐史周武帝篇,那是沖著女官之法去的。並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你說你……你這麼想,當真是叫朕寒心吶!怎麼?這會子心裡是不是還琢磨著楊修之死的事呢。是覺得你跟楊修的聰明有的一比,如今說了犯忌諱的話,擎等著找死呢。這裡沒有外人,朕不至於為了這個就要了你的命。你不將朕當手足,可朕除了你再無親近之血親……」


  弘晝心裡呵呵!這話他一個字也不信。才說沒有殺皇阿瑪之心,這會子卻不將皇阿瑪放在親近血親之中。這話豈不矛盾!


  言多必失!

  其實他這是篤定,皇阿瑪凶多吉少吧。


  弘晝起身,「我要出宮,我要親眼看看……」


  「老五!」乾隆抬手,茶盞猛地飛了出去砸在地板上。


  哐當之聲才起,嘩啦一下,大殿里湧進來十多個人,各個手裡都拿著火銃。


  弘晝眯眼,看向乾隆,眼裡並無意外之色。


  乾隆嘆氣,「老五啊,如今外面還不夠亂嗎?你跟著裹什麼亂!老實待在大殿里,別出去。」說完就吩咐進來的侍衛,「照顧好你們五爺,只要不出大殿,隨便他折騰。」


  「四哥!」弘晝一起身,就聽到蹭的一聲,子彈上膛,都瞄準了他。


  乾隆沒有回頭,「呆著吧,看在耿額娘的份上!」


  「四哥!」弘晝的手放在腰帶上,「您還記得這條腰帶嗎?您之前還問過,說我和弘曕一人一條,為何您沒有。您就不奇怪,這幾個月以來,我這腰上一直是這條腰帶。」


  弘曆頓住腳,看向弘晝的腰。那裡確實有一條腰帶,幾乎沒有紋飾,素樸的很,「那不是皇額娘給你們做的嗎?」


  弘晝摸了摸腰帶,「不是!外面這個套子是皇額娘縫的,但是裡面的東西,卻是皇阿瑪做的。」


  弘曆皺眉,「跟朕說這個做什麼?皇阿瑪偏疼你們,朕知道了。」說著,抬腳又要走。


  弘晝在身後道,「四哥,這腰帶里藏著什麼,您真不好奇?」


  弘曆轉身看著弘晝,「你到底想說什麼?」


  弘晝的手在腰帶上摩挲,「只要我願意,這腰帶里的東西馬上能炸飛整座大殿!四哥,你要試嗎?今兒,您要麼帶著我走,要麼,咱們哥倆去那頭作伴吧。」


  弘曆輕笑一聲,看向弘晝,「別鬧了老五!詐唬人是吧?皇阿瑪怎麼可能叫你和老六身上帶那麼危險的東西。你打小心眼就多,現在老了老了,也沒見少。不過,這種把戲你跟朕玩了半輩子了,朕都晚膩了,你也沒換出新花樣來。再這麼鬧,你可就不能這麼舒服的呆著了。」


  「四哥,我敢賭!你敢嗎?」弘晝的手抓著腰帶攥的緊緊的,眼睛卻盯著弘曆一眨不眨,「您要跟我賭嗎?您只要一腳踏出大殿,我就……」


  「想跟就跟著吧。」弘曆看向弘晝,吩咐其他人,「別攔著他!」


  弘晝的手一路都摁在腰帶上,腳下不慢,將弘曆跟的緊緊的。


  他們走進大殿,大臣們都在地上席地而坐,外面看守森嚴,裡面的人不曾離開過分毫。


  弘曕看著這哥倆進來,眼睛閃了閃。


  滿朝的大臣看著皇上走上了御階,和親王寸步不離的跟過去,就站在皇帝的邊上,手拽著腰帶,姿態奇怪。


  弘曕看向乾隆,乾隆也看向弘曕,最終視線落在弘曕的腰帶上。


  弘曕激靈一下,瞬間學著弘晝的樣子,也抓緊了腰帶,滿眼都是警惕。


  乾隆淡淡的收回視線,才要開口說話,外面就來稟報,說是老聖人回宮了,已經馬上到宮門口了,問皇上的意思:可要開宮門?


  乾隆冷哼一聲:「皇阿瑪在莊子上,傅恆前去護駕去了。哪來的逆賊,竟敢冒充老聖人……」


  「四哥!」弘晝直接打斷了乾隆的話,「四哥,是不是的,去看了才放心呀!這若是有個萬一呢?萬一就是皇阿瑪,四哥您不開宮門。知道的明白您的想法,不知道的還以為您要藉機殺父弒親呢?」


  這話一出,大殿里比之前更靜了。


  眾人不約而同的抬頭看和親王,才發現今日的和親王不同於以往。


  而且,這個話說的,不客氣的很了。


  這是……發生了什麼?情況不妙啊!

