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法則
距離壘允四十公裏外的隴川訓練營正在舉行一場簡單的閱兵，海軍陸戰隊第1師第1旅七千四百一十七名士兵、海軍陸戰隊軍校剛剛入校的第1期五百四十七名學員在操場上排著整齊的列隊。看見司令官李孔榮少將走向高台中央準備講話，值日官以軍隊特有的調子對他們喊道：“各團各連注意，立——正！”
??“嘩！”一片軍靴碰撞聲，每個士兵都挺胸夾臀，目不斜視的望向正前方。
??“槍上右肩，舉槍！”值日官的聲音再起，這一次是‘嘩—嘩—嘩’，很有節奏的三聲。
??“槍——放下。”又是‘嘩—嘩—嘩’三聲，直到值日官下令稍息，部隊才安靜下來。
??“士兵們、我的兄弟們……”麵容嚴峻的李孔榮如此開頭，他說的是國語，旁邊的粵語翻譯在他停頓的瞬間將話譯成粵語。“看到你們能站在這裏，我很感慨。海軍陸戰隊是海軍之矛，可這杆長矛一直沒有落腳之地。先是美國加州沙漠，再是這裏：中華民國的雲南。對此，我不由要再一次感謝雲南省主席龍雲先生的全力幫助，沒有龍主席，你們將無處可依。”
??陸戰隊入駐訓練營之後以為自己身在緬甸，但隨著海軍和國府達成協議，駐地的密級開始下降，他們知道自己身在雲南某處，可此時當李孔榮說到感謝雲南省龍主席時，他們對高台上站起來的那個小個子軍人，不由抱以感激的目光。
??“建立一支軍隊有很多要素，除了錢，最關鍵的是要有無數熱血的青年。昨天，你們還是中餐館的夥計、還是洗衣店的職員，還是無所事事整天以打架為樂的街頭大佬，可今天，你們已經是華人誌願海軍陸戰隊第1師一名光榮的士兵。讓你們走入軍營的，除了年輕人的冒險和熱血，除了對公道的渴求，還有你們強烈的愛國心。
??盡管如此、盡管你們離開熟悉的一切、準備犧牲一切來到萬裏之外的雲南高原，準備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加入一場冷血殘酷的、曠日持久的戰爭，可依然有人拒絕你們，而他們的理由：僅僅是因為你們不信仰三民主義。
??對此我不做評價。我隻是認為作為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民眾的子孫，我們有權保護我們祖先的一切；我們有權參加戰爭，把那群殘暴的侵略者趕走。我們別無所求，我們隻是不願意看到城市被轟炸、鄉村被屠戮、父老被殺害；我們隻是不願看到：和我們同宗同姓的兄弟被外來者奴役，他們勞無所得、食不果腹、他們要學習日語，每天恭敬的向東麵島上的皇帝鞠躬。
??這都是我們不願意看見的！但我們不願看到不僅如此，隨著大陸戰線的穩定，日本人下一步將南下攻占香港、菲律賓、乃至整個南洋。他們需要那裏的石油、鋁土、銅礦、橡膠、大米，需要那裏的一切資源，不如此，戰爭將無以為繼。而在這些地方，有人口超過一千萬之巨的華僑，他們有廣府人、有潮汕人、有閩南人、有客家人。他們現在竭力救援國內的抗戰，可當日軍南下，卻沒有人救援他們。既然有人因為政治信仰不願我們參加大陸戰事，我們的力量又很如此渺小，兵力隻有一個旅，那就讓我們救援那些無人救援的華僑吧。
??救援華僑，同時讓華僑加入我們，以訓練成軍，當一切就緒，我們將發起反攻。一種，是直接從印度反攻南洋，由緬甸橫穿整個中南半島，然後登陸廣州，最後橫掃粵閩兩省，解救故鄉的父老；另一種，是擒賊先擒王，以澳大利亞為依托，匯合美國太平洋艦隊消滅日本聯合艦隊，然後再橫穿整個太平洋，登陸橫濱，攻占東京，迫使日本人投降，這同樣能解救我們的父老。