  乾隆眯眼看弘晝,「那就出去看看?」


  弘晝騰出一隻手扶了乾隆:「四哥,我扶著您。」


  「好啊!」乾隆伸手搭在弘晝的胳膊上,哥倆攜手從上面往下走,吳書來小心的跟在身後,在乾隆和弘晝下台階的時候猛的朝弘晝撞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就聽見砰的一聲響起,緊跟著便是一聲悶哼。


  「五哥!」弘曕蹭一下躥出來,朝弘晝撲了過去,「護駕!護駕!剛才是誰開的QIANG。」


  弘晝胸口一片黑黃,衣裳也破了,人疼的臉都白了,但卻不見血。


  弘曕知道,這是穿了防彈衣了。他擋住皇上看五哥的視線,「皇兄,剛才……」


  弘曆站直了身子,看向弘晝的方向,「和親王意圖謀……」


  「謀什麼?」


  弘曆的話沒說完,外面就傳來說話聲。眾人一驚,朝大殿外走去,就見老聖人牽著老娘娘大踏步的朝殿內走來。他眉宇間滿是凌厲,一些老臣都有些駭然。


  林雨桐也知道,這回四爺是真的動氣了。


  弘曆竟然真的對弘晝動手了!若不是弘晝膽小怕死,風聲不對,就防彈衣不離身,這會子救都救不及了。


  因此她進去先看弘晝,號脈知道沒有大礙,這才看弘曆,「老五幹什麼了?你要殺他!」


  乾隆的腦子這會子轉的極快,沒有人下令讓皇阿瑪進宮,可皇宮的大門一樣大開,放了皇阿瑪進來。如今再說什麼,好似都晚了。


  他也一臉委屈,「皇額娘,兒子沒有。是弘晝,他佩戴那個腰帶,是要殺兒子。吳書來這奴才護主心切,這才撞了老五。外面的暗衛不明所以才開了……」


  林雨桐不等他的話說完,就拽了弘晝的腰帶,「他拿腰帶殺你?怎麼殺?勒你了?」


  乾隆看看被皇額娘隨手拎著掄來掄去的腰帶,然後皺眉看見弘晝。弘晝咳出了一口血,「四哥,我跟你鬧著玩的。這腰帶怎麼能殺人了……那是皇阿瑪做的能伸縮的腰帶,好用!」


  乾隆的心徹底的冷了下來,弘晝要殺他雖然是假的,但逼著自己出手先殺人這一點卻是真的。這還不如弘晝直接先起了殺心來的乾脆。


  這會子了,他只得咬牙低頭,「皇阿瑪,這種時候,一點風吹草動都容易叫人緊張。老五沒有輕重……」


  四爺卻沒看他,直接上了御階。


  這個舉動成功的叫乾隆咽下了要說出口的話,他盯著他阿瑪,看著他阿瑪站在了龍椅的跟前。


  四爺卻並沒有坐上去,而是看向吳書來,「搬椅子來。」


  吳書來急忙招手,馬上有人搬了椅子過來。他這次機靈了,見搬來了一把馬上吩咐人,「再搬一把來。」


  兩把椅子分設在龍椅的兩側,四爺坐了一把,桐桐把弘晝安頓好,坐了另外一把。


  乾隆這才狠狠的鬆了一口氣,上了御階,穩穩的坐在龍椅上。


  如果之前的一切安排都是徒勞,那麼無疑,此刻的一切就是最好的。


  下面的大臣面面相覷之後,就要見禮,四爺抬手攔了,又看吳書來,「宮裡沒椅子了?多找些來,沒看見諸位大人都站了這大半天了。」


  然後,第一次,朝中的大臣是在下面排排坐著的。


  凳子有高有低,還有秀氣的綉墩,但沒關係,這種感覺是不一樣的。


  四爺坐在上面,沒看弘曆,只看下面,「如今的情況,該怎麼辦?該有個章程,大家議一議。」


  這話說的籠統。


  老聖人說,如今的情況——可如今是個什麼情況,他們也不知道呀!


  所以,這個論到底是論什麼的!


  裘日修坐在來保的身後,坐的緊密有點好處,那就是做點小動作不那麼容易被發現。裘日修的手放在來保的背上,寫字呢。在問說,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是的!接下來該怎麼辦?

  本來嘛,老聖人是新學的倡導者,他們屬於反對新學的一員,肯定是要站在老聖人的對立面的。可是,站在老聖人的對立面,就意味著要站在皇上的一邊。


  可如今的皇上……敢支持嗎?

  不說他之前圍了府邸的行為不分敵我,就憑老聖人進京城,接著進宮毫無一點阻滯,就能知道,現在的情況再不是之前了。


  因此,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這是非常挑戰大家為官功底的事。


  這邊來保忍著後面的騷擾,沒動地方,眼觀鼻鼻觀心的坐著。


  自己不說話,自然有別人說話。


  劉統勛先問外面的情況,比如請願百姓的安置等等。


  不等四爺說話,傅恆就來了。


  他規規矩矩的朝皇上行禮,「臣奉旨護駕,幸不辱命。」


  乾隆眼睛微眯,然後一臉笑意,「你辦事,朕是放心的。也只有你,能把事情辦成如此。」


  傅恆哪裡不知道這話里的諷刺,他欠身謝恩,這才將所見所聞在大殿上一一道來,「……百姓一路護送,如今京城大門洞開,請願的百姓不僅沒有進京城,反而朝通州碼頭而去。所有商船已經被惠民處徵調齊備,分批將把百姓送回鄉。另外,京城內務,如今秩序井然。老聖人進宮之後,鋪子該開的開了,販夫走卒該忙的都去忙了。臣忙著跟諸位大人門口的護衛換崗,因此來晚了一些。幸而老聖人安全回宮,要不然,臣當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話不多,但裡面透漏的東西卻多了去了。


  皇上自以為把握全局四處安排的時候,宮外一切都已經步入正軌的。


  這天下,有沒有坐在龍椅上的這個帝王,都一樣轉的時候——這個帝王還有其存在的必要嗎?


  大殿里沉默了,良久的沉默。


  老聖人之前說,叫大家議一議現在的情況。可現在的情況就是宮外沒有情況,那宮內的情況……又該怎麼議?

  你吭一聲,他咳一聲,相互你看我看你的,這話沒法說呀。


  乾隆自從坐在龍椅上就沒吭過聲,這會子他站了起來,直直的跪在他皇阿瑪面前,聲帶哽咽,「皇阿瑪,兒子有負您的重託,兒子沒有把您交託下的重擔挑好。兒子錯了!兒子退位,兒子不配為帝,兒子最後以帝王之身,請求皇阿瑪再登皇位,執掌天下。兒子出家為僧,一輩子為皇阿瑪祈福……」


  林雨桐不由的抬眼,心裡贊了一聲:好一招以退為進。


  四爺若真是存了想重登帝位的心思,可就被弘曆給將了一軍。逼著兒子退位,好能耐嗎?


  可弘曆以己度人,壓根就沒猜對四爺的心思。


  四爺是真沒有再坐那龍椅的心思。這也難怪弘曆做如此想法,因為真正要那把椅子的人,到現在都沒在人前露臉。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叫人應接不暇,弘曆把那個叫永琅的孩子徹底的給忽略了。


  他以退為進,覺得拿捏住了四爺。四爺就是再如何,也不會真叫兒子退位自己上。乾隆就是賭,大不了二聖臨朝,只要他還坐著龍椅,一切就還有翻盤的可能。


  四爺看著弘曆,「這些話,你可當真?」


  乾隆心知這是試探,「是!兒子此話當真。這些日子,兒子也想了很多,自從南巡以來,兒子深覺需要學的東西尚多。兒子總盼著還能想是小時候一般,在阿瑪身邊,多學一些為君之道!」


  這就是在釋放他願意二聖臨朝的意願了。


  四爺沒接這個話,反而問說,「你覺得你有哪些還需要學?哪些沒做好?」


  乾隆一愣,這些話全不是他預料中的反應。他心神一震,便道:「兒子對新學的領悟尚且不夠透徹,之前您所提水利署衙門,在南巡之後,朕深覺得迫在眉睫……」


  之前死活不答應,如今轉眼就同意了。


  這便是釋放能合作的誠意,他願意以他皇阿瑪馬首是瞻,絕對聽話。


  為的還是一點,爭取不被從龍椅上趕下來。


  這番說辭機變,只在一瞬間便能想明白。弘曆的腦子,當真不是一般的好使。


  四爺卻還是沒說話,沉默了良久,沉默到大殿里彷彿都能聽到咚咚咚的心跳之聲了,四爺才看向下面坐著的弘晝和弘曕,「老五老六,你們怎麼說?」


  「啊?」這兩人面面相覷,到了這會子工夫還有我們什麼事?


  跪在那裡的弘曆,心裡也不由的震了一下,他腦子轉的飛快:難道皇阿瑪壓根就沒想自己登基,他是想換掉朕!換老五和老六坐上去嗎?


  是的!是的!老五之前的作為本就叫人覺得蹊蹺,不管是自己還是皇阿瑪坐在龍椅上,他都是和親王,有差別嗎?便是自己這個哥哥做的不好,但他也是穩穩的和親王呀。有什麼理由鬧騰?

  除非另有圖謀,且所圖甚大!

  那麼,他圖什麼呢?除了龍椅再無其他。


  而比起自己,弘晝是要聽話的多。皇阿瑪被自己將了一軍,不想惹來非議,要讓自己禪位於弘晝或是弘曕嗎?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可若是皇阿瑪真存了這個心,那自己寧願這個皇位上的人是自己的兒子——而不是弟弟。


  不管將皇位禪讓給自己的哪個兒子,自己都是太上皇。自己的位置就跟如今的皇阿瑪之於自己是一樣的。皇阿瑪能重返皇宮,他也會有那麼一天。權利這東西只是換個形式放在手裡。並不算是丟了什麼。


  可若是禪位給弟弟,自己還想伸手?那絕對不可能!


  無疑,這種情況,對自己來說,是最壞的情況。


  那麼,他現在就得叫皇阿瑪知道的自己的底線,這底線就是:禪位可以,但人選必須在皇子之中。


  可他卻不知道,他阿瑪那一句引人遐想的話,就是要叫他主動提出禪讓的!


  十四和十六幾個相互對視了一眼,心裡嘆了一聲:四哥還是四哥啊,這手藝那真是一點也沒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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