??這是海軍日後的兩種戰略，具體如何實施將根據當時的情況。但我能告訴你們的是，反攻時間最遲不會遲於1943年，戰爭結束之日不會晚於1945年，而你們，陸戰隊第1師第1旅的士兵們，你們第一次戰鬥不會晚於今年年末。”
??李孔榮不僅坦言了海軍的戰略，還預言了反攻時間，最後還透露第1旅的士兵將在今年參加戰鬥，操場的士兵頓時一片啞然，軍官們並沒有告知他們第一次戰鬥的日期，因為空中突擊訓練，他們猜測自己將在明年上戰場，但沒想到是今年。
??李孔榮能感覺到士兵神色的轉變，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讓粵語翻譯把話說完，而後才道：“不要緊張，你們是空中突擊師，當敵人看見你們從天而降，他們除了舉手投降之外別無其它選擇，這僅僅是一次訓練性質的作戰。你們應該可憐你們的對手，他們隻能抬頭仰望你們，以為自己沒有睡醒，還在做夢。
??要相信司令部的作戰計劃、要相信你們的長官、要相信與你並肩作戰的兄弟、要相信你平時的訓練。我不認為有誰能夠做你們的對手，即便世界第一的德國陸軍，也會被你們悄無聲息的包圍、殲滅。我認為你們最大的問題是心態上的調整——怎麽從一名中餐館夥計、從一名洗衣店職員、從一個街頭大佬變成一名真正的鐵血勇士。你不必再對誰恭敬，是別人對你恭敬；你不必日夜工作，你的工作隻是一時、最多不過幾天；倒是街頭大佬容易體會這種滋味，但你必須肅清自己的雜念、嚴苛自己的行為，榮譽，才是海軍陸戰隊士兵的最高準則。
??我非常相信，你們所有的、所做的一切，日後將會被各國軍事學家研究、被各式各樣的記者探尋，因為你們是第一支如此的部隊。而你們自己，也將深為自己今天的選擇而自豪——三十年後，當你的孫子坐在你的膝蓋上，問你：“阿爺，你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在做咩野啊？”你不用尷尬地幹咳一聲，把他挪到另一個膝蓋上，吞吞吐吐地說：“啊……阿爺我當時在紐約洗衣店裏給洋鬼子洗衣服。”與此相反，弟兄們，你可以直盯著他的眼睛，理直氣壯地說：“孫子，阿爺我當年在海軍和李漢盛並肩作戰！”
??這一次的即興講話李孔榮有些心不在焉，但以巴頓最著名的演講結尾，還是讓全場士兵歡聲大笑，更讓他們加深了敬仰。從此，‘我與李漢盛並肩作戰’成此每一名海軍官兵的口頭禪。
??李漢盛話講完，隨後上台的龍雲知道自己的演說無法強過前者，隻是表示雲南省的歡迎便草草結束。
??士兵鬥誌昂揚、軍營井井有條，武器精良先進。除了龍雲，途徑瑞麗回國慰勞視察的陳嘉庚等人、以及應邀前來參觀的暹羅華商總會陳守明、蟻美厚一行，都對第1師讚歎不已。
??第1師確實有優異之處，她有營養最豐富的美籍華僑士兵，即便經曆過大蕭條，身體素質也要比其他地方的華人更優秀。而從39年起士兵就在美國軍官的督促下訓練，再配上從國內戰場上下來的48師以及其他部隊的現役軍官，她的素質大概是全國最好的。
??“這就是李司令所說的七千條槍？了不起，了不起啊！”蟻美厚作為潮汕華僑從軍的鼓動者，在諸人中顯得異常興奮，讚揚之情溢於言表。
??“這和大家的努力分不開。”李孔榮轉了轉頭，看了看黃百韜，對他點了點頭。
??龍雲察覺出李孔榮對黃百韜的看重，他道：“這是百韜兄訓練有方啊，也是李司令慧眼識珠。國.軍上千名將軍，一眼就相中了百韜兄。”
??“司令官的賞識和信任，百韜永世不忘。”被龍雲一說，黃百韜當即立正敬禮。
??“是錐子總能出頭的，也許會晚幾年，但絕不會默默無聞。”李孔榮把他攔住了，而後又看向龍雲，“龍主席的人要快一些來，裝備什麽的在七月份之前就會運抵。”
??“這個當然，這個當然。”龍雲眯笑起來，海軍除了幫他訓練一支航空隊，還答應給他訓練一個重步兵師——除了五十四門美製榴彈炮、十個基數的炮彈，還有八百多輛汽車。按照海軍編製表，這要花費三百萬美元，不過這也是有代價的，那就是得幫海軍打一戰。裝備的戰損海軍會補足，但士兵的損失隻能由雲南省自己補充。
??打仗雖然要死人，可這還是劃算的。五十四門榴彈炮如果拆成十二門每營，分攤下去等於有了四個德械師，所以達成這個協議後，龍雲就一直在忙這件事。重步兵師的士兵不難找，第60軍、58軍出征後，雲南又成立了八個步兵旅；軍官也足夠，雲南原有的，60軍、58軍經曆戰事的，真正難的地方是海軍成軍將依照本鄉本土原則，即大理的軍官帶領大理的士兵，這個要求讓龍雲犯嘀咕，他很擔心這樣一搞，日後下麵會出現很多土皇帝對抗省府，因此重步兵師的士兵正陸續往瑞麗開進，可遴選哪些軍官他還在猶豫。
??龍雲答應的很好，可李孔榮卻知道他真正的顧慮，他笑道：“其實我要是常凱申，最害怕的就是雲南施行真正的省內民主，因為一旦施行，雲南就會自然而然的排斥中央勢力。”
??李孔榮如此說大家都有些驚訝，因為雲南排斥中央勢力似乎就是破壞抗戰。李孔榮卻道：“很快雲南就會變成最前線的，一旦如此，中央軍就要入滇。這就讓我想起了兩百多年前明末孫承宗的遼人守遼土之策了。客軍其實是靠不住的，丟了地方他們還可以逃回家種田，隻有本鄉本土的人才會為守衛家園拚命。可有些人就是故意要防止出現這種情況，他怕到時候又出現一個軍閥，中央日後又要削藩。這和流官製一起，算是傳承幾千年的統治術吧。”
??李孔榮如此說，陳嘉庚、陳守明等人不禁點頭，這確實是傳承千年的統治術。李孔榮又道：“現在的省界劃分也不對。比如粵東，其實應該屬於七閩之一，而非南粵，但為了分割福建、混亂南粵，粵東劃在了廣東。這隻是一例，其他各省劃界大多如此，不是根據山川地理、族群傳統，而是為了互相製衡、各掙要害，不讓任何一省抱團做大。
??我見過國.軍很多人抱怨，抱怨什麽呢？他們抱怨當地民眾不支持抗戰、不支持自己。死了士兵的衣服、靴子、甚至是步槍，農民都會偷走，然後藏起來。他們既防日本人，又防國.軍，所以抱怨民眾不愛國，道理有一大堆。但說句很直白的話，我福建人為何要愛你河南人？潮汕人為何要幫東北人？先不說他們軍紀本來就不好，一碰見日本軍隊就使勁逃跑，就算他們軍紀好，和我們有關係嗎？
??戰打贏了，國苠黨統治，戰打輸了，日本人統治，都是被人統治，何必要拿出自己所剩不多的口糧，冒著殺頭的危險去援助統治者呢？僅僅因為他是中國人就幫他？那為何大家一打仗都逃到租界裏去？還想以後能留在租界？這難道不能證明洋人的統治好於國人的統治嗎？
??要想民眾愛國，很簡單，讓他們當中的強人當家做主、讓他們自己拿起槍保家衛土，隻有這樣他們才會拚命。國是什麽他們不懂，但自己的幾畝地、幾片瓦他們是懂的。當年沒組織的義和團都知道鼓噪起來殺洋人，幾十年後的民眾就不知道起來打日本人？”
??“要是……”這些人當中龍雲聽的最仔細，他也在深思這樣的辦法到底可行不可行，除了擔心省主席之位不保外，他還有另外一個擔心：“漢盛兄，要是他們私下和日本人媾和怎麽辦？”
??“這就說明他們脊梁骨太軟，習慣被人統治。既然如此，那還要他們幹什麽，直接命令他們每家每戶出人出丁上前線當炮灰好了，反正他們骨頭軟。對軟骨頭不必留情，他們的使命就是成為肥料，用自己的血肉養育那些敢於抗爭的勇士，這才符合自然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